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祁老板突然暴怒,抬手摔了杯子,玻璃碎片飞溅,她觉得自己的魂魄也吓飞了。
她端了热水出去的时候,已经在想着如何告辞离开了。
她现在也有些怕祁老板了。
祁免免接过了水,说了声:“谢谢。”
过了会儿,又说:“抱歉,吓到你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待着。”
阿春又惊讶了,她印象里祁老板并不话说谢谢和对不起,即便说也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敷衍。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感觉到一丝心疼,于是她说:“没事,我陪着您吧!”
祁免免没有再说话,喝了半杯水,然后继续蜷缩在沙发。
她似乎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她在体育课和人打起来了。
她很讨厌那个男生,他长得很高大,嗓门很大,很聒噪,但别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五官帅气,阳光、开朗,荷尔蒙十足。
他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她,忙不迭地拱手说着:“抱歉抱歉!”
她却突然盛怒,抄起手边的球朝着他的头狠狠砸过去。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面无表情突然砸人的举动太过突然,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头被砸出了一个大包。
他也恼怒,抄了球走过来:“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不小心,不小心,我踏马又不是故意的。”
她不说话,他过来来推搡她,然后她给了他一拳,两个人厮打片刻,被球场的人拽开了。
他身边围了很多人,都在安慰他,同仇敌忾地说着:“她有毛病吧?”
她只是转过身,逆着热闹的人潮,安静地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他。
非常讨厌。
讨厌到听到他说话就会觉得异常呱噪。
看到他笑就会愤怒。
会忍不住想要动手。
她把那一切归结为自己天性的喜怒无常和坏种。
时隔很多很多年,久远到记忆里那男生的脸都模糊到连轮廓都没有了。
她却突然记起来,有次球场打球,他恶意撞季淮初,季淮初的脚扭到了,一星期都只能单脚走。
她看到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情绪反应,因为无法产生同理心这种东西。
那些延迟的情绪反应,原来根源是——
他。
第26章
祁免免猝然惊醒, 周围黑漆漆一片。
天黑了,她还躺在沙发上。
阿春窝在另一边沙发上睡着了,她不敢睡实, 身子很不自在地半倚着。
每个人在她身边都不会舒服。
就连季淮初都常常露出一些浓稠得化不开的忧思。
祁免免上楼去了,她在黑暗里也走得很稳当,她本来就更适应黑暗些。
她其实一点都不怕黑,她只是想要害怕。
想要完全地把过去切割掉。
她偶尔很想要, 做个愚昧、无知、浅薄的人。
他们总是看起来由衷得开心。
而她的开心,仿佛也浮于表面。
祁免免抽了根烟, 猩红的光点在黑夜里显出几分鬼魅来。
她抽了一个平板出来,打开娱乐新闻找到和自己相关的一一点开查看。
她把周谈放出来的视频看了好几遍, 试图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然而想不太起来, 她本身就没有什么注意力, 也谈不上羞耻心。
但她安全感匮乏, 所以很厌恶大多数人近距离靠近她。
所以就连她自己大概都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这些视频。
好像又想起当时季淮初的盛怒和失望,他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感觉到厌烦, 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他那时候问:“你和多少人睡过?”
爱和欲望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人类的世界里需要用伴侣的忠诚来诠释爱。
祁免免看着他, 骤然感觉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和周围人的不同,她的恶意在脑海中无限地放大, 他越愤怒她越感觉到愉悦。
那愉悦最后演变成焦躁。
她讨厌被人质问。
他在渴望她的忠诚,于是她说:“我没有。”
他沉默了,眼神里的情绪变得她看不懂, 他说:“你就只有这三个字吗?”
祁免免蹙眉:“还有什么?”
季淮初点头,转身走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她, 而她根本就没有发现,因为并不觉得每天聊天是件很紧要的事,没有事就不联系,她认为这是对的。
*
周邵清的葬礼由周谈一个人操持,他没有朋友亲人,父母离世,有一个养在新加坡的太太,一个六岁的儿子,和一个不到一岁的女儿。
他们在新加坡结婚,周邵清有□□障碍,靠药物可以短暂维持,他曾经想要一段正常的婚姻,可惜一直未能如愿,他把老婆送去新加坡,一年飞过去两次看她,说自己在国内奔波忙碌,只是不想被发现自己的异常。
他近年来越发感觉到空虚和绝望,他希望有人来毁掉他,无论是把他撕碎还是捅穿。
他第一眼看到祁免免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她淡漠、高贵,看起来薄情冷酷。
周谈在沃格的沙龙上第一次看到祁免免的时候,就对周邵清说,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周邵清却似乎极有兴致:“怎么说?”
