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待恭送帝后回銮,众人亦是悉数散去。元恂继而由内侍引了回至内殿,除去笼冠脱去玄衣,继而换上白色绔衣,复又于东西偏殿之内分别与左右孺子饮了合酒,便算礼成,自是不在话下。
自谷雨后阖宫迁往洛阳,途中元宏遇袭,到了洛阳宫又忙于行告祭之礼,直至今日太子开府迎娶左右孺子,这月余来元宏忙碌十分,亦是鲜少往后宫而来。
羽林卫护着御驾浩浩荡荡入了阊阖门,待入了禁宫帝后便需下得驾来转乘御辇与凤辇。
御辇前,冯氏眼含期盼望着元宏道:“陛下,这些时日您劳心前朝与太子开府之事,今日已然礼成,朝中亦是休沐三日,陛下不如往妾殿内稍作休息,可好?”
因了祖制,入宫告祭与太子开府虽由帝后共同主持,然元宏并未待冯氏有半分亲近之意。此时听闻冯氏之言,又见其一脸期盼之情,毕竟结发夫妻,元宏亦需为其留些情面。瞧了一眼冯氏,元宏浅浅一笑,道:“朕仍有许多政务当需处理,皇后便先行回寝殿吧。”
冯氏心内自是失落,却见元宏已登了御辇,亦只得屈身行常礼,道:“陛下保重龙体,妾恭送陛下。”
御辇之上,元宏微闭了双目。三宝见状,忙轻声示意内侍们放缓了脚步。
御辇前行不出二十步,元宏忽地开口对三宝道:“朕多日未见昭仪了,往永合殿吧。”
三宝笑道:“陛下您身着朝服,若往永合殿内,昭仪还需净手焚香,于殿门外行跪拜之礼,不如先回承乾殿,奴伺候陛下更罢衣再往永合殿探望昭仪,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元宏轻拍前额,笑道:“朕自是糊涂了,如此便先回承乾殿更衣。”
待内侍来报皇帝御辇已至永合殿门前时,禾正与高嫔于内殿教导元瑛习字。闻讯,禾急忙忙拉了元瑛一道往殿外迎了出来。
元瑛瞧见了元宏,不及元宏近前便已飞奔而去,直扑入元宏怀内,娇声道:“阿耶,您怎得这许久不来永合殿,瑛儿好想念阿耶!”
元宏一把抱起元瑛,笑道:“阿耶亦是想念瑛儿!瑛儿这些日子可有听昭仪与高嫔的话?”
元瑛努劲儿点了点头,道:“阿耶,昭仪与高嫔每日教导瑛儿抚琴、习字、布子还有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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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宏大笑道:“朕的瑛儿小小年纪竟已习得这许多本事,阿耶当好好褒奖瑛儿。”
言语间元宏便抱了元瑛往内殿而入,禾与高嫔闻言自是心内欢喜,亦是笑眼盈盈紧随其后入了内殿。
元宏边走边询元瑛道:“瑛儿可已识得闺名如何书写?”
元瑛欢喜道:“瑛儿识得,昭仪教了瑛儿汉文,高嫔教了鲜卑文。”
元宏微笑道:“哦?朕亦不过一月不见,瑛儿已认得这许多字了,果然是个聪慧伶俐的小阿女。”
望着高氏,元宏道:“高嫔教导有方,这恪儿、怀儿与瑛儿各个聪颖好学,甚慰朕心。”
高氏听闻元宏之言自是受宠若惊,忙屈身道:“妾不敢居功,实乃昭仪用心良苦,平日里非但教瑛儿抚琴,还指点瑛儿习汉文识汉字,传授汉家典故于瑛儿。”
元宏闻言欢喜,对禾道:“你待恪儿兄妹如同己出,实乃他兄妹三人之福。”
禾浅笑道:“妾与恪儿兄妹有缘,彼等又懂事好学,妾着实羡慕高嫔育了如此聪慧的孩子。”
元宏微笑颔首,抱着元瑛复又近前几步,只见元瑛手指几案,对元宏道:“阿耶,您瞧,这便是这两日昭仪所授之字。”
元宏轻轻将元瑛放下,行至几案旁,见纸上书了“家”与“爱”二字。元宏执纸细看,转头望着禾,笑道:“昭仪缘何教瑛儿习此二字?”
