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瞧了贵嫔夫人李氏,冯氏继而又道:“其余各殿,依夫人六两,嫔位四两,世妇二两,公主四两,予之。”
李氏闻冯氏之言,心内自是恨恨,然李氏素来以善示人,此时自是与众人齐声应下。
待一切妥当,众人伏跪于徽猷殿前恭送冯氏登辇,方才各自离去。
昌霞殿内,李氏与郑嫔、卢嫔一席而坐。
李氏边亲手以小炉烹茶,边悠然道:“于徽猷殿内立了两个时辰,二位阿妹不妨先饮盏茶,以解乏累。”
郑氏一脸不悦之色,道:“夫人您真是良善之人,这皇后方才之举未免欺人太甚,您怎得就生生咽下这口气。”
卢氏亦接口道:“夫人您如今执掌后宫,便是按祖制由皇后行这赐胙之事,亦当与您共同商议才是。”
李氏执勺为二人杯盏中舀了茶,继而缓缓道:“莫说大监言明由皇后赐胙,便是不提,那皇后乃中宫之主、陛下嫡妻,亦该由其为众人赐胙,吾又能奈其何?”
望着二人,李氏又道:“吾受不受此福胙倒是无妨,只悌儿虽幼,却是陛下骨血,吾知皇后此举是为报复于吾,自是觉心内愧对郑阿妹与悌儿。”
郑氏本就因皇后之举心存怨气,此时闻李氏之言,便恨恨道:“皇后欺人太甚!妾虽只及嫔位,然我荥阳郑氏亦是名门望族,绝不逊色于其冯氏。皇后不过得了先太皇太后荫蔽才有其中宫之位,如今先太皇太后余晖已尽,妾倒是要瞧瞧,其还能于这鸾位之上多久!”
李氏闻郑氏之言心内自是窃喜,却不动声色假意劝解道:“郑阿妹莫要动气,倘若气坏了身子,何人来照顾悌儿?”
卢氏与二人一宫而居,今日见皇后如此苛待郑氏,亦是起了物伤其类之心,于是恨道:“先太皇太后薨世已三年有余,陛下却迟迟未将太子养于皇后膝下,如今太子即将开府迎娶左右孺子,这谁人能笑到最后亦是未可而知呢。”
卢氏之言令郑氏心内顿悟,道:“是了,如今荞儿做了右孺子,若可得了太子欢心,晋了太子妃,再为太子诞下长子,到那时,又岂是她冯氏可及。”
李氏心内冷哼一声,却笑而不语,只一口将盏中之茶饮尽。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第九十四回 绵里针(二)
椒坤殿内,皇后冯氏懒懒歪于席榻之上。
近婢婵梅侧跪于冯氏身旁,边轻轻揉捏其腿,边道:“皇后您今日真真是威风凛凛,瞧方才您赐胙时李夫人那神情,奴想想亦觉心内解恨。”
冯氏微闭双目,悠悠道:“这些年吾只防了陛下那些新晋嫔妾,倒是疏忽了这毒妇,如今其既不仁在先,那便怪不得吾不义了。”
婵梅道:“皇后您贵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岂是她一个贵嫔夫人所能及。”
冯氏冷笑一声,道:“李氏这个毒妇,自恃有李冲为靠,便不将吾这个皇后置于眼内,吾倒是要这毒妇瞧瞧,何人才是这后宫之主。”
婵梅忙陪笑道:“陇西公不过被陛下拜了太子少傅,而太师乃六卿之首,岂是其所能及。”
冯氏睁了眼,缓缓起身,冷哼道:“这李冲当年不过得了先太皇太后宠幸,充那面首之事,若非其助陛下行那‘三长制’,又将子女与众世族联姻,陛下亦未见会善待于其。”
冯氏言及宫闱私密,婵梅自是不敢再出声接口,恰此时,宫婢来报,夫人袁氏携了三皇子元愉于殿外求见。
得了冯氏首肯,婵梅便起身至殿外将袁氏母子二人迎了入内。
这元愉自幼跟着袁氏出入冯氏寝殿,又学得察言观色,亦是颇讨冯氏欢心。
待袁氏母子二人向冯氏行罢礼,冯氏便对元愉招了招手,道:“愉儿,来阿母这里。”
元愉闻言,急忙忙至冯氏跟前,只唤了一声“阿母”便被冯氏拉了坐于其身侧。冯氏轻抚元愉的头,笑道:“阿母这些日子未见愉儿,你学业可有长进?”
