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花草因了昨夜露水,更显绿意盎然,于清晨阳光之下那晨露尤是晶莹剔透。郑荞抬头仰望天空,天蓝云白,甚是好看。
郑荞心内欢喜,便示意近婢萱红于屋内取了鉴诸以承露取水。
萱红见郑荞取晨露之时这般小心翼翼,便笑道:“小娘子,您莫不是要将这晨露之水带了入太子府去?”
郑荞亦不回头,边取晨露边道:“水者,茶之母也。若能以此晨露煮茶,可令茶汤甜润绵软,唇齿留香。”
萱红笑道:“小娘子您兰心蕙质,这入了太子府亦无人可与您相及。”
郑荞直了腰,将鉴诸递于萱红,浅笑道:“凡能入太子府者皆为世族大家之女,哪个又不是自幼受训,识得琴棋书画,女红巧工?”
言语间忽见一只白猫歇于不远处云石之上,郑荞心内欢喜,便缓了脚步轻轻往那云石处移步。
那猫儿本懒散散于暖阳下打盹儿,然不及郑荞行至近前,便忽地往院中跑去。郑荞尾随其后,这一路便入了佟府北院。
这北院为佟府主宅,少府卿佟文政与夫人李氏及两房妾室皆居于此间。
因众人尚未起身,院内四下静寂,郑荞恐惊了众人,自是缓了脚步。
待猫儿落定,郑荞便蹑手蹑脚行了过去,一把将那猫儿抱住,又轻抚其毛发,恐猫儿出声扰了众人。
那猫儿亦算乖顺,被郑荞一番抚摸倒是一声不吭,郑荞自是欢喜,正欲抱了这猫儿离去,便隐约听闻佟文政夫妇于房内说话。
只听佟文政道:“昨夜守之(高墉字)亦是如高夫人那般言语,恐那左昭仪行报复之举…”
郑荞听闻言及昭仪,心内一紧,便止了脚步,侧身于窗下贴耳静听。
佟夫人李氏之声传入郑荞耳内:“那日阿姊入宫探望瑶儿,亦借机探了贵嫔夫人口气,兴许其能保高府平安。”
佟文政并未接声,几个弹指后,又是李氏之声:“说来亦是稀奇,这陛下坐拥天下,何等样女子不可得,却偏偏要了这再醮之妇…”
佟文政轻喝道:“莫要妄议陛下之事,谨记祸自口出之理…若非淑儿(佟氏闺名)相求,我又何需趟此浑水。”
李氏道:“怎得是浑水?若淑儿夫家遭了祸事,岂能不累及咱家?一荣俱荣,一辱皆辱,主君又岂能不知此间之理!”
不及闻佟文政接话,郑荞便听得远处O@脚步之声。郑荞忙隐于墙侧,便见一名男仆入了院内。
这男仆行至正房门外,轻声对内道:“禀主君、主母,方才有黄门郎来家中传话,皇后下了懿旨,令郑荞小娘子午初一刻入宫谒见皇后。”
待佟文政夫妇应下,只不片刻,便有家中婢女鱼贯而入,侍奉二人洗漱更衣,自是不消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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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接了消息,便陆续往北院正厅而来。
郑x夫妇与佟文政夫妇一席而坐,其余众人则跪坐于两侧。
郑x望着姚氏,询道:“荞儿所需之物可有备齐?”
姚氏闻主君相询,忙垂首答道:“父亲,荞儿所需妾早早备下了,来了姨母府上日常所需一应俱全,亦不曾动家中所携之物。”
郑x点了点头,道:“这皇后懿旨来的如此之急,幸而早早备下所需之物,亦不致慌乱。”
佟文政面有疑色,道:“七日之后太子方才开府,这皇后怎得今日便宣了荞儿入宫?”
郑x闻言亦是一怔,不及开口,便听郑懿道:“皇后乃太子嫡母,这太子开府迎娶左右孺子,皇后许是要行调教彼等之事。”
佟夫人李氏开口道:“僖昂(郑懿字)所言在理,太子乃国之储君,这左右孺子为其开房之人,日后许为太子诞下长子,皇后此举亦是情理之中。”
众人皆知除去太子嫡妻,若为太子诞下长子之人日后便需子贵母死殉了祖制。待佟夫人李氏言罢,席间众人皆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姚氏眼中晶莹,却因了主君主母在前,又暂居于佟府,自是不敢落了泪来。
郑夫人李氏此时亦面有愁容,叹了口气,凄凄道:“佛菩萨保佑,切莫令荞儿为太子诞下长子。”
郑x面有不悦之色,道:“妇人之见!荞儿若有幸为太子诞下长子,那便是大魏日后君主,实乃上锡天恩,下昭祖德之事!”