禾闻元宏相询,亦是微微屈身,道:“陛下,妾思忖着瑛儿虽为我大魏公主,却亦是女儿之身,那于女子而言有家有爱便是此生之幸。”
元宏闻禾之言一脸赞许之情,道:“昭仪果然剔透玲珑心,所虑所想皆为瑛儿,此乃瑛儿之福!”
将纸复置回几案之上,元宏对元瑛道:“瑛儿如今年幼,还不知此二字所含之意。”
望着众人,元宏接着道:“有夫有妇有子有女谓之家。孟子亦云: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瑛儿,这是昭仪待你一番怜爱之情啊!”
元宏方才言罢,元瑛便已扑入禾怀内,欢喜道:“瑛儿谢昭仪,瑛儿日后定要待阿耶、昭仪与高嫔至孝!”
高氏本非善言巧舌之人,亦不知这元瑛是随了何人心性,自幼伶牙俐齿,甚是讨人欢喜。
高氏心知皇帝许久未至后宫,今日得闲来探望昭仪,自是不便于此久留扰了二人相聚。
高氏近前拉了元瑛,微笑道:“陛下、昭仪,瑛儿当回偏殿午枕了,妾便与瑛儿先行告退。”
见元宏微笑颔首,高氏便携了元瑛行了常礼,继而退去。
待高氏母女离去,随侍众人亦相继退出,殿内只余帝妃二人独处。
元宏满眼爱意,望着禾,道:“宝儿这些日子可好?”
禾亦是满眼柔情对着元宏,道:“元郎日日着三宝至永合殿向妾问安,又时常赐佳馔于妾,妾岂有不好之理?”
边轻抚元宏胸膛,禾边柔声又道:“元郎身上箭伤可已大安?”
元宏轻轻按住禾的手,道:“许是佛菩萨与阿母在天之灵保佑,朕无事,宝儿莫要再为朕担忧。”
禾闻元宏之言自是安下心来,点了点头,禾道:“如此便好,只陛下仍需多做休养,亦不可太过劳累。”
元宏拉了禾一同行至席榻边坐下,笑道:“宝儿常与恪儿兄妹相伴,时时教导彼等,如今待朕怎得亦如慈母那般。”
禾知元宏同自己玩笑,便笑道:“怎得元郎嫌弃妾嗦吗?如此妾既已担了此嗦之名,那陛下便要听妾所言所嘱才好。”
元宏哈哈大笑,道:“好,好,朕一切皆听宝儿的!”
二人自是一阵嬉闹,开心无比。
待止了玩笑,元宏拉了禾入怀,道:“洛阳乃是你出生之地,父母兄弟皆居于此。你虽未言明,朕却知你心中定是挂念彼等。过几日便是五月初一,你便往白马寺为朕礼佛祈福,朕已着高侍郎知会了你家中父母,令彼等亦于初一往白马寺上香。”
自旧年腊月里于邺城行宫与母亲匆匆一见已近半年,禾又怎得不思念于其。此时听闻元宏做此安排,禾心内又惊又喜,自是感动十分。
望着元宏,禾柔声道:“元郎待妾之情,妾何以为报…”
元宏俯面贴耳,轻声对禾道:“朕欲与宝儿有我们的家…”
禾自是会意,满脸绯红,不及开口,元宏便已将唇贴了上去,二人鹣鲽情深,自是融化于彼此的温柔之内。
第一百零一回 李贵嫔(一)
这月余来宫中诸事繁多,贵嫔夫人李氏因掌治宫之权自是忙碌十分,今日一应大事已毕,李氏心内亦是舒了口气。
昌霞殿内,李氏歪于席榻之上,微闭双目,只着了近婢玉红跪于身侧以桴木为其捶腿解乏。
只见近婢环丹缓步入了内来,见李氏闭目养神,环丹自是不敢近前,惟恐扰了李氏清梦。
大约一盏茶功夫,李氏翻身之际微睁了双目,见环丹立于一侧,便询问何事。
环丹道:“夫人,乔太医于殿外候着,不知您今日可需其请脉?”