元愉忙答道:“阿母,因大阿兄入宫,太师亲至励材苑教导儿子们,这几日所授乃《中庸》。”
冯氏笑道:“父亲素来推崇至诚修为,日后尔等皆要封王列侯,习以这中庸之道自是大有裨益,愉儿可有领悟太师所授?”
元愉点了点头,道:“回阿母,太师言‘诚者物之始终,不诚无物。是故君子之诚为贵。’儿子以为诚便是真实无妄,唯有至诚之人,方能尽其所能。”
袁氏闻元愉之言自是心内欢喜,望着冯氏,袁氏奉承道:“诸位皇子多得太师谆谆教诲,实乃彼等之幸。”
因了徽猷殿赐胙之事,冯氏今日心情大好,此时闻袁氏又夸赞冯熙,虽知其为恭维之言,然心内亦是受用十分。
得了冯氏示意,婵梅取了点心于元愉,又煮了酪浆奉于冯氏与袁氏,便于一侧而立,侍奉左右。
示意袁氏相对坐定,冯氏饮下一口酪浆,对袁氏道:“这些日子未见你来吾寝宫,今儿怎的就得了空?”
袁氏陪笑道:“那日妾携了愉儿来给皇后请安,萧乳母言您歇下了,妾又怎敢扰了您午枕。”
冯氏摆了摆手,道:“罢了,吾知你素来待吾恭敬,亦无怪罪之意。”
这袁氏平日里本就依附于冯氏,今日见皇帝又允了其领众人行内祭之礼,自是少不得要来讨好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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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待冯氏言罢,袁氏忙道:“皇后仁德,又待妾与愉儿格外亲善,妾自是铭记于心。”
袁氏今日本就有备而来,见冯氏面有喜色,继而又道:“皇后,半月之后太子便要开府迎娶左右孺子,妾思忖着皇后定当忙碌十分,妾有心辅佐皇后于左右,亦可不令皇后凤体劳累。”
冯氏闻言,当即收了面上笑容,道:“陛下虽允了吾领尔等行内祭之礼,然这治宫之权仍于那李氏手中,吾又何可操劳之事。”
袁氏非那有口无心之人,方才所言只为激了冯氏,可令其与己一心,以护自己那即将入太子府为左孺子的外女。
袁氏此时见冯氏果然转了脸色,心下暗喜,道:“您乃中宫皇后,太子嫡母,这太子开府于情于理亦该由您主事,又有她李夫人何事?”
冯氏本就因李氏掌了治宫之权心有不甘,此时听闻袁氏之言,怏怏道:“陛下如今被李氏这个毒妇蒙蔽,吾又能如何?”
袁氏抿嘴一笑,道:“皇后,陛下只欲后宫清净,若有人于这宫中生事,陛下必要厌了于其。如今太子开府在即,若有人因掌事再与您起了龃龉,您说陛下可还会将这治宫之权于了其…”
冯氏一怔,道:“袁阿妹此话怎讲?”
袁氏递了个眼色于婵梅,示意其将元愉领了出去,方暗示道:“妾那外女昨日已由鲁郡抵达洛阳,若皇后不弃,妾便将其接入宫中侍奉皇后左右,还有那荥阳郑荞昨日亦到了洛阳。”
冯氏望着袁氏,见其一脸笑意,细细思忖,心内似已知其所指,便犹疑道:“你言下之意是要吾将左右孺子皆迎入吾宫中?”
袁氏微微颔首,继而以袖掩面,轻笑道:“那郑荞本是郑嫔嫡侄女,自春上入宫便随李夫人一宫而居,那李夫人自是欲将其拉拢,若皇后您让郑荞来了椒坤殿,那李夫人岂不要主动出手?”
见冯氏听得仔细,袁氏接着又道:“皇后您乃太子嫡母,为其调教左右孺子在情在理,您无需出手,便可于陛下处得了好不是?”
