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祁免免。
一个从来没读过法律的孩子,是不会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甚至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
祁免免连控诉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碰巧她又遇到了不太在乎她的爸妈,尽管爸妈也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碰巧她因为被父母豪掷千金把她送去贵族学校,和老师天然形成了距离,没有得到过什么关爱,也没有得到过什么批评。
碰巧孤僻和冷漠让他没交到什么朋友,于是连重新尝试爱和被爱的机会也欠缺。
碰巧在她懂得一切的时候,她的爷爷早就体面地离开了世间,他的一生多么荣耀,备受尊敬,连病痛都没怎么折磨他,走得很安详。
……
于是就这么长大了。
所有人都在怪她,可她竟然说她谁都不怪。
她不知道去怪谁,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根源在她自己。
“妈,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做不到不管她。”
季淮初磕了个头,起身,不顾家里所有人的怒目而视:“如果需要,我可以卸任常任董事和CEO的职位,祁免免是我老婆,我不会不管,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可我毕竟还是个人。”
他鞠了一躬:“我有急事,先走了。”
外头忽然下了暴雨,午后的暴雨来得迅猛而强烈。
他走得太快,司机在身后撑起伞,差点没跟上。
“季少,下这么大雨,您稍等会儿再走?”
他摇头。
祁免免不知道怎么样,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第24章
祁免免不见了, 沈助理只是出去接了个电话的功夫,病房里就没有人了。
新闻太真实了,视频和文字几乎没有破绽, 祁小姐就算没有脚踏几只船,至少和那个叫做周谈的男生的确举止亲密过。沈助理大脑处在完全的混沌当中,作为季总的助理,她知道季总的私事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但还是无法做到完全的淡定。
或许季总就是因为这个才和祁小姐闹矛盾,然后才出事的吗?
五年前的事故她没有亲身经历过, 但也有所耳闻,只是些片段, 已经让她震撼不已了, 季总九死一生, 差点没有抢救过来, 换言之, 那一场事故差点要了季总的命。
如果真是祁小姐害的,失忆后重新爱上,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她满腹心事, 接了电话回去的时候也慢吞吞的, 总觉得和祁小姐面对面有些尴尬。
推开门看到床上空无一人, 她才骤然一惊。
完了。
“祁小姐?”
她冲过去四处查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甚至连柜子都打开看了一眼,最后跑去护士站询问,没有人见过她。
——季总交代务必看好祁小姐。
沈助理的后背立马起了一层薄汗, 或许是新闻太过匪夷所思,又或者是暴雨挑拨神经, 她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极致的不安。
电梯“叮”地一声响了,季总大步走过来。
沈助理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她脸色苍白,声音变得无比干涩,对着季总说:“祁小姐,不见了……”
外面恰巧响起一声惊雷。
轰隆——
*
美术馆大门紧闭,祁免免的敲门声淹没在暴雨里,她按了按门铃,安静地退后一步站着。
周邵清透过可视屏看着监控下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黑色的修身牛仔裤,裤脚微微敞开,显出一点微弱的喇叭状,那并不是一身合身的衣服,也不太适合她,只是她穿着病号服出来的时候,随手在商场买的,她的头发披散着,笔直而柔顺的黑发,却无端像是刀刃一样,给人一种浓重的带着寒意的压迫感。
什么样的衣服和造型在她身上都会臣服于她本身的个性。
她抬了下头,无声看了眼监控的方向,眼眸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只是幅度很小地偏了一下头,仿佛在不耐烦:“快点。”
周邵清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次自己面对她的时候,那种绝对的被支配的感觉。
是怪物嗅到同类的感觉。
但是上次他们见面,却并不太愉快。
周邵清抽完一根雪茄,终于还是起身了,她亲自去开了门,像上次一样,殷切地迎上去:“祁小姐。”
祁免免冲他点头,甚至微微勾了下唇角:“好久不见。”
“很高兴又见到你。”周邵清弯起唇,心道,他以为她会暴怒,已经做好了被她暴打一顿的准备,但她竟然如此平和。
或许她真怕了,虽然他们这些人有时连死都不怕,但谁都会怕麻烦。
美术馆并不大,祁免免对这里很熟悉,她径直往前走,到了一个小的会客厅才坐下。
她有些疲惫地掐着眉心,高烧未退,眼眶呈现不正常的红。
仿佛吐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她打车来的,司机在路上喋喋不休同她攀谈,她闭着眼,满目都是血一样的红色,她想把所有人都杀掉,大脑处在异常的亢奋状态里,她的手开始颤抖,理智变得薄弱且脆弱。
而现在她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周邵清:“叫周谈出来见我。”
周邵清笑了笑:“周……谈?哦,我有印象,但可惜我和他不熟。今天是休息日,我没理由支配他,您要是和他熟悉,可以亲自叫他。”
祁免免掏出一张卡,递给他:“五十万。”
“您这是做什么祁小姐?”周邵清一脸不解。
祁免免递出第二张卡:“一百万。”
周邵清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往前一倾,哈哈笑起来:“我以为您有多大能耐呢!原来也这么……不堪一击。”
上次威胁他的时候,锐气哪儿去了呢?