李氏挥了挥手,示意红玉止了手,对环丹道:“吾倒是许久未曾宣乔怀德为吾请脉了,你便宣了其入内吧。”
环丹自是急忙应下,便往殿外去宣乔怀德入内。
那宫婢急忙忙近前搀扶李氏起身,又为其拢了额发,方于一旁垂首而立。
乔怀德向李氏行罢常礼,便开口道:“臣每日候着欲为夫人请脉,却迟迟不见夫人传召,不知夫人近日可好?”
李氏听罢笑道:“这阖宫搬迁安置看似简单,实则琐事繁多,各宫人员调配、物件陈设、器皿用度、膳食供给,桩桩件件亦是马虎不得。”
乔怀德恭维道:“所谓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陛下知夫人乃能者,便将这治宫之权交于夫人,夫人着实劳苦功高。”
一番奉承之言自是令李氏心内受用,亦顾不得疲劳,便与乔怀德攀谈起来。
李氏笑道:“不过是陛下抬爱于吾罢了,只吾是个操心的命,事事皆愿亲力亲为,哪一处亦少不得过问。”
乔怀德道:“夫人有架海擎天之能,此些许小事又岂能难得了夫人?只夫人事事妥帖,样样周至罢了。”
见李氏一脸笑意,乔怀德接着道:“臣知夫人夫人平日里忙碌十分,只夫人却亦得保重您玉体才是。”
李氏道:“你所言亦是在理,吾许是这些时日忙碌所致,成日里只觉身子倦的很,每日晨起只觉似睡不足那般。”
乔怀德闻言自是不敢怠慢,待环丹将锦帕搭于李氏腕上,便急忙忙为其请脉问诊。
片刻之后,乔怀德抬头望着李氏小心询道:“臣可敢问夫人,您近日天癸可至?”
李氏这些日子来因了忙碌着实忽略了此事,听闻乔怀德之言,李氏微皱双眉,疑道:“乔太医,可是吾身子有何不妥?”
见乔怀德摇头不语,环丹于一旁接口道:“乔太医,一个月前夫人倒是天癸突至,然不足两日便已去净,奴思忖着夫人定是劳碌所致,亦不曾道于侍医们知晓。”
阖宫自邺城启程前晚,李氏为笼络郑嫔令其承宠,只对殿中监录事言自己天癸突至,前些日子侍医们来问诊,自是不敢随意言这天癸之事。环丹自幼伴李氏长大,对李氏心性了解十分,便是此时乔怀德相询,亦是心知话不可对其道尽。
待李氏言罢,乔怀德点了点头,自医盒之内取出殿中监录档,细细翻看,几个弹指后,乔怀德道:“夫人,臣方才请夫人之脉,这云脉往来流利,较之常人强劲许多,若依这脉象而言,夫人此为喜脉。”
李氏方才听闻乔怀德询自己天癸之期,心内颇是担忧,惟恐得了不良之症。李氏入宫这些年因了祖制自是不愿生养,故而久饮避子之汤,待昭仪入宫,其享专房之宠,方才令乔怀德停了那避子汤。迁宫之前因了李氏落水,皇帝日日相伴于李氏,不曾想竟怀了龙胎。
李氏望着乔怀德,狐疑道:“乔太医你可确定?”
乔怀德道:“依脉象而言,夫人定是怀了龙胎无疑,只是…”
见乔怀德欲言又止,李氏不悦道:“乔太医有何说话,不妨之言,吾最是不喜这遮遮掩掩之态。”
乔怀德忙垂首道:“依照殿中监录档来看,夫人三月十九天癸突至,之后夫人便再无侍寝陛下…”
李氏此时亦知不可再对乔怀德隐瞒那日天癸突至之事,于是便丢了个眼色于环丹,二人主仆多年,环丹当下会意,于是对乔怀德道:“乔太医,这殿中监所录之期有误…”
环丹亦是精明之人,自是不会将李氏缘何不侍寝皇帝真实之因道出。见乔怀德面有疑色,环丹只对其道:“乔太医,那日夫人因犯了头痛之症,又不便对陛下言明,故而寻此作了借口…”
乔怀德随侍问诊李氏多年,又为其心腹之人,又岂能不知李氏为人?此时见既环丹不愿道明,乔怀德亦是不愿点破,于是道:“若依环丹之言,臣凭此推算... -->>
此推算,那便可确定夫人乃喜脉无疑。”
屈伸行了常礼,乔怀德道:“臣恭喜夫人!”
