一夕之间,易家一落千丈。
易珩一直以来在国外压着的事,也随着这些浮出水面。
酗酒,飙车,威胁,道德认知模糊,滥用药物。
他样样占全。
蒋宜宁了解之后,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和薄诗在一起。
所以她现在也庆幸,薄诗先前没有听自己的。
她的女儿做了个好的选择。
薄诗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接到了易珩打来的电话。
因为之前把他拉黑了,所以他用的是新号码。
“学妹,可以见一面吗?”
陡然间听到他的声音,薄诗还有些意外。
易珩说:“我有话想告诉你。”
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薄诗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坐上了李叔的车。
薄诗是在长嘉中学的音乐厅门口找到易珩的。
要进学校不难,往届生只要出示过去的就读证明,就能出入校园。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易珩好像没受什么影响,还是眉眼隽秀,笑容满面,朝她挥手的时候,模样看起来生动:“学妹!”
薄诗慢吞吞走过来,环顾了一圈四周。
“我没想到你会约我来这儿。”
“怎么说?”易珩觉得有意思,笑吟吟问她,“学妹觉得这地方特别?”
“也许。”薄诗淡淡说。
其实她什么都没想起来。
但她此时看着易珩,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语气却仿佛很笃定:“高一的时候,为什么推我下楼?”
易珩笑了。
他眉眼弯弯地问她:“怎么现在才来问我啊?”
“我都等你好久了。”他说。
“……”
易珩是个他想让你觉得他好的话,能做到满分的人。长得好看,嘴又很甜,恶劣笑起来的时候有点邪,但又很有一股少年气。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你不会发现他的内里是烂的,只会觉得他纯粹。
薄诗问他:“为什么?”
易珩歪了歪头,不解道:“学妹,我就是这种货色,不可以吗?”
薄诗:“可是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易珩怔了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学妹……你真的很过分。”
“明明我就记得很牢。”这一刻,他眼里盛满了起伏的情绪,像浪潮。
薄诗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易珩露出这种,类似怨恨的表情。
他说:“我第一次四手联弹,是和你一起。”
薄诗没有印象。
易珩总是这样阴晴不定。
明明上一秒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瞬又笑了。
“学妹难道就没有想过,那天你又没有曲目演出,怎么会无缘无故去音乐厅?”他自言自语,像在解释,“是我约你去的那儿,你连这个都忘了啊。”
薄诗:“……什么?”
“你看。”易珩好像有点难过,撇了撇嘴,不开心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生气的。”
“――我那天跟你表白,你拒绝我了呀。”
他声音很好听,说这话的时候清清爽爽,笑容却带点讥讽。
易珩长得好看,收到过的告白很多,被拒绝却只有一次,那人还把他忘了。
后来再见面也是,那天鬼使神差走进咖啡馆,跟薄诗搭话的时候,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时,易珩就确定,她把他忘了。
学妹的记性可真差。
“瞧我,又在说笑了。”他单手插兜,笑容痞痞,“学妹这样的大忙人,应该是不记得了吧?”
“……我是不记得了。”
薄诗看着他,平静地阐述:“但这跟过不过分没关系。”
“我高一的时候得过脑外伤。”
“是因为你推我下楼,导致的记忆损伤。”
易珩突然抬头:“因为我?”
薄诗:“嗯。”
“你让我忘记了很多,包括很重要的人。”
“……”
易珩漂亮的眉眼露出茫然,好像陷入了沉思。
薄诗看着他,有些疲惫。
……其实是应该恨他的。
但易家沦落到今天的地步,程宿屿已经替她报过仇了。
薄诗不想像易珩一样,成为没有底线的加害者,也不欲再和他纠缠下去,转身准备离开时,忽地脚步一顿,感受到衣角被他轻轻拽了拽。
薄诗被迫停下来,听到他小声地问:“你这么喜欢他啊,学妹?”
把喜欢的人推下楼这件事,是即便在真心话游戏中,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但易珩此刻却忍不住问:“我不可以吗?”
“代替那个人,我不可以吗?”