周谈以为他只是出于好奇心,他没有想到他对她那么感兴趣。
警察说,他是自杀。
周谈想不明白,但又觉得和祁免免扯上关系,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太可怕了。
有时候周谈也分不清,自己是爱她,还是恨她。
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在周邵清的葬礼上打开了手机刷社交账号动态,后台塞满了消息,每个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沉默片刻,抬手拍了一张照片,编辑微博——
@画家周谈:周哥的妻子从新加坡赶来吊唁,他的两个孩子因为年纪还小,没有被带回来,失去了最后见爸爸的机会。周哥小时候被家暴和性虐待过,因此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他一直不能走出来,也无法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他和太太是从小就认识的,他们一起走过最艰难的时刻,太太说不介意他的过去,也很想陪他余生,他也曾想过给妻子一个正常的家庭,但却始终做不到,他饱受精神和心理疾病的折磨,却一直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也经常做慈善,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选择自杀。
这些信息基本是半公开的,但被主观渲染过后,便更具有煽动性,于是要求祁免免给说法的变得更多了。
他们想要知道她到底对周邵清说了什么,对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是否排除教唆自杀的可能,是否构成故意杀人罪。
周谈从葬礼上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他已经离开了美术馆,那里暂时由美术馆的合伙人接手。
他住在福缘路的巷子里,一栋农家的小院,分隔成很多小单间,他住在角落里的一间,背靠着阳光,屋子里黑漆漆的,打开灯也并不明亮。
他把屋子里收拾得很整齐,琐碎的物品都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码起来,如果不知道,甚至会以为是女孩子的房间,他坐在小圆凳上,就着小方桌,慢吞吞地吃一碗云吞面。
手机不停地有消息进来,他撇撇嘴,露出几分嘲讽的表情来,还有男人问他约不约,他感觉到恶心。
他吃饱了,把外卖盒子扔进垃圾桶了,顺手打包丢去外面,他不喜欢屋子里有难闻的味道,尽管对于他的居住环境来说有些困难。
他回来后脱掉自己的义肢,然后去洗了个澡,让自己整个瘫倒在床上。
美貌是他最大的利器,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所向披靡,他很努力地想要讨得祁免免的欢心,她看起来也并不讨厌他,但最后却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很久,逐渐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又拿出手机,在看到无数陌生人之前,先看到自己银行卡余额,只剩下三千多块钱了,省一点,还可以生活很久,但周邵清死了之后,他就没有收入了。
三千块钱能做什么呢?
如果是上学的时候,连颜料都买不了多少,那时候他也没有钱,买两块钱的包子和一块钱的豆浆给她,她也会吃,偶尔甚至问他,你吃了吗?
他装作可怜巴巴地摇摇头,她便蹙眉,然后去给他买吃的。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他只想听祁免免求他。
只要她道歉,他就原谅她。
*
他没有等来祁免免,却等来了她的老公。
那个跟她一块儿长大的男人,隔着玻璃墙,他看到对方被司机请下来,一边下车一边系上西装的扣子,他大步往咖啡厅走着,眉宇间冷峻异常。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很完美的男人,哪怕作为同性,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他面前黯淡无光。
这么完美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人要不到,为什么非要和他抢祁免免呢?
季淮初从进门起就开始头疼,那种疼像是被什么剧烈地撞击了,于是眉头蹙得更深。
他坐下来看着对方,态度冷淡地问着:“你想要什么?”
周谈看着他,像是对峙一般,他突然意识到,哪怕到了现在,他依旧想要比过季淮初。
他想要证明自己比他更好更值得。
但他其实早就没有资格了。
他什么都没有,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
后来连腿都断了,父母并不管他,肇事司机全权负责了他,甚至找了护工来看护他,他想没有肇事者会这么好心,应该是祁免免悄悄做的,如果不是后来季淮初也出事了,或许祁免免不会那么对他。
他带着几分恨意看季淮初,想的却是,如果当时坠楼的是自己就好了。
他不由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爱她。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季淮初皱眉:“报复?”
周谈愤怒地看他一眼: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但他不想告诉他,于是冷哼一声:“随便你怎么想。”
“警察的通报已经出来,她和周邵清的死没有关系,无论你发再多煽动性的信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不知道她和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我希望你适可而止,如果你要钱,我可以给你,如果你要她身败名裂,那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她对名声也向来不在乎,如果你想引起她的注意……”他发出一声冷漠的嘲讽,“她谁也不会放在眼里。”
周谈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落寞,于是忍不住升起一点愉悦:“她也不爱你。”
季淮初抿着唇:“不重要。”
周谈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当初恨不得杀了我,真的是失忆了吗?我还以为你装的,毕竟谁也没法忍受被戴了一顶又一顶绿帽子,如果不是失忆,你和她确实也无法收场。”
季淮初大脑像是被钉子钉了一下,他感觉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他猛地按住太阳穴,想质问周谈,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忽远忽近起来。
他晕倒在咖啡厅,等候在外面的沈助理冲进来,和司机一块儿把季总送去了私人医院。
医生说他精神高压,肺部感染,处在高热状态。
沈助理惊讶,她丝毫没有发现异状。
季总和祁小姐的症状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了,还是巧合。
季总不知道是最近太累了,还是昏迷不醒,一直沉睡着。
沈助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消息给祁小姐,说:季总病了,他去见周谈,不知道说起了什么,突然很生气,然后就晕倒了。
她觉得这件事应该让祁小姐知道,季总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事,她不应该这样。
祁免免一直没有回她。
沈助理有些难过。
季伯父和季伯母来看季总,伯母的眼里都是红血丝,像是没有力气骂他了,只是说一句:“你要是把自己折腾死了,妈也陪你去死好了。”
季总闭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她亲口跟我说离婚,我永远不会再管她。”
“那如果她不呢?”季伯母声音里都是悲哀。
“妈……对不起。”季总偏过头去,有气无力的,像是被人掏空了什么。
沈助理跟祁小姐说:季总和季伯母又吵架了,他还是放不下您。
祁小姐依旧没回。
或许祁小姐根本就没有看。
她看起来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偶尔看季总的眼神都是冷漠的。
沈助理看向病床上的季总,她忍不住偷偷拍一张发过去:季总之前从来没有生过这么严重的病,他为了您真的付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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