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秋画两腮鼓鼓,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柳萋萋忍俊不禁,止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柳萋萋笑起来时那双透着光彩的眼眸,秋画便知她家姐姐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很希望她能永远都这般发自内心地开心。
秋画默了默道:“姐姐,我也不求什么,只希望武安侯娶进来的侯夫人是个大度贤德的,能好生对待姐姐的,这样姐姐往后在侯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柳萋萋闻言唇角笑意微僵。
往后……
武安侯从沈韫玉手中换得她,不过是借她的嗅觉来办案,可她真的会一辈子待在武安侯府吗?
若有一日,她无用了,那人会不会和沈韫玉一样赶她走。
虽说以他的性子,就算赶她走,也定会好生补偿她,可相比于从前巴不得离开沈府的心情,一想到她兴许会离开这里,柳萋萋竟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她也不知,她不舍的是如今安稳自在的日子,还是旁的东西……
在轻绯苑同秋画说了好半天的话,柳萋萋才不舍地让玉书将人送了出去。
晚膳过后,孟大奶奶徐氏那厢命人来传话,说让她这两日准备准备,花神节那日,带着她一道去盈香宴。
闻得此言,柳萋萋便知是孟松洵说服了徐氏,高兴之下,险些打翻了手中的香汤。
她也不知跟着去盈香宴要准备些什么,便拿起榻桌上没看过的基本香谱翻阅了起来。
花神节当日,因着激动,天未吐白柳萋萋便醒了过来,任由玉墨给她上了妆,换上昨日挑好的衣裳,便匆匆往府门外而去。
大抵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见徐氏幽幽而来。
乍一看见站在马车边上的人儿,徐氏差点没认出来,月白撒花交领褙子,紫绡翠纹裙,头上虽只简单簪着一支绢花,却映衬得上了妆的眉眼若夏日湖中的菡萏般清雅动人。
徐氏惊诧过后,满意地点点头,果真如她想的一样,上过妆后是个美人儿,且着这般素净不惹眼的装束,一看便知是个有分寸的。
“见过大奶奶。”柳萋萋恭敬地福了福身。
“侯爷既说让我带着你一道去,我也不好拒绝。”徐氏道,“但你记得到了那儿定要安分,可以看可以闻,但不要随意给我惹事,不然到时就算有侯爷护着你也不好使。”
“是。”
见柳萋萋点头答应下,徐氏才由婢女钰画扶着上了车,柳萋萋亦坐了上去,一路上都乖顺地垂着脑袋,默默不言。
马车在栖翠湖边停下,下了车便能看见泊在岸边的画舫。
才一落地,就有婢子上前,领着他们上了画舫,画舫有两层,其上彩绘精致,木雕美伦美奂。
入了画舫内,便有一身着华服的雍容妇人笑着来迎,年岁大抵比徐氏长上一些。
看这架势,应当就是承办这次盈香宴的安国公府夫人王氏。
“薇澜,你来了。”妇人亲昵地握住徐氏的手,“同在京城,却是好些年不曾见过你了。”
薇澜……
跟在身后的柳萋萋忍不住垂首默念这两个字。
这是大奶奶的闺名吗,可真好听。
“也是薇澜失了礼数。”徐氏道,“府里的事情太忙,还要照料祖母,便实在没顾得上去看看姐姐,薇澜这厢给姐姐赔罪了。”
见她要低身,王氏忙一把将她扶起来,“唉,知道你忙,你今日能来,我便已很高兴了,不必赔什么罪。”
她说罢挽着徐氏往内走,两人落座后,徐氏看向各个桌案上摆放的香具和香材,好奇道:“不知姐姐今年这盈香宴,又是何主题?”
历年盈香宴,王氏都会定一个主题,听闻去年是“春”,前年是“书”。
“但也不算什么主题,只想着邀来京中各个制香手艺绝佳的妇人贵女们,帮我还原一种香。”王氏答。
“还原香?是何香?”
王氏放下手中茶盏,抿了抿唇,迟疑半晌,才道:“都是好姐妹,倒也不瞒你,二十年前,我师从……师从顾夫人时,她曾命人在屋内燃了线香,那香气我至今念念不忘,只可惜当时并未问得香方,这么多年我也试图还原过,可无论如何都差了一些,好似少了一两味香材,总有微妙的区别。你也知我嗜香如命,年月一长此事不知不觉也成了我的心病,所以今岁这盈香宴我便想着以“复”为题,看看能不能让这些我邀来的客人帮帮忙,同我一道还原出此香……”
顾夫人……
说起制香的顾家,柳萋萋只知道一个。
她秀眉微颦,有些纳罕,因她分明记得,顾家夫人尚在人世,若想知道香方,直接去问便是,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去还原呢。
难不成不是她想的那个顾夫人?