李氏闻讯,心内一怔,心内仍是不敢相信,道:“乔太医,吾当真有喜了?”
乔怀德点了点头,道:“若以夫人上月天癸之期推算,夫人有孕当已一月有余。”
环丹不解道:“乔太医,那依您之言若夫人当真怀了龙胎,又缘何夫人月前还现了两日天癸?”
因李氏从未曾生产,环丹亦是闺中之身,乔怀德解释道:“这妇人怀胎按常理自是不再有天癸,然每人体质不同亦或胎气不一,自是会有些许变化。”
瞧了一眼李氏,乔怀德接着道:“夫人坐了龙胎,这天癸仍至,或因夫人平日里辛劳所致,又或因…”
李氏见其吞吞吐吐,不耐烦道:“你便直说无妨。”
乔怀德垂首小心道:“夫人恕罪…又或因龙胎自身有异。”
李氏心内一惊,急忙忙询道:“若真乃龙胎有异,会如何?”
乔怀德道:“若龙胎有异,自是无法于您腹内坐稳,便会现滑胎之症。”
抬头望着李氏,见其面有惊惧之色,乔怀德忙宽慰道:“夫人亦毋需太过忧虑,臣方才请夫人脉,这云脉替替如珠、往来流利,龙胎当是无恙。”
李氏闻乔怀德之言方心内长舒一口气,道:“那乔太医可知此胎是小郎亦或阿女?”
乔怀德见李氏缓了神情,便笑道:“胎息之脉,左疾为男,右疾为女。然夫人您此时有孕不足两月,亦是难以辨别。”
见李氏微微颔首,乔怀德又接着道:“夫人当做休养为上,莫要再劳神费力。臣亦当知会刘侍医,令其每日来为夫人推按中脘、内关、脾俞与足三里四穴,以养夫人血气安稳龙胎。”
言罢,乔怀德便写了安胎养血之方又唤了医童入内,嘱咐道:“你按此方往太医署为夫人取药,并送于药丞处留档。”
李氏乃多疑之人,事关龙胎自是多了分戒备之心,于是道:“医童往返奔波亦是辛劳,不如让环丹随了其同往,待取了药材,拿回昌霞殿煎煮便可。”
乔怀德心知李氏此举何为,便附和道:“如此甚好,夫人亦可尽早服下汤药,以养龙胎。”
为君者若子嗣昌盛必预国运昌隆,御书房内元宏得了李氏有孕的消息,自是心内欢喜。
放下手中奏折,元宏起身对三宝道:“于朕备辇,朕这便往昌霞殿瞧瞧李夫人。”
自入了洛阳新宫,元宏一因前朝政务繁多,二因昌邑遭袭箭伤未愈,这些时日来亦是鲜少入内宫。
待御辇至昌霞殿门前,李氏已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不及李氏向元宏行礼,元宏便已将其搀扶住,微笑道:“如今你有孕在身,又何需与朕多礼。”
李氏闻元宏之言心内自是欢喜,笑道:“陛下为君,妾乃臣,妾又岂敢不向陛下行礼?”
言语间边随元宏往殿内而行,边笑道:“妾知陛下国事繁重,特嘱了乔太医莫要道于陛下知晓,免陛下挂心,岂料其竟这般不守口风。”
元宏闻言道:“凡妃嫔有孕,问诊太医需报备太医署,你莫怪乔怀德,此乃其职责所在。”
乔怀德乃李氏心腹之人,又岂会不为李氏做守口之事?李氏故意如此言语,只为令元宏可觉其体恤之情。此时听闻元宏如此言,李氏心内自是得意。
二人入了内殿,待于席榻之上坐定,元宏环顾四周,见这昌霞殿内锦罗绣账,金银焕彩,点头道:“你日日为朕操持后宫劳心费力,如今又为朕怀了龙嗣,亦只你居于此殿方令朕觉安心。”
李氏垂首道:“能为陛下分忧乃妾之幸,妾得陛下厚爱,可于这昌霞殿内而居,妾心内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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