佟文政见此情景,忙宽慰李氏道:“阿姊亦勿要太过忧虑,虽说祖制难违,却有转圜之机。”
李氏闻言,急忙忙道:“是何转圜之机?”
佟文政道:“若日后荞儿得以晋位太子妃,那所虑之事便迎刃而解。”
郑懿接口道:“姨丈之言虽说在理,然陛下圣意难测,又怎知会择何家阿女做了太子嫡妻。”
佟文政道:“如今陛下大行汉革,这太子嫡妻必于咱们这些世家之中择其一而予之。这适龄女子之中,唯太师嫡孙女与弘农华阴杨播之女可与荞儿相较…”
见众人听得仔细,佟文政接着道:“荞儿先行入府,若讨得太子欢心,再由瑶儿于陛下跟前美言,此事便有几成胜算。”
佟夫人摇了摇头,道:“主君,妾倒是听闻这左孺子鲁郡刘氏亦是伶俐之人,其姨母乃宫中袁夫人,欲做太子妃又岂是这般容易?”
郑x微微皱眉,道:“鲁郡刘氏虽是望族,如今却无人于朝中担机要之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事我等当从长计议才是。”
众人闻言亦觉在理,便点头附和下。
不及郑x再开口言语,郑荞却已行至正厅门外。
待入内向众人行罢礼,郑荞道:“百姓之家虽清贫难挨,却能享天伦之乐。我郑氏虽未极顶富巨贵,却亦是高门大屋之家,如今阿翁与父亲既预备着将荞儿送入太子府中,又何需再顾虑荞儿生死…”
望着众人,郑荞浅浅一笑,道:“生死有命,荞儿只愿不负阿翁与父亲所望,日后可为郑氏一门光耀门楣,如此便好。”
第九十七回 迎孺子(三)
椒坤殿内,皇后冯氏端坐于正殿之内。
鲁郡刘氏嫡女刘姝华与荥阳郑氏嫡女郑荞并列于正殿之中。
待二人行罢礼,冯氏笑道:“吾今日宣你二人入宫亦不过是为人母关切之心,尔等亦无须太过拘谨。”
言罢转头对婵梅道:“请二位孺子入座。”
婵梅急忙忙应下,便与随侍宫婢一同行至刘姝华与郑荞跟前,搀扶二人于两侧席间而坐。
方才坐定,刘姝华便开口道:“妾谢过皇后恩典,皇后乃太子嫡母,事事所虑皆为太子,实乃舔犊深情。”
冯氏闻刘姝华之言心内自是受用,笑道:“为人父母者当为之计长远,何况太子乃我大魏储君,你二人既做了太子开房之人,日后再为太子诞下长子,吾又岂能不重而视之?”
望着刘姝华,冯氏接着道:“吾听闻左孺子乃温良敦厚之人,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
刘姝华本就伶俐之人,闻冯氏此言便知方才恭维之言令其欢喜,于是垂首笑道:“妾于母家之时便常常听闻母亲提及皇后,言皇后母仪天下,风华无人可及。母亲还嘱了妾,要待皇后至孝,事事以皇后为先。”
当初皇帝为太子择孺子之际,乳母萧氏故意泄消息于袁氏知晓,亦是因其依附于冯氏,可助冯氏将左右孺子控于手中。此时见这刘姝华如此乖巧伶俐,冯氏心内自是得意。
对着刘姝华含笑颔首,冯氏又望了一眼郑荞,只见其含笑而坐,却无出声之意。
冯氏见郑荞如此,心内自是不悦,于是道:“右孺子已非初次入宫,怎得今日这般拘谨?可是心内有何不悦,难不成是不愿嫁入太子府中?”