祁免免微微出着神,因为生着病,那苍白的脸色,给她平添了几分类似于脆弱的表情。
周邵清把卡推了回去:“我对您的钱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有的是钱,像我们这样的人,赚钱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吗?我只想要……你。”
*
自尊、自爱、自信。
那是中学的一则校训,印在很显眼的地方。
每个同学经过,都会看一眼。
老师说,文化是潜移默化的。
希望每个同学,都可以在积极的暗示下,努力向上,做一个自尊自爱自信的人。
但人类的□□和动物没有什么分别,失去生命的时候,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腐烂,灵魂更是不值一提。
人类把精神和道德赋予极高的价值,从而衍生出许多的枷锁。
而祁免免不在乎这些。
她没有枷锁。
她说:“好。”
*
周谈的文章和视频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删除和屏蔽了。
秦可莉以为是季总出手了。
这让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对每个经手的艺人都进行过严格的背调,唯独祁免免她知道,但又好像一无所知,这仿佛把一颗定时炸-弹时刻握在手里。
但很快小刀告诉她:“不是季总做的,他那边急疯了,祁老板不见了,监控显示她出门坐出租车走了,但联系上司机之后对方只是拉她到商场,借了商场的监控,再也没看到踪影了。”
“糟了。”秦可莉蹙眉。
尽管周谈把文章删了,但她直觉后果会更严重。
季淮初见到了阿春,阿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木讷呆板,她今天见了祁老板,她在商场借了部电话,让她送些钱过来。
“她的钱都在你这里?”季淮初问。
阿春摇摇头:“我只是做部分的资产打理,主要打理房产。”
“都有哪些?”
“很多,祁老板主要关注御水湾和海岛的别墅,除此之外都是我全权处理。”
“她还说了什么?”
阿春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祁老板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她的情绪波动总是很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
祁免免坐在露台上,狂风骤雨,雷声轰鸣,她的头发和衣服被吹得剧烈翻飞,她像是风浪里矗立的礁石,有一种嶙峋的悲壮。
她抽着一根雪茄,是周邵清的烟,她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问:“周谈呢?”
“你还喜欢他?”
祁免免冷笑一声。
周邵清点点头:“也是,你谁也不会喜欢,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你丈夫,也不过如此。”
祁免免眯着眼看远方,高楼林立,城市被大雨颠覆,水雾弥漫的钢铁森林里,她似乎已经想不起来季淮初的样子了。
他像是触摸不到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她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周谈,周谈的义肢已经用得很熟练了,走路的时候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端倪,但这样的暴雨天,他觉得很不舒服,假肢便脱了,他拄着拐杖,仰着头看她,眼神里依旧有近乎迷恋的神情。
祁免免一步一步下楼,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用一种平淡的口吻叙述:“我早该杀了你。”
周谈的脸色丝毫未变,甚至笑了笑:“你舍不得。”
“你去帮我杀了他,我就带你走。”祁免免附耳,蛊惑道。
周谈眼眸闪了闪,呢喃:“真的吗?”
祁免免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意思是随便你。
祁免免离开了美术馆,有个男人早等在那里,他替她撑开雨伞,另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手臂。
周谈透过窗玻璃看着楼下模糊的人影,男人护着女人,坐进了一辆林肯车里。
“果然女人无情无义的时候最有魅力,多少人前仆后继替她鞍前马后。”他由衷感叹。
周谈上楼去找周邵清,他迟疑着叫了声:“哥……”
没有人回应,他的大脑里还回荡着祁免免的话,他承认他有片刻的心动。
——杀了他,我带你走。
——我带你走。
周谈深呼吸,推开了门:“哥……啊——”
他的惊叫声回荡在整座楼里。
露台上被风雨砸得一片狼藉,而周邵清歪着头靠在护栏上,血顺着地板混着雨水,蜿蜒成河流。
祁免免曾经想过,做一个普通人。
做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人。
然而发现,人这一生既短暂,又太漫长,漫长到偏离轨道的那个锚点已经形成,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大概,就适合被关在黑箱子里。
她没有躲着季淮初,她只是不想见他。
她打车回去医院的时候,护士斥责她:“怎么能乱跑呢?”
紧接着她被摸了额头,高烧又起了,护士非常生气,报告医生问是否要增开药物。
没多会儿,她被安排着打了一针退烧针。
沈助理一直守在医院,看到她却不敢近身,甚至话都不敢多说,她总觉得莫名的浑身发冷。
她联系了季总,大概季总很快就要到了。
祁小姐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睡得不安分,眉头微微锁着,身子时不时动一下,显出一种不安和焦灼来。
沈助理便也跟着越发不安了。
她扭头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暴雨噼里啪啦。
这天气真的太糟糕了。
心情过于焦躁,她只好低头刷刷手机来缓解注意力。
然后突然刷到那个画家周谈的动态。
他说:祁免免来找我哥,拿一百万想让我把文章删了,我哥没有收,但因为一直喜欢她,还是答应了,我哥和她有过一些露水情缘,但前段时间她把我哥甩了,这次她来,跟我哥在房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等我再进去的时候,发现我哥倒在露台上,地上都是血,已经没有呼吸了。而她下楼的时候甚至表情轻松,还在调戏我。
评论瞬间被刷爆了,有人觉得荒谬,质疑真实性。
即便周谈文章说的是真的,那也只是私徳问题,这样就要杀人,而且毫不遮掩,动机是什么?这很怪异。
但周谈拍了照片,说正在等警察过来。
照片很快因为太过血腥被屏蔽,但还是有人手快保存了,然后打上马赛克放出来。
评论区全是惊叹号,联系她之前种种“暴力”的视频,觉得她确实像个杀人犯。
一张照片引起的飓风似乎破坏力更加惊人了。
沈助理抬眸看着祁小姐,手机不受控制地脱落,然后掉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声响。
她咽了下唾沫,想起季总五年前出的事。
这到底是个怎么样可怕的人?
第25章
警察和季淮初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
鉴于她高烧不退, 身体非常虚弱,她作为重大嫌疑人在病房接受了问询。
凶器就大剌剌地摆放在露台上,暴雨冲刷掉了指纹和脚印, 现场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周谈指控周邵清和祁免免有不正当关系,但现场未发现任何可以佐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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