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外面的人似乎只是回来取某样被遗忘在实验室的东西,翻了一会抽屉,找到之后,啪地推上抽屉,旋即踱步出门,随着一道砰的甩门声,实验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祝之繁仿佛经历一场劫后余生,全身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抽噎着埋怨控诉说:“江与舟,你知道刚刚那种关头的你像什么吗?禽.兽!贪得无厌的家伙!”
江与舟用鼻尖轻轻去蹭她缀着细密汗珠的小巧翘鼻,餍足地笑着说:“我知道啊,繁繁,爱你一直就是刀尖舔蜜,令我欲罢不能。”
大灰狼江与舟面对小兔子祝之繁,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贪得无厌或许本来就是本性,所以才会那么百般将她拆骨入腹,爱得根本停不下来。
第40章
◎天涯海角不过尔尔(正文完)◎
轰轰烈烈的青春呼啸而过, 大学这趟列车即将开向终点。
在毕业前夕,有人保研成功、有人考研上岸,而更多人选择跳进社会这个大染缸, 男孩女孩们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化上妆、蹬上高跟鞋,将自己打扮成大人的模样,开启了这一生漫长平凡的工作时光。
悠长的蝉鸣午后, 洋房的红砖在盛烈的阳光下显色过曝,祝之繁趴在床上昏沉无力睡着, 胳膊一直压在脑袋下面,不知不觉麻痹掉半大。
曹阿姨端着一杯冰镇绿豆百合水上楼敲门,“繁繁, 开一下门,夏天喝点绿豆水好。听话啊,你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的?曹阿姨在汤里多放了很多糖,你爸爸妈妈现在不在, 你要做样子吓唬他们不在这一时,先喝点糖水作弊再跟他们犟,糖多顶饿呢。”
祝之繁在床上盘腿坐起来, 龇牙咧嘴揉着麻痹掉的胳膊,倔强道:“曹阿姨,我不是做样子, 爸爸妈妈他们不同意我和与舟去美国, 我就不吃东西,干脆饿死掉算了, 不自由毋宁死!”
曹阿姨心疼地“哎哟”叫了一声, 在沪做保姆这么些年, 已然学会了几句地道的沪城腔,马上掷地有声反驳祝之繁:“哈港八港!你从小到大是我一顿顿饭喂大的,我手底下从没饿死过人!再说,你爸爸妈妈担心得有道理,男孩子再优秀有什么用,他这是要带你去美国定居就不回来了呀,你一个人在那边无亲无故,吃了苦头都没人帮你撑腰。我们都是过来人,看得透,你们现在还年轻,谈个恋爱就觉得全世界天翻地覆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国外有什么好的,每天吃那些牛排汉堡冷蔬菜,你吃的惯呀?”
祝之繁气愤地捶捶怀中枕头,一语道破父母的算盘:“他们这是老了,觉得我哥大概率靠不住,才想着把我拴在这里给他们养老!他们当初闹离婚的时候,谁也不想要我,都抢着要祝之宇呢!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那么多家具和行李从这个家里被小货车风风火火拉走,我比那些破家具和行李都不如,一家四口,他们几个拍拍屁股走了,只有我继续生活在这里。那时候他们给过我选择,尊重过我吗?自以为是留了套房子给我,就觉得我不该再多要求什么,根本也没问过我到底稀罕不稀罕!”
曹阿姨哀叹一声,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呢?都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在她看来这世上孩子记恨父母多少有点大逆不道,于是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哄道:“你爸爸妈妈这么有钱,哪里要你养老呀?”
祝之繁气鼓鼓地跳下床,_地一下拉开房门,沉着脸说:“他们发神经的,我以为快毕业了,跟他们说我未来的打算,高高兴兴把男朋友介绍给他们,他们会为我的眼光而骄傲。结果他们大发雷霆,还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出门,霸道又不讲理!我又不是不赡养他们,他们就非得那么狠,一口咬定我是白眼狼吗?”
