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婵漪哼笑,慢条斯理地出声,“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将将十岁, 你便送他去江南求学,妄想让他科举入仕,更换门楣。”
“若我阿娘还活着, 她定然也会为我与阿兄细细打算筹划。”
顾婵漪话音徒然一转, 声音狠厉寒凉, 透着浓浓的恨意, “然而,她病逝时尚不足三十岁!”
顾婵漪轻舒口气,缓缓直身,居高临下地对上王蕴的眸子,她勾起唇角。
“王蕴,你可得保重身子,万万留住性命,方能看到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说罢,顾婵漪转身便走。
王蕴目眦欲裂,下唇已经咬烂,鲜血沿着下巴往下滴落,砸在软垫上。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有仇,尽管冲着我来!对着孩子下手,你的慈悲之心呢?!”
顾婵漪脚步顿住,背着日光回过头来,令人瞧不清面容神色。
“慈悲之心?王蕴,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崇莲寺中住了几年,便真是寺庙里的比丘尼了?”
王蕴彻底慌神,她挣扎着从床上翻下来,裹着薄被缓缓往前爬,扯动身上的伤口,她却顾不得了。
“顾婵漪!我求求你,别动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无辜?”
顾婵漪嗤笑,“我阿娘即便知晓你对我阿父怀有龌龊之心,却从未对你动过手。你向我阿娘下毒时,她难道不无辜?我难道不无辜?”
顾婵漪连连冷笑,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蕴朝她一步步爬过来,鲜血混杂着冷汗,在地面上拖出好长一条红痕。
“你还有脸和我说稚子无辜?!”
顾婵漪不再与她多言,转身大步走向门边。
“嘎吱”轻响,屋门大开,初秋的阳光瞬间洒满整个屋子,亮亮堂堂。
顾婵漪踏出门,朝宵练使了个眼色。
宵练拿出事先准备的上好金疮药,抬步走向长廊尽头,递给躲在廊柱后面的王嬷嬷。
“好生照顾你家太太。”宵练缓声,“此乃上好金疮药,无毒无害,我家姑娘还要留她一命。”
王嬷嬷双手颤抖不止地接过,险些将药瓶子抖落在地,她忙不迭地握紧。
直至顾婵漪主仆三人远远离去,王嬷嬷才连滚带爬地走进屋子,一眼便瞧见自家太太趴在地上,浑身是血,很是狼狈。
她惊呼一声,赶忙走上前,边抱起王蕴,边朝外喊道:“快来人!”
小院子里的慌乱声远远地飘来,顾婵漪扬起唇角,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临近午时,众人在外城寻了个家干净的酒楼,用过午膳方回到内城。
顾婵漪前脚踏进听荷轩,盛嬷嬷后脚便迎面走了过来,笑眯眯道:“姑娘回来了,姨太太请姑娘过去。”
顾婵漪立即转身回屋,“嬷嬷你来,我有事要与你说。”
小荷找出干净衣裳,顾婵漪边配合小荷更换衣裳,边抬头看向盛嬷嬷。
“嬷嬷寻个机灵懂事且胆大的小厮,让他去趟江南书院。”
“顾砚搬出府,另立宗谱,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记得告诉自己的嫡子。
王蕴只盼儿子安心读书科举,日后高中榜首,亦不会派人专程去江南。”
顾婵漪眯了眯眼,目露狡黠,“既如此,那我便当一当好人,帮他们告知。”
盛嬷嬷眼珠一转,轻笑出声,“老奴明白了,这便去安排妥当。”
换好衣裳,顾婵漪才去见自家姨母。
盛琼静坐在桌边,盯着桌面上的赤红洒金请帖,默默出神,直至顾婵漪走到近前,她才回过神来。
盛琼静拉住顾婵漪的手臂,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和蔼可亲,并未问她出府去了何处。
“你走后不久,礼亲王府的人便上门送了帖子,邀我们初十那日去王府品香。”