“……”
当然不可以。
易珩这个人滚烫,辛辣,又有种天真的残忍,和程宿屿一点也不像。
他们是完全对立的两个个体。
薄诗感到荒谬,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她背后,易珩安静了十几秒,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疯子。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易珩。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易珩给薄诗发了一条短信,说他喜欢喜剧,但看了那么多遍大话西游,还是不喜欢它的结局。
那之后没多久,薄诗听说。
他选了一个阳光很好的清晨,从长嘉七楼的天台上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大话西游的伏笔在42章。
“要不要一起看大话西游”,对易珩这个疯子来说差不多是告白的意思。
第62章
◎我很喜欢《莉莉周》。◎
半年后, 入夏天晴。
时间抹平了一切,所有过往的,阴晦的,都被雨水冲刷干净。
周三乐团没什么事, 薄诗去了夏沛的诊所。
她坐在诊所的等待区, 手里拿着程宿屿的腿伤诊断书, 细细查看的时候, 却怎么也忽视不了来自旁边的那道视线。
薄诗无奈, 只能抬起头, 礼貌问他:“医生,有什么事吗?”
“啊?哦, 没事没事……”夏沛连连摆手,尴尬地笑笑。
薄诗静了静, 重新低下头去看报告。
旁边的小护士悄声问他,夏沛才挠挠头, 小声嘀咕:“我就是好奇, 程宿屿一直喜欢的女孩子, 原来长这样……”
薄诗听到了,但她装没听到, 只有耳朵轻轻竖起。
这时夏沛又恢复了正常音量,走过来夸她:“我就说程宿屿眼光好,薄小姐长得真漂亮。”
薄诗笑着谢过他, 又问:“程宿屿在您面前提过我吗?”
她今天是瞒着程宿屿来的,没有跟夏沛提前联系过, 还挺好奇他是怎么看自己的。
夏沛说:“是啊。”
“他高中那会儿, 天天往返A市和S市, 我连你们学校周五提前放假的时间是四点都知道, 厉害吧。”
薄诗怔怔地看着他。
夏沛反应过来了:“他没跟你说?”
薄诗咳了一声,别开话题:“您知道……他比较内敛。”
夏沛深以为然地赞同,“那确实,我从认识他开始就感觉他冷得要死。”
薄诗笑了笑。
夏沛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跟她聊天,从他是怎么认识程宿屿的,到又是怎么知道程宿屿会去找她,把两个人过往的相处,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遍。
薄诗听得很认真。
“那小子高中时在我这儿住,我包他食宿,他得给我做饭。每逢周五的时候,程宿屿总比平常晚回来两小时,我等得都快饿死了。”
夏沛耸肩,“不过也没辙,他除了在我这儿帮忙,还会去别的地方打零工,学校又要忙竞赛,就没看他闲下来的时候。”
来往两市的车票,每次是一百六。
程宿屿每周都会留好三百二十元整,在周五那天翘课,去买一张能见到薄诗的车票。
长嘉惯例,周五下午放假,双休。
“翘课……”
薄诗有些出神地重复了一遍,没有想过这是程宿屿会做的事。
“进附中的竞赛班的话,周五下午就是习题课,程宿屿应该是有实力才翘的,毕竟他成绩好。”夏沛耐心地解释。
“……”
薄诗有时候分不清。
命运为什么这样捉弄人。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楼上看看,那儿有个杂货间,程宿屿以前留在我诊所的东西,我都搬到里面去了。”
在薄诗疑惑的目光中,夏沛解释:“我这诊所搬迁过一次,这儿是新址,因为程宿屿这小子后来走了,就没给他留房间。”
薄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夏沛于是带她去杂货间。
不习惯路上安静的氛围,他开始找话题聊天:“对了薄小姐,你是不是挺喜欢看电影啊?”
薄诗说没有特别喜欢,只是有比较钟爱的导演。
夏沛笑着问她:“是不是岩井俊二?”