她有些受伤和难过,看见曹阿姨担忧深沉的神色,叹了一口气,无奈又神伤地跟她解释说:“曹阿姨,你懂吗?如果今天跟他们说要去美国的人是祝之宇,他们恐怕要高兴得飞起来,还会大摆筵席昭告天下,他们会觉得我哥出息了、懂事了,不要父母跟着操心了。难道身为女孩就该死吗?他们评判男孩女孩的价值体系从来都不对等,我又凭什么要按照他们给我设定的所谓‘人生价值’轨迹按部就班行走?祝之宇去外面闯去外面定居是本事、是出息,祝之繁留在外面就是不懂事、没良心,自甘下贱被野男人拐跑!”
“曹阿姨,那天你又不是不在,他们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那么绝,完全就是窒息般想要操控我,可我不是孩子了,不再是当年他们可以随意抛弃的弱势一方,我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有本事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曹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点惊讶,眼前这个爱憎分明很有主见的姑娘,竟是平时那个在生活上处处娇憨的小迷糊?
她书读的不多,出生在北方农村,十九岁就稀里糊涂被父母许了人家,男人自年轻时起手脚就不太干净,什么不好的东西都沾一点,跟那样好吃懒做的人浑浑噩噩过了前半生,人到中年终于醒悟过来对方根本无可救药,于是快四十岁了,才决心逃出泥潭深渊。
只身坐着大巴来到沪城,在保姆市场被于静梅一眼相中,接着在祝家做了近十年的保姆,平时也跟着主人家见识了一些眼界、学到一些涵养。懵懵懂懂好像知道女人不该把日子过成自己这样,却又因为书念的实在是少,无法将心中这些年的一些感想准确表达出来。
像刚刚祝之繁说的那一段,曹芳确实深有感触,都是自己生的孩子,凭什么父母和社会对男孩和女孩的期待完全不同?
她沉默地立在门口,张口又劝了一声:“糖水喝了吧?”
祝之繁有点灰心,还以为能劝动曹阿姨的恻隐之心呢,看来爸妈给的待遇还是够优渥,曹阿姨这位“眼线”依然牢固。
是啊,如果她走了,这个家就空了,恐怕曹阿姨也要失业了,人一旦真正触及到自己的利益,谁又愿意伸出手多管闲事帮别人一把呢?
祝之繁的神色渐渐绝望下来,伸手扣上门把,准备把门重新关上。
曹阿姨先她一步,把冰镇绿豆水强有力地塞到她手里,单脚卡出门框,心如擂鼓,面上却佯装镇定问道:“你说的那男孩……他真有那么好?”
祝之繁愣了一下,微微张唇,既震惊又感动地望着曹阿姨。
曹阿姨蹙了一下眉,顿了片刻才说:“别被人骗了,你们几号的飞机走?”
祝之繁几乎喜极而泣,曹阿姨居然肯帮她逃出牢笼!
触动又感激地说:“他不会骗我的。下星期四的航班,本来我们说好这次飞纽约是当毕业旅行,顺便在当地把房子先看好。这几年他太忙了,都没有时间好好陪我,这次他专门腾出半年的时间陪我休息半年,我也在这半年里到处转转,再继续选个喜欢的专业念个硕士。可是……爸妈他们这种态度,现在看来,我这一趟去了之后没有必要再回来了。”
曹阿姨神色担忧地嘱咐道:“繁繁你要答应我,安定好了之后,一定要常回来看看你爸妈,他们慢慢也老了,你爸好像今年身体突然也没以前好了,等过了这道难关,你们一家人一定要重新坐下来好好谈谈。”
祝之繁面上稍稍纵过一丝难过的愧色,万分感慨地道:“会的,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跟父母和解,跟这个世界和解。只是现在的我太年轻了,有太多锋利的棱角,毕竟谁都无法同时拥有青春以及对青春的感受。”
她在心里说:但愿生命中迎来和解的那一天,到来得不会太晚。
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不仅仅是因为追随所爱,年轻女孩也有仗剑走天涯的伟大梦想。
曹阿姨忽而眼中有泪,“傻孩子……你就是小时候太缺爱了,没被肆无忌惮地好好爱过,才会这么想拥有爱,遇上一个男孩就如抓住一根救命浮萍一样,不余遗力,用尽全身力气,即使背叛全世界也要去爱。”
曹芳看着眼前年轻美丽的女孩,仿佛看见了二十几年前那个无怨无悔一头撞去南墙的自己。
祝之繁浅浅一笑,信誓旦旦地说:“与舟不会的!”