郑荞于宫中这些时日,又无意窥知皇后与贵嫔夫人不睦之隐,便知这宫中乃尔虞我诈之地。因了姑母郑嫔与贵嫔夫人一宫而居之故,郑荞自是无意攀附皇后,故而不愿道那些恭维之言。
此时闻冯氏如此言,郑荞又恐惹下是非,于是道:“妾得以服侍太子,今日又得皇后亲自调教,实乃妾之幸事,岂会不悦。”
冯氏虽不喜郑荞,然其此言无可挑剔,亦不可再做斥责。冯氏虽心内不悦却只不动声色招了招手,示意婵梅宣了内署署丞顾妍秋入得内来。
顾妍秋向众人行罢礼,便于一侧垂首而立。
望着刘姝华与郑荞,冯氏道:“你二人虽说出身名门世家,然这宫内规矩自是不同于寻常府邸,内署顾署丞掌宫女子教调之责,你二人便好生随顾署丞习以宫规礼节。”
待刘姝华与郑荞一并应下,冯氏便着顾妍秋行教习之事,自己则于一旁烹茶观之。
昌霞殿内,贵嫔夫人李氏与郑嫔已得了消息,知皇后宣了刘姝华与郑荞入了椒坤殿。
郑荞窥知那日李氏真实落水之因,现下里皇后将其宣去椒坤殿,这日日相处,一旦郑荞被皇后收拢,再将落水之事证于皇帝,那于李氏而言便是大祸临头。李氏此时得了消息,心内又岂能不忧。然李氏是何等样聪慧之人,自是喜怒哀愁不形于色。
天已微热,李氏歪于席榻之上,... -->>
之上,轻摇手中羽扇,故作淡定道:“这皇后果然待太子上心,陛下还未及下旨,其便已着顾妍秋行教习之事了。”
郑嫔于榻边而坐,道:“如今夫人您执掌宫权,当由您来行这调教左右孺子之事才是。”
李氏悠悠道:“话虽如此,然其为中宫皇后、太子嫡母,行此举亦在情理之中。”
郑氏因那日皇后赐胙之事加之先前旧恨,自是恐郑荞去了皇后处受其苛待。见李氏一脸悠然之色,郑氏心内焦急,忙接口道:“皇后此举全然不顾夫人颜面,实在无礼,夫人您如何能听而不闻,咽下此气?”
李氏这般精明之人,自是知郑氏所言之意,心内暗喜却不动声色,故意道:“吾如今虽说执掌宫权,然其为妻吾等为妾,又能耐其何?不过这顾妍秋乃皇后心腹之人,左孺子又是袁夫人外女,吾着实忧心咱们荞儿于那椒坤殿内会否平白受辱。”
郑氏本就担心郑荞受屈,此时经李氏一言,更是忧心如焚,郑氏急急道:“夫人,您既掌治宫之权,不如宣了那顾妍秋来昌霞殿,着其于此处教习二位孺子宫规便可。”
李氏缓缓起了身,于郑氏相对而坐,道:“吾与郑阿妹一般疼爱荞儿,亦是不愿荞儿受屈。皇后虽失了治宫之权,然其仍于这鸾位之上,倘若径直往皇后殿内将荞儿接回,那自是不妥。”
摇了摇羽扇,李氏接着道:“昭仪琴艺冠绝后宫,这太子素来喜闻琴乐之声,荞儿即将入太子府邸,亦是该往昭仪处讨教一二呢。”
闻李氏忽地言及昭仪,郑嫔自是不明其意,狐疑道:“夫人您所指何意?可是欲令昭仪出手相助于荞儿?”
见李氏微笑颔首,郑氏犹豫道:“那昭仪平日只于永合殿内,鲜少与众人往来,其又怎会往皇后处接了荞儿出来?”
李氏见郑氏不解,心内厌其愚笨,索性言明道:“昭仪曾教习荞儿琴艺,你便往昭仪处对其言皇后苛待荞儿,以昭仪心性自会心疼…”
郑氏闻言,当即明白李氏之意,欢喜道:“夫人言之有理,妾这便往永合殿去见昭仪。”
李氏嘱咐道:“你该先往椒坤殿,再往永合殿。”
郑氏本欲起身告退,听闻李氏之言,随即又安于席间,疑道:“夫人缘何要妾先往皇后寝殿?”