“这想知道的事得不到解答确实难受。”徐氏感同身受道,“希望此番姐姐能得偿所愿。”
“但愿吧。”王氏长叹一声,但转而又流露出几分喜色,“不过今年我可是请到了那位顾家大姑娘,如今京中女子数她制香手艺最佳,此事大抵还有希望。”
她话音才落,便见一人端庄而来,藕荷牡丹纹滚边长衫,散花百褶裙,娇俏若湖边盛开的桃花,她袅袅行至两人跟前,低身施了个礼,“筠眉见过安国公夫人。”
又转而看向徐氏,莞尔一笑。
“见过孟大奶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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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徐氏双眸微微眯起, 打量着眼前i丽动人的女子,对这位顾家大姑娘,徐氏的印象并不深, 只从前另一位顾家姑娘, 她小叔子的未婚妻来时,她也会跟着一道来,只安安静静地不说话,难以让人注意到她。
“倒是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徐氏笑道。
“是有许多年了。”顾筠眉道,“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大奶奶还如从前那般貌美。”
徐氏听得出来, 顾筠眉说这话是为了讨她欢心, 可她或是不知道,她这人性子直, 向来不喜被人恭维,便扯了扯唇道:“哦,我瞧着你倒是不一样了,从来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如今口齿伶俐, 嘴也够甜。”
顾筠眉不是傻子, 并未看不出来徐氏语气中的不喜, 她强笑了一下, 不再多言。
紧接着便听安国公夫人王氏笑道:“今年这盈香宴, 能请到顾大姑娘, 我可着实是意外, 往年这宴会顾大姑娘都是不来的。”
顾筠眉闻言面露愧意, “是筠眉的错, 虽是想来, 但先前祖母身子不好,筠眉时时照料,实在匀不出时间来,如今祖母故去,夫人盛情,这宴筠眉无论如何都是得来的。”
“顾大姑娘至孝,全京城都知道,今日能来便好,这宴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始,顾大姑娘先去吃点茶水果子,休息一会儿。”王氏说罢转头看向身侧的婢女,吩咐道,“带顾大姑娘去休息。”
顾筠眉福了福身,也不多做打扰,“那筠眉便先下去了。”
折身的一瞬,视线无意间瞥见站在孟大奶奶徐氏身后的人时,顾筠眉稍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她并未多留意,端庄地笑着由婢女领着往画舫的另一侧而去。
方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王氏纳罕的声儿响起。
“薇澜,这位是……看着不像是你的婢子。”
徐氏答道:“这是阿洵后院的妾,倒是有些制香手艺,我便自作主张将她带上了,没能跟姐姐提前商量过,还望姐姐莫怪。萋萋,快同安国公夫人请安。”
“柳萋萋见过安国公夫人。”
“起来吧。”王氏笑起来,“这点小事,不必在意,多个人,反而更热闹些……”
顾筠眉步子微滞,又忍不住回首,深深看了眼那位孟松洵的妾,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难不成她觉得眼熟,是因前两日就在栖翠湖边见过?
这倒是个厉害的,不仅得她阿洵哥哥喜欢,还能讨得孟大奶奶欢心,将她带到这等宴上来。
柳萋萋站在徐氏座椅后头,听她同安国公夫人闲谈了好一会儿,今日参宴的贵客们才陆续到齐。
盈香宴正式开始,各家贵女贵女们被领着坐在事先安排好的座椅前。柳萋萋环视了一圈,好些都是熟面孔,不乏先前在凛阳侯府见过的贵女们。
她瞥向一个角落,视线却是凝滞了一下,有些意外竟在此处见到了那位即将与沈韫玉完婚的褚三姑娘。
或是她的眸光太灼热了些,那厢竟幽幽转头看来,对视的一瞬,柳萋萋下意识垂下头去,唯恐对方认出自己来。
虽说她如今上了妆,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但毕竟先前她在凛阳侯招惹过这位褚三姑娘,若教她认出自己来,未免有些尴尬。
宴会起,画舫也渐离了杨柳岸,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飘荡。
舫内,安国公夫人王氏坐于上首,欣然笑道:“今日多谢各位赏光,能应邀参加在此举办的盈香宴。只今日这宴与往年有所不同,开始制香前,我先要请各位先品一品香。”
她话音未落,身侧的婢子已将一线香递至王氏手边,王氏接过,燃起线香插入炉中,示意婢子将香品递给在座各位贵客品闻。
传至徐氏处时,柳萋萋虽站在后头,但因着灵敏的嗅觉,依旧可以清晰地闻见那股香气,此香馥郁却不熏人,初嗅时若烈酒般浓醇,但很快浓醇褪去,留淡淡余香萦绕鼻尖,若置身山野之间,百花萦绕,沁人心脾,使人陶醉其中,不可自拔。
不知为何,柳萋萋总觉得这股香气很是熟悉,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紧接着便觉脑袋一阵抽痛,眼前蓦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画面里,她似乎坐在一个小榻上,面对着满桌香材,而她眼前正有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背对着她在搓些线香。
或是这两日喝了那位程大夫的香汤有了些疗效,柳萋萋这回痛得倒不是很厉害,且没一会儿便不疼了。
香品传递罢,座下,其中一贵妇问:“此香甚是好闻,也不知此为何香?”