顾婵漪眼眸明亮,眉梢眼角透着浅浅笑意。
沈嵘昨日便说,会让老王妃请姨母舅母过府,却未想到,今日便收到了帖子。
盛琼静轻抚顾婵漪的头,忧心忡忡。
“我已经着人打听了,除了我们家,还有御史中丞曹家、长乐侯府等处,也收到了帖子。”
顾婵漪挑眉,还是老王妃行事周到,在外人眼里,她与沈嵘从未有过交集,若仅有盛家与郑国公府收到帖子,旁人瞧见,定然会在背后说嘴。
如今既请了旁人,外人只知老王妃喜欢这些女郎,却不知最终会定下何人。
盛琼静长叹一声,“老王妃此举显然是为了替亲王相看王妃,你既已有心仪之人,我便寻个由头推拒了。”
“不可!”顾婵漪急急出声。
昨日傍晚,她不知沈嵘所思所想,不敢贸然告诉姨母,她的心仪之人乃是沈嵘,便含糊了过去。
夜间,她与沈嵘相见,既然知晓二人心意相通,自然不能再欺瞒长辈。
顾婵漪急得站起身来,面色涨红,不敢直视姨母的眼睛,只好紧盯着鞋尖裙摆。
“阿媛喜欢的儿郎,正是礼亲王!”
顾婵漪掷地有声,盛琼静呆愣住,难以置信地打量着面前小女郎的神色。
双颊泛红,含羞带怯,紧张且不安,正是春心萌动小女郎的模样。
“是,礼亲王?”盛琼静迟疑地问道,还是不敢相信。
顾婵漪点点头,老实交代,“我在崇莲寺时,正巧老王妃与亲王上山修养,两座院子隔着竹林。”
“老王妃和蔼可亲,时常差人送吃食过来,佛欢喜日,我筹划着回家,亦是老王妃出手相助,如此才少了诸多波折。”
顾婵漪缓缓道来,言辞之间满是感激,“亲王清风朗月,端方持重,乃正人君子。”
“我喜欢他。”顾婵漪抬起头来,对着姨母正色道。
盛琼静仍旧皱眉,“老王妃与亲王确实是好人,但礼亲王府委实不是好去处。”
顾婵漪自然清楚姨母的担忧,且姨母仅知密旨传言,尚不知老亲王之死亦有疑团。
若姨母舅母知晓老亲王之事,定然无法点头应允。
她却清楚亲王府中从未有过密旨,却不知该如何告诉姨母。
她踟蹰片刻,最后还是直愣愣地拽住姨母的衣袖,轻轻晃动,“阿媛只喜欢他。”
顾婵漪在寺中生活多年,身形比平邺城中的女郎更纤瘦些,且她身量高挑,越加显得瘦弱。
盛琼静被她闹得毫无办法,只得点了点她的鼻尖,“莫要撒娇。”
“此事我还需与你的两位舅父商议,说不定,你小舅母得了信,还会来都城一趟。”
盛琼静眸光一转,嘴角带笑,“不仅如此,定安还未回来,即便我们这些长辈点头,他这位同胞兄长不应允,礼亲王府也不能娶了你去。”
顾婵漪顿时喜形于色,漂亮的杏仁眼笑得宛若夜间月牙,很是明媚灿烂。
她歪着头,“他与阿兄已相识多年,阿兄定不会为难他。”
盛琼静闻言,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那可说不准。”
阿媛是定安的嫡亲胞妹,在两人的父亲离开都城后,相依为命多年,情分自然比寻常兄妹还要深。
即便礼亲王与定安相识多年,二人甚至称兄道弟,但事关嫡亲幼妹,定安必定会细细思量。
礼亲王能说服他们这些长辈,且不一定能说服定安。
“盛家老宅已然收拾得差不多了,你舅母差人过来,让我们明日过去,你便住你阿娘幼时住过的院子。”
盛琼静拍拍顾婵漪的手,眼神描绘着她的眉眼,语气满是怀念,“我出阁前,她舍不得我,便如眼下的你一般,扯着我的衣袖撒娇。”
“那些时日,我便在她的寝屋,日日陪着她入睡,直至婚期临近,才回我自己的院子。”
思及往事,盛琼静眉眼柔和,轻笑出声,“谁知,她又抱着枕头被子,来了我的寝屋。”
“转眼间,你便这般大了,长得与你阿娘甚是相似。”盛琼静揉揉顾婵漪的头,浓浓的怀念中,透着淡淡的哀伤。
她轻声感慨,“若她九泉之下,得知你与定安身体康健,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定然欢喜。”
顾婵漪抿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等明日见到舅母后,再将阿娘之事告诉她们。
姨母眼下正是感怀之时,若是骤然得知阿娘的死因,说不定会提刀杀了王蕴。
顾婵漪陪姨母用过晚膳,方回了自己的屋子,身后紧跟着宵练与小荷。
门窗紧闭,顾婵漪转身看向宵练,问道:“东西可有寻到?”