薄诗心尖一颤,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夏沛感慨着道:“果然。”
“他第一次来我诊所的时候,手里那盒cd,果然是买给你的啊。”
“……”
有些做过的事,在乎她的话,藏在细枝末节里的过往,如果不是别人告诉她,薄诗永远不会从程宿屿口中得知。
每周五翘了自己的竞赛班,悄悄跑来看她一次,却从来没被她发现的,也只有程宿屿了。
夏沛长叹了口气说:“他可能有点笨,但他的爱是真诚的。”
薄诗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程宿屿笨。
这个评价可能不是那么客观,但她的第一感觉却是恍然。
――原来如此。
他爱她的方式,真的好笨拙。
程宿屿没有轰轰烈烈地表达过。
但薄诗生命中的每个角角落落,都有他的参与。
像王菲的那首《邮差》。
“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雪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问她要一个拥抱。
-
薄诗在杂货间里找到一盒黑胶唱片。
夏沛让她带回去,说那应该是给她的。
“他上大学之后,突然有一天来我店里,说把礼物暂时寄放在我这儿,以后会来拿,之后迟迟不来,时间一长,我也就给忘了。”
夏沛感到有意思地问:“那个时候,你们认识了吗?”
“……”
薄诗眼眶微热。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夏沛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能说:“那行吧……看来是当时没机会。”
这时有谁的手机铃响。
夏沛出去接了个电话后,回来抱歉地对薄诗说:“不好意思啊,老婆临时让我回家……不然你先把这个带回去吧,回头我跟程宿屿说一声。”
薄诗说:“好。”
她走出诊所的时候,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空。
是一望无际,饱和的蓝。
颜色鲜艳。
2022年5月,《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由Toy's store唱片店发行,限定生产的黑胶LP于发售日前预定售空。
程宿屿买了礼物,却没能送出去。
当时他的天空,是灰色的吗?
-
薄诗回去的时候,程宿屿已经在家了。
听到门开了的声音,他扭头:“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稍等一会儿……”
薄诗飞奔过来,一下扑进了他怀里。
程宿屿的话戛然而止。
他心脏跳得很快,下意识抬起手,有些无措地放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问道:“怎么了?”
“程宿屿。”薄诗把头埋在他脖颈,蹭了蹭,“你现在饿吗?”
他迟疑了会儿:“还行……吧。”
“我不太饿,饭先不吃了。”薄诗闷闷道,“我们来聊会儿天吧。”
“好。”
客厅的沙发很软,是薄诗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程宿屿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
“程宿屿,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很早。”
他想了想,“记不清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没想过跟我说吗?”薄诗微微仰头,亲了下他的耳垂,“我当时虽然没说,但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程宿屿垂下眸,抚了抚她柔顺的黑发,淡淡说:“因为我也不太确定。”
“嗯?”
“你十七岁生日那天,一直在看我。”
薄诗脸红了,“说这个干什么?”
“你在看我的脸。”他很直白。
薄诗憋了憋,最后说:“那又怎么了……”
“我那时一直在想,你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我的脸。”
薄诗噘起嘴,不悦道:“就不能都有吗?”
“可以。”程宿屿的喉结动了动,沉静地看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在深入了解我之后,再做决定。”
“因为你当时看起来,是把我忘了。”
说起这件事,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薄诗低头的时候,脖颈处凸起的骨节很明显,瘦伶伶的,程宿屿伸手摸了摸。
她激灵了一下,“干什么?”
程宿屿忽然安静下来。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的,但是她这句话说完,氛围好像突然就变了。
空气也变得昏暗。
窗外蝉鸣声叫个不停。
薄诗并拢双腿,咬他的喉结,“程宿屿,什么时候娶我?”
程宿屿之前求过婚了,薄诗手上还戴着他送的戒指,但两人没定婚礼日期,薄诗想确定下来。
“玫瑰放在房间了,户口本在玄关抽屉。”
他声音很低。
手指被吞纳,薄诗咬着唇,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语气懊恼,“你……早就想好了?”
程宿屿叹了口气,把她抱得更紧,稳稳圈抱在自己怀里,不至于被撞得难受,“没有很早,去买花的时候,收到夏沛的短信,他说你把我的礼物拿走了。”
薄诗嗓子有点干了,“……我想喝水。”
“待会儿。”
薄诗忍着呼之欲出的尖叫,又问他:“那我现在算是深入了解了吗?”
程宿屿安静了会儿,用行动回答她:“嗯。”
“那我们明天去领证?”
“幺幺……”程宿屿那张清冷的脸上,终于出现失控的表情,他欲言又止,“求婚这种事,应该是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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