冯氏此时已全然知晓袁氏之意,笑道:“袁阿妹果然有颗剔透玲珑心,事事周全,才智过人。”
袁氏垂首道:“妾得皇后照拂多年,理当为皇后尽心尽力。”
端起碗盏,冯氏复又饮下一口酪浆,道:“吾听闻你那外女乃心慈好善之人,倒是乐得见其一面。”
袁氏道:“妾外女自当奉皇后至孝,待皇后至亲。”
冯氏闻言自是得意,二人复又闲话家常,袁氏方才行以常礼离去。
清扬殿内,袁氏焚香沐浴。
近婢绿芙边为袁氏以篦顺头,边道:“夫人,您方才令奴着人去宫外于鲁郡刘夫人传话,奴已办妥了。”
袁氏这些年虽依附皇后,然其心内对冯氏平日里那好胜恃强、有脑无谋之举从未有半分好感。
方才为冯氏所谋,不过欲借其之力助外女于太子府内站稳脚跟,亦可使外女有所依靠。
水气氤氲缭绕间,袁氏微闭了双目,只微微颔首,却并不言语。
第九十五回 迎孺子(一)
洛州牧高墉府内开了夜宴。
荥阳郑氏长房嫡支员外散骑常侍郑羲,携了夫人李氏与嫡子郑懿至洛阳送嫡孙女郑荞入太子府。
这郑夫人李氏与高府长房长媳佟氏之母本为亲姊妹,皆为赵郡李氏之女。高墉为一方之首,又有此姻亲相连,自是要为彼等设宴接风洗尘。
高府正厅之内,姻亲佟父少府卿佟文政与夫人李氏亦受邀而来,男宾女眷分两席而坐。
高墉举杯朗声道:“郑常侍携家眷り遥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我敬诸位,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皆是欢喜十分,男宾们自是闲谈朝堂之事,继而又樽酒论文,不再细说。
女眷席间,高夫人周氏笑着对众人道:“这亦不过两三年不见,荞儿已出落得这般花容月貌,着实叫人欢喜。”
郑懿夫人姚氏笑道:“夫人抬爱荞儿,荞儿哪里有夫人所言之容,不过是正值豆蔻之年,肤容显好罢了。”
高府长媳佟氏与郑荞邻席而坐,笑眼望着郑荞,佟氏对姚氏道:“阿嫂,咱们荞儿非但朱唇皓齿,且兰心蕙质,如此佳人您又何需这般谦逊。”
佟夫人李氏亦接口道:“咱们荞儿若非万里挑一之人,陛下又岂能钦点荞儿为右孺子。”
郑夫人李氏膝下只育一子一女,即郑荞之父郑懿与宫内郑嫔,这郑懿虽有二子,却只郑荞一个阿女,故而李氏待郑荞格外疼爱。
听闻佟夫人李氏之言,郑夫人李氏笑道:“陛下圣恩浩荡,如今咱们家这姑侄二人皆入了天家宫闱,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郑荞浅浅一笑,道:“荞儿哪里有众位长辈所言这般好,荞儿不过是因了姑母照拂,有幸相伴左昭仪身畔,才得了陛下钦点之机。”
这昭仪真实之身与高府旧日渊源,席间众人除去郑荞,皆是心知肚明。待郑荞话音一落,席间众人皆转了脸色。
郑荞本就因春上元悌满月之时闻得众人议论昭仪,此时见众人这般模样,更是疑团满腹。
足足五个弹指,姚氏回过神来,转了话题道:“荞儿,今日你高世翁设宴为我等接风洗尘,你该去你阿翁席上敬诸位长辈一盏酒才是。”
言罢,姚氏便将酒盏递于郑荞,又拉了其往男宾席间而去。
见郑荞母女离席,佟氏便开口对郑夫人李氏道:“姨母,上月我与您提及欲请贵嫔夫人相助之事,不知姨母可有对瑶阿妹(郑嫔闺名郑瑶)提及?”
郑夫人李氏斜眼扫了邻席众人,压了声音道:“前几日我入宫探望你阿妹,见了贵嫔夫人,亦将你府中所虑道于贵嫔夫人知晓,夫人虽未言明,我却知其定会助你高府,你便安心吧。”
高夫人周氏闻言,心内仍觉不安,于是轻声道:“如今那林禾做了昭仪,位分于贵嫔夫人之上,可当真行得?”