曹芳在心里说:但愿、但愿吧……好女孩,我疼爱长大的女孩,终究还是要放手任她去飞啊……
祝之繁饮下那杯冰镇糖水,心满意足舔了下唇角,冲曹芳甜甜一笑,露出两颗明灿灿的可爱虎牙说:“好甜!~”
曹芳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时间恍如回到2005年盛夏的那个下午。
烈暑天的太阳晒得人透不过气,她拎着大包小包编织袋行李,小心翼翼数着门牌,畏手畏脚停在了一幢漂亮的红砖洋房前不知所措。
在她迷茫与生怯之际,突然从门口花园小径里跑出来一个正在玩捉迷藏的女孩,穿着蓝白色的洋装裙,小脸红彤彤,嘴巴含着一根棒棒糖,古灵精怪地冲着铁门外的她嘘声道:“嘘,阿姨,你就当没看见我好不好?我不想输了游戏。”
见她呆住没作声,小女孩继续天真无邪地央求道:“就当没看到我嘛,我请你吃棒棒糖,好甜的!~”
曹芳至今记得,她甜甜一笑,没了门牙,可那两颗虎牙啊,真是漂亮得不得了呢!
***
自沪城直飞纽约的航班即将起飞。
坐在窗口位置的祝之繁,怔怔望着窗外的飞机跑道发呆。
远处天空来来往往许多架离港入港的飞机,它们像盘旋的飞鸟那般来去自如。
江与舟坐在她的身边,微笑着问道:“在想什么呢?舍不得离开家的话,我可以为你留下。”
他不喜欢沪城,多年前父亲溘然离世是这片土地上驱散不去的怨念与噩梦,可生命中的挚爱,生于斯长于斯,他甘愿为了她,与心中的那个魔咒赴死一战。
祝之繁望着窗外,不知自己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不想他看见自己脆弱的眼泪,倔强地将小脸抵在窗上,明明已经收敛了情绪,却还是无比可怜地低喃道:“江与舟,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这一次,她是真的无以为家了。
不知道是哪个哲人说的,女孩长大了就没有家了,她终于身临其境感受到,真的好悲凉……
江与舟看着她抽泣颤动的肩头,霸道将她的脸掰正面对自己,目光如炬地深情望着她:“傻女孩,不要怕,我也……一无所有。”
左脸上仍浅浅残留着母亲永不谅解的掌印痕迹,他何尝不是甘愿为了她舍弃一切、孤注一掷。
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问她:“还记得多年前我们在飞机上玩的一个游戏吗?”
祝之繁身体僵硬了一下,歪着脑袋不确定地问:“长白山那次?”
江与舟点点头,“我们再玩一次,还是那个规则,谁先放手,谁就输了。”
他牵起她纤细柔软的手,与之十指紧扣。
这回换成了祝之繁不乐意道:“可是这次我们要去的是纽约,路上要飞十几个小时,不是长春到沪城的短途飞……”
江与舟笑得风轻云淡,一如多年前她的倔强与坚定,自信满满道:“繁繁,你可以上厕所、可以吃饭,你可以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会离开。我不会先放手的,我不做那个先放手的人!”