王氏无奈地叹了一声,答道:“我也不知此香为何名,二十年前,我曾在故人处闻过此香,记忆深刻,至今难忘,只可惜当时未问得香名,便离开了京城南下,后再回来,故人已逝,此香的香方便也无从得知,我且这么多年来尝试了无数次始终无法还原,如今各位闻见的是最接近当初我闻得的线香香气,可惜始终是差了一些。”
说罢,她抬眸睃视了一圈,抿唇而笑,“在座的各位皆制香手艺不凡,今日我便厚着脸皮想借这盈香宴让各位帮我还原当初闻得的线香香方。我方才燃的线香香方及香材已置于各位面前的桌案上,大家倒也不必太拘谨,就算复原不出也无妨,只当是来玩乐一遭。”
王氏话音才落,便听一婉约动听的声儿响起:“敢问夫人,夫人既说您如今制得的香与当年嗅得的不同,可否请夫人说说,究竟是何处不同,我们还原此香时才好有个方向。”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顾家大姑娘顾筠眉。
“还是顾大姑娘考虑周全,倒是我疏忽了,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王氏想了想道,“与如今制得的香不同,当初我在故人那厢嗅的味道更清新,余调带着点草木香气,又好似揉杂着果香,那果香气很像柑橘,可我试着在香方中添加橘皮,虽说香气甚是接近,仍是有些差别,似乎并非此物……”
顾筠眉闻言垂眸思索片刻,才抬首看去,“筠眉知晓了,定尽力一试。”
“以顾大姑娘的本事,想来要还原此香定是轻而易举,若是连顾大姑娘都不能还原,只怕我们这些人可都难了。”舫中,有人恭维道。
“是啊……”
此言一出,登时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虽说先前因着顾长骤残害少女制香的事儿,顾家深受百姓唾弃,但顾家家主顾长奕却是个如何懂得操控人心的。他不仅决绝地了断了与顾长骤的关系,将他移出了族谱,还主动散家财,拿出两千两银子制驱瘟疫的香品,送至春疫泛滥的南方,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
此举让顾家的风评一跃回到了从前,再加上天弘帝对顾家的圣眷依旧,如今的顾家依然稳稳地立住了自己在京中的地位,仍无人敢小瞧。
听着众人的吹捧,顾筠眉眼底笑意渐浓,面上却谦逊,“众位谬赞了,筠眉的手艺也不过如此,不过若能误打误撞完成夫人的心愿,自是好的。”
听得此言,王氏露出满意的笑,又对众人道:“这舫上准备的香材到底做不到完备,各位若有缺的,只管差身边的仆婢,她们自会乘船去岸上采买。”
众人应声,便开始拿起手边的香方,埋下脑袋琢磨起来。
徐氏侧首看了眼身后垂眸思索的柳萋萋,“可有想法?”
被突然这么一问,柳萋萋心虚地抿了抿唇,她确实有想法,但这般场合,又有这么多制香手艺绝妙的贵妇贵女在,她这个学香不过几月的还是别丢人现眼的好,便违心地摇了摇头。
徐氏掌家多年,阅人无数,哪里看不出柳萋萋是在说谎,她并非那种将高低贵贱看得极重的人,也不会因着柳萋萋只是个妾便轻待她,便道:“我的制香手艺并不精,也想不出如何复原此香,你若有什么法子,只管说出来便是,不必顾虑太多。”
不必顾虑太多……
柳萋萋只觉这话有些耳熟,似乎孟松洵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看着徐氏透着真诚的眼眸,她咬了咬唇,坦然地道出心中所想。
“妾觉得,似柑橘,又不是柑橘的香,会不会是枸橼,枸橼香气清新,妾也曾在一本香谱上偶然见过,其香气确实与柑橘很像……”
徐氏闻言沉思片刻,也未多说什么,只在桌案上看了一圈,“或有可能,这里似是没有枸橼,你便吩咐人去买吧……”
“是。”
柳萋萋勾唇笑起来,抬首看去,正见一个婢子欲出画舫登小舟离开,便上前同她道了一声。
那婢子面露诧异,“可真是巧,顾大姑娘的婢子也正让奴婢去买此物呢,那奴婢便一道带来吧。”
柳萋萋亦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意外的,那位顾大姑娘如此厉害,她都能想到的事,那位顾大姑娘又缘何会想不到呢。
她道了句“多谢”,折身走了几步,却忽觉有些不对。
她分明记得,方才安国公夫人说了,除了果香,还有草木香,若只是枸橼,其内怎会有草木香呢。
她站在原地沉思半晌,方才犯头疾时闪过的画面又出现在眼前,她依稀记得那摆着香材的桌案上似有一物……
她双眸微张,正欲向那位婢子再要一物,却见她已登上小舟离开。
柳萋萋无奈,只得告知另一个婢子,让她帮自己采买。
刚嘱咐罢,一转身,柳萋萋便见一身影挡在自己面前,耳畔旋即响起略有些冰冷的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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