李氏以袖掩面,轻笑道:“你我皆知皇后心性,若你往椒坤殿去,自是讨不得喜,然此举却可博昭仪怜惜,自有事半功倍之效。”
只不两个弹指,郑氏便明白其所指,急忙忙向李氏致了谢,待行罢常礼,便起身往椒坤殿而去。
李氏望着郑氏远去的背影,心内自是冷哼一声。
李氏觊觎冯氏鸾位,亦妒恨禾得皇帝专宠。韵澜湖畔之事虽无据可证因昭仪劝解皇帝方才解了冯氏禁足之令,然李氏联想冯聿面见昭仪之事,心内亦是猜得几分,自是怀恨于心。
李氏心知,这禾以冯女之身晋位昭仪,若自己欲得这鸾位,必要令此二人反目方可成事。此番若可借郑荞之事得逞此愿,岂不一石二鸟!
念及此,李氏一脸得意之情,微闭了双目,深吸这室内合蕊飘香之气。
第九十八回 迎孺子(四)
自入了洛阳新宫,禾便与高嫔一道每日教习元瑛抚琴习字与女红巧工。元瑛虽说不及髫年,却是聪慧好学之女,凡禾与高嫔所授皆可尽数领悟。
这初夏时节虽未闻蝉鸣之声,然这苑中鸟雀啼鸣之音却是此起彼伏,清脆悦耳。元瑛心内欢喜,待习罢琴便挽着禾娇声道:“昭仪,二阿兄与五阿兄入了励材苑,需至申正二刻方能归来,不如您带瑛儿往苑内去捕那燕雀可好?”
禾笑道:“瑛儿可知燕雀亦有父母子女之情,你又怎舍这燕雀母子分离?”
见元瑛闻言垂首不语,禾轻抚其脸颊,又笑道:“吾带瑛儿往苑中采撷槐花做蒸菜可好?”
元瑛闻言自是欢喜,拉了禾的手雀跃着便往花苑而去。
元宏因知禾素喜夏莲,故而于永合殿花苑之内建一硕大莲池,台基延伸入池,池内碧叶相连,四周庑廊环抱,可令禾闲暇之时凭栏赏莲,临池抚琴。
紧邻莲池有一参天神槐,槐根盘绕错节,槐枝旁斜逸出,参天而立。槐叶摇曳生姿,白花朵朵,清香四溢。
苑中做杂役的内侍们见禾携元瑛入了苑内,急忙忙向二人行礼,待知了元瑛采撷槐花之意,便有内侍伏地叩拜神槐,继而纵身上了树去。
禾见元瑛于树下欢迸跳跃,心内亦是欢喜十分。
只不片刻,那内侍便已装满随身所携的布袋自树上滑溜下来。如此轮番上下,亦只半个时辰已将竹筐盛满。
元瑛边奔禾身边而来,边兴奋道:“昭仪,昭仪,您快领了瑛儿去蒸槐花!”
禾亦迎了元瑛上去,正欲拉了元瑛往小厨房而去,便见吉祥迎面而来。
向禾与元瑛行了个常礼,吉祥道:“昭仪,郑嫔求见,现下里于正殿内候着。”
禾闻言心下觉奇,自打郑荞回了荥阳,禾便鲜少与郑嫔往来,不知此时其因何而来。
禾询吉祥道:“只其一人?”
见吉祥点了点头,禾略一思忖,转身对元瑛道:“吾着吉祥先领了瑛儿往小厨房去,吾往正殿,去去便回。”
元瑛拉着禾,甚是懂事乖巧,点了点头,道:“昭仪,瑛儿等着您。”
三人自是说笑着行至廊下,继而分道而行。
正殿之内,郑氏见禾入了内来,忙近前行礼,道:“妾不请自来,还望昭仪恕罪。”
禾向郑氏招了招手,示意其同席而坐,微笑道:“你我皆为姊妹,郑嫔又何需见外。”
郑氏道了谢,于席间坐定,道:“昭仪,妾平日里忙着照料悌儿,亦不曾往昭仪处请安,昭仪莫怪。”
禾微笑道:“照料襁褓幼婴乃辛劳之事,吾岂有怪罪之理。”
郑氏垂首道:“李夫人时常于妾面前赞昭仪宽仁和善,妾现下里自是觉夫人所言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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