宵练走到书架边,直接将上面的一本账簿拿了过来,递到顾婵漪的面前。
“小钧在王嬷嬷所住屋子的房梁上,找到包裹严实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藏着的正是姑娘要的东西。”
顾婵漪仔细地翻看了几页,很是欢喜地点点头,“确实是那本账簿。”
顾婵漪回身,在书桌边坐下,拿出顾长安当初给她的小账册,仔细地比对,理出一份完整的名单。
第五十六章
笔墨既干, 顾婵漪折好,妥帖地放入信封中, 转手递给小荷。
“小荷, 此信很是要紧,让小钧驾车,你亲自送去七叔公家, 交给顾长安。”
小荷并未多问,当即收好书信, 转身出了院子。
顾婵漪站在窗边,看着小荷与纯钧并肩消失在长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当日顾长安来寻她时,直言王蕴在外放印子钱, 奈何人手不足, 他仅寻到部分受害农户。
这些时日,王蕴忙着搬家养伤, 连自己的亲闺女都顾不上, 一时之间,自然会有所疏漏。
今日她去寻王蕴,一则是要将顾玉娇之事告诉王蕴,二则便是寻找王蕴放印子钱的账簿。
月底月初,正是算利钱的日子, 王蕴身负重伤,自然无法亲力亲为,此事便落在王嬷嬷的身上。
顾家宅子里的仆妇侍婢稀少, 她在王蕴的院子里, 拖住王嬷嬷, 纯钧便趁机潜入王嬷嬷的屋子里。
果然, 寻到了这本账簿。
宵练点灯,顾婵漪将那本账簿从头看到尾,冷哼一声。
仅是这项放印子钱的罪名,王蕴便得行流放之刑。顾砚无功名在身,王家亦是白身,王蕴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放如此多的印子钱,重利盘剥,枉顾性命。
顾婵漪收好账簿,起身走到窗边,明月高悬,月朗星稀。
顾婵漪微微眯眼,手指轻轻敲击窗牖,即便顾砚这一支已经逐出顾氏,但王蕴却是在多年前,便开始放印子钱。
她得在阿兄回到都城前,将王蕴之事彻底料理妥当。
不然,阿兄携战功而归,她又要嫁予沈嵘为妻,阿兄定会遭受上位者的猜忌,而王蕴之事,便是最好的发难之处。
上位者若有心,即便阿兄远在北疆,多年未归,他仍能以治家不严发落阿兄。
如今阿兄未归,她尚未嫁予沈嵘,那她仅是平邺城中,饱受王蕴欺凌的小女郎。
今日初三,给顾长安七天时间,他应当能将名单上的农户尽数找齐。
顾婵漪仰头看向天上明月,参加完亲王府的品香会,在中秋之前,彻底解决王蕴。
翌日清晨,顾婵漪尚在用早膳,盛嬷嬷便着人开始收拾衣裳物品。
她们今日去盛家老宅,估摸要过完中秋才会回府,要带去的东西甚多。
五辆马车驶出郑国公府门前的大街,向东而行,约莫半个时辰,在临近平东门时,拐进右侧街道。
再行一刻钟,马车稳稳停下。
盛淮祖籍江南,盛氏一族乃江南乡绅,族中多读书人,亦不缺行商坐贾之人。