郑夫人李氏不屑道:“贵嫔夫人乃陇西公嫡女,如今又执掌治宫之权,便是皇后,亦要忌惮其三分。”
高夫人周氏见李氏如此笃定,自是安下心来,忙陪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得亏了郑嫔与您从中斡旋,不然我高府可要... -->>
高府可要大祸临头了。”
佟夫人李氏宽慰道:“亲家主母您莫要太过忧虑,亲家主君如今亦是从二品持节都督,又领洛州牧,这洛州于其辖下物阜民康,陛下乃一代明君,又岂能因私治罪?”
周氏闻佟夫人之言亦觉有理,自是渐缓了神情,道:“我家主君孝悌忠信,从未以私事而不往济君,若因林禾行那报复之举而丢官丧命,岂不冤枉。”
佟氏正欲接口,却见姚氏领了郑荞一道往这边而回,便丢了眼色于众人,笑着对佟夫人李氏道:“母亲,荞儿不几日便要嫁入太子府,您可有为荞儿备下喜礼?”
佟夫人李氏亦是醒目之人,便笑道:“荞儿是你姨母唯一的孙女,我又岂能薄待了荞儿?”
待郑荞坐定,佟夫人李氏道:“如今荞儿要入的是太子府,寻常之物又岂能予之?我已为荞儿备下南海珊瑚树,那树干绝俗,光彩曜日,亦算得稀罕之物。”
待郑荞道了谢,众人便又道些祝福之言,继而闲话家常,宾主尽欢。
待酒阑客散,高益与佟氏回至南院房中。
边为高益更衣,佟氏边道:“方才姨母言贵嫔夫人已允了护咱家,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高益那日听了佟氏言林禾之事心内亦是惊惧十分,此时闻其如此言,心内亦是缓了一口气。
着了寝衣行至榻边,高益接过婢女所呈醒酒茶轻呷一口,又挥手婢女退去,方才开口道:“虽说这天下万物尽为陛下所有,然这强拐人妻之事,陛下断是不愿人知。既那时陛下都未曾有过灭咱家之念,如今汝等又何惧之有?”
佟氏亦行至榻边,于高益相对而坐,道:“那时林禾虽被陛下带走,却未有位分,如今其已是左昭仪,位分仅此于皇后。”
执壶为高益斟满醒酒茶,佟氏接着道:“现下里其随陛下回了洛阳,倘若忆起过往,咱家岂不要遭了祸事?”
高益举起杯盏本欲饮茶,忽的想起了什么,执杯盏之手悬于半空,目光灼灼望着佟氏,询道:“你如此惧其报复,可是你曾对其行何陷害之举?”
佟氏心内一怔,不曾想高益竟会有此一问,却面不改色道:“我与那林禾无冤无仇,缘何要陷害于其?”
见高益不作声,佟氏接着道:“仲远待其无情,舍发妻另娶新欢,对其不闻不问在先,母亲乃家中主母,令账房执事苛扣供应钱粮火炭在后,此些种种怎是我所能为?”
高益与佟氏夫妻多年,又岂能不了解其心性。此时闻佟氏之言,高益不悦道:“依你之言你便无半分做错?”
将茶盏置于案几之上,高益接着道:“你整日里于母亲处言其不是,待其滑胎,你又于母亲处煽风点火,令母亲厌了其…过往种种,难不成皆是母亲与二弟的错?”
佟氏一脸委屈之状,道:“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咱阖府上下安危,你非但未有半分感激之情,还疑心于我,我是你发妻,你怎的为了护母亲与仲远就不信于我?”言罢嘤嘤哭泣起来。
高益见佟氏如此,亦是不好再问,只起身往床榻而去。
佟氏见状,亦止了哭声,尾随其后,熄灯安寝,二人一夜无话。
第九十六回 迎孺子(二)
这小满时节已是入夏。
是日晨起,佟府除去劳作的仆役们,各房主人因今为朝堂休沐之日,又因昨夜于高府饮宴,此时皆未起身。府内一切静默,天籁轻响。
郑荞随了祖父母暂居于佟府之内。睁了眼,听屋外鸟雀啼鸣之声,郑荞亦觉心内舒畅,只披了件薄氅衣便往屋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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