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助理摇摇头:“不是,只是祁小姐不喜欢被曝光,抽烟总归是不大好,这部剧的导演男女主以及剧本身热度都挺大,万一被拍到,可能会有人注意到她。”
“不喜欢被人关注,倒是非要拍戏。”
*
祁免免第一次上热搜竟然是一张照片。
长焦镜头,从下往上的仰拍,她手撑在栏杆上,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远处。
楼房的边线把天空切割成几何方块。
色调调成近乎灰白色,压抑、深沉,带着一点颓废。
那摄影师是拍女二的,无意间抓拍到了祁免免,以为是个素人,发出来感叹这取景近乎完美,美女头身比很好。
照片视觉冲击的确强烈,然后就迅速发酵了。
再然后才发现,这不是个素人,拍过不少戏,只是都是配角,所以没什么名气。
秦可莉在找人降热搜。
剧那边却是想着好不容易的热度,怎么着都要利用一下。
两相一闹,热度却越降越高了。
很快祁免免的背景就被扒出来了。
祁免免对于季淮初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但对自己的一切倒是没怎么遮掩。
她的爷爷祁连崇的名字出现在热搜上的时候,季淮初心脏莫名抽搐了一下。
他有些怕祁免免看到。
不想她和过去再有任何牵扯。
但命运总是忍不住给人开玩笑。
祁免免看到许多溢美之词,她翻着手机,脸上是一种近乎平和的微笑,他们说,爷爷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在学校里备受尊敬,他的一些书籍,到现在都在畅销。
她的父母也都优秀,为了学术事业奋斗终生,如今半退休了,才移民去了国外养老。
他们翻出来她很久远的访谈杂志,那是父亲接受采访时,照片是印在杂志的一角,父亲笑容和煦,他对外人,总是和蔼可亲些。
“是的,我和夫人有一个女儿。”
“她没有做学术的天分,脑袋不太好使,我和她妈妈也很头疼。”
“她叫免免,嗯……就是免忧愁免困苦的意思。”
最后,主持人感叹:“做您的女儿真幸福。”
秦可莉一下午都在降热搜,可惜越降越热。
不知道突然戳中了吃瓜群众的哪根神经,就好像突然挖到了一个宝藏似的,感叹她演技这么好,长得这么漂亮又有辨识度,为什么不红。
后来还有知情人爆料,说祁免免的老公是某知名上市公司的年轻CEO。
网友们也说,祁免免真是人生赢家。
季淮初找到祁免免的时候,她窝在他办公室的休息室里睡觉,很大一张床,她蜷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努力团成一个球。
她小时候就这样睡,被纠正还会大发雷霆。
季淮初爬上床,将她揽在怀里:“宝贝。”
他最近总这样叫她,祁免免觉得陌生。
宝贝,宝贝是什么?
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做过别人珍贵的东西。
“哥哥……”祁免免失神着,终于把自己身子舒展开些许。
她觉得自己像是有人在她的黑箱子放上了刺目的照灯,让她不得不去看到黑暗掩埋的虚假,和虚假背后的真相。
祁免免回过身抱住他,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身体里那样用力。
她想起他出事的时候,浑身都是血,骨头移位,他身子呈现一种扭曲的折叠,监控里,她冷眼旁观,像个恶魔。
可其实她很痛,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似的,她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痛到扭曲了。
她走了两步,想过去抱他,像这样,用力抱住他。
被附近赶来的人吼开了,他们说,你不能动他,会害死他的。
他茫然地站着,被“死”刺痛了神经,她指甲嵌进肉里,痛到没有知觉。
她可以死。
他不可以。
祁免免又感受到那种痛,太痛了。
痛到每根神经都在被电流烧灼,每寸皮肤都在被蚂蚁啃噬。
她张着嘴,声带像是被人撕裂了。
她喘不过气。
她很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咳出一口血来。
不知道是哪里撕裂了。
季淮初颤抖着拍了下她的背:“免免……你别吓我。”
祁免免想起自己曾用力划掉自己的名字,她希望自己没有名字,就像是被永久标记的耻辱。
就连她的名字都是一场冠冕堂皇的虚情假意。
免,是不要、去除的意思。
他们希望她可以消失。
是母亲执意要给她报上户口的,带着恶意的审判。
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谎言。
每个人都戴着虚伪的面具。
这才是黑箱子的真相。
第23章
世事总是难料。
有些事哪怕摊开在阳光下, 都无人问津,有些事想藏却藏不住。
祁免免被送去了医院,她有些贫血, 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发了一场高烧。
那高烧就像莫名到来的关注,看起来无关紧要,却持久不退, 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躺在病床上,歪着头看沈助理, 对方也看着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祁小姐, 您好点了吗?”
祁免免摇摇头, 不想说话, 她喉咙大约是撕裂了, 很痛, 也发不出声音。
她想找自己的手机,抬手摸了摸,却没摸到。
“季