盛家老宅乃盛淮入京赶考时,其祖父怜惜孙儿赶考不易,且便于孙儿日后为官,特意在平邺城中置办下的宅院。
本是三进宅院,后来盛淮娶妻生子,恰好左侧邻居乞骸骨,致仕归乡,盛淮便将左侧的三进院子也买了下来。
如此,盛家府门瞧着不大,内里却是极大的府邸。
马车将将停稳,盛家双胞胎便迎了上来,盛铭怀看着小厮们搬东西,盛铭志笑嘻嘻地凑到盛琼静的面前。
“姨母快来,你与阿媛表妹住的院落,均已收拾干净。”
说着,盛铭志抬手搀扶盛琼静,盛琼静捏了捏他的脸,“我还未老得走不动道,无需你搀着我。”
盛琼静回头,牵住顾婵漪的手,笑得眉眼弯弯,“阿媛上次回来,还是不足两岁的小小童儿。”
“那年你的两位舅父外任,我亦需跟着你姨父前往任上,你阿娘特意带着你们兄妹二人回家小住,及至我们纷纷启程离去,你阿父才来接。”
盛琼静边往里走,便缓缓道来。
离家十几年,上次她回家,还是为了小妹的丧事。
如今,眼前景色还是当年之景,然而,身旁之人,却早已不在了。
盛琼静黯然神伤,眼见情绪越来越低落,顾婵漪连忙出声。
“舅母说,初八那日办茶宴,莫不是舅母与姨母此次回平邺,带了许多好茶?”
盛琼静莞尔,眉眼柔和,“正是。”
“你的两位舅父皆是爱茶之人,你大舅父久居新昌,每回写信皆言思念江南的茶。你小舅父乃习武之人,喝过你大舅父送的新昌茶,便爱得什么似的。”
“且都城之中,不少达官显贵亦爱茶,我与你舅母此次回来,便带了许多好茶。办个茶宴,绰绰有余。”
借着这个话头,盛琼静开始向顾婵漪细细地讲解各地茶叶的不同,同种茶叶,制作工艺不同,口感亦不同。
顾婵漪小心打量着姨母的神色,见她不再伤怀,这才稍稍松口气。
她阿娘是外祖中年所得,出生时,兄姐并非幼童,是以阿娘自幼便得父母兄姐的宠爱。
外祖母生阿娘时,伤了身子,修养的那几年,便是大舅母与姨母带着阿娘。
姨母既是姐姐亦是半个娘亲,大舅母既是长嫂亦是半个娘亲,是以舅母姨母与阿娘的感情极深。
如此,阿娘出殡之日,大舅母瞧见王蕴戴红簪子,才悲愤不已,直接当着顾盛两家,以及诸位宾客的面,掌掴王蕴。
她作为阿娘的女儿,亦得盛家诸位长辈的喜爱,若当初阿兄去北疆后,她跟着姨母去了丰庆,而不是被王蕴蛊惑,留在平邺,或许诸事皆会不同。
若是前世,她在崇莲寺中,回想往日种种,她定然后悔不迭。
但现今却不同了,若不是她留在平邺,她又怎会遇到沈嵘,甚至互生情愫。
一行人说笑间,便到了后院。
当中主院,乃是大舅与大舅母的住所,左侧院落是小舅与小舅母的院子,右侧两间院子,则是姨母与她阿娘的住处。
这两间院子,中间打通,建了月亮门,甚是宽敞雅致。
顾婵漪歪头看向月亮门,笑得很是清甜,难怪姨母说阿娘会抱着枕头被子去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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