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祝之繁哑然,而后失声一笑,高举起他们紧紧缠握的那一双手,豪言壮志道:“那就让我们两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一无所有地去爱吧!”
他的手心捏紧了一下,温柔提醒道:“怎么会是穷光蛋呢?祝女士,请容许我提醒您,您很富有,你拥有我全部的银行卡、信用卡、副卡和密码,以及……”
江与舟无限深情地郑重承诺:“繁繁,你将永远拥有我。”
又是一个夏,当年的短发少女蓄起秀丽的长发,清冷少年穿上成熟的西装,他们都已不再是十几岁的模样。
飞机滑过漫长跑道,飞向无边际的蔚蓝天空,如同将要飞向那个永远。
你是孤舟,我是帆,我们从此相依为命。
那两只手紧紧相握,两颗滚烫的心生死相随,原来世人所说的天涯海角,不过尔尔。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啦,慢慢写也终于写到了这里。
原本是想像大多数结局一样干脆就着重写主角之间的情感升华,可是转念一想,写女孩长大,有了独立清晰的思考能力,能敏锐反抗这世界那套男女有别的“价值体系”也不错,毕竟每个女孩如何活出自我都不该被轻易定义。
说到小标题,天涯海角不过尔尔,这个小标题其实有些心酸,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正拥有永不言弃的恋人去抵达天涯海角呢?
少年时的与舟和繁繁是幸福的,他们拥有不顾一切去爱的勇气和冲动,天涯海角都愿意陪对方前往。
青春是热血美好的,那样的爱敢生敢死,比千疮百孔的成年人纯粹干净得多。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所以就让正文停留在最美好的这里吧。
但愿这个小小的故事,会让你想起十八岁的自己,继续勇敢地热爱着这个世界,又或者想起十八岁时的恋人,ta曾陪伴你度过那些青涩又单纯不复再来的时光。
番外会痛,我先歇几天再写番外。
第41章 番外一
◎不爱了也是一种爱◎
江与舟陷入昏迷的第三天上午, 郝红萍风尘满面从纽约赶回沪城,窈年给她打电话,得知与舟竟为了那女人连命都不要一脚油门扎进海里, 郝红萍心中一时悲凉到连眼泪都不知该往何处流。
马不停蹄一身疲惫到了医院,却没在重症室门外见到那个想象中的身影,郝红萍望着玻璃窗内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悲苦阴翳的眼神更加冷了下来。
在重症室里惶惶呆坐了一会, 出来和主治医生沟通了与舟目前的病情,郝红萍又给在沪城的老同学打了几通电话, 到处托关系为与舟寻求顶尖专家会诊,忙完一段,天都暗了下来。
窈年这孩子到底是痴心, 与舟这种生死未卜的情况,她都不离不弃,郝红萍不免感慨儿子实在太过糊涂,放着这么个知冷知热的眼前人不知道珍惜, 非得放不下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竟值得这样付出生命去爱?
在郝红萍看来,抛去两家仇怨不提, 那种出身的女孩是被家里娇惯坏了的,性子倔、吃不了苦,遇事不肯服输、不低头, 事事都要儿子去迁就, 嫁作寻常人家都未必是良配,可她的傻儿子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她根本瞧不上的女人, 甚至如今差点葬送性命。
她在医院已经忙活一整天了, 最该陪在儿子身侧的人, 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只有窈年跟在身边忙前忙后。
接过窈年从外头打包回来的晚饭餐盒,郝红萍满脸疲惫却又实在窝火,忍不住气郁难平地问道:“不是说她没走?”
曾窈年一愣,自然知道郝红萍问的是祝之繁,她讷讷回道:“是没走……可也没来医院看过。”
郝红萍气到浑身颤抖,指着病房内不省人事的榆木儿子痛苦质问道:“这就是你不惜忤逆我也要去爱的女人?你出了事,她都不屑来看你一眼,睁开眼看看啊傻孩子,你这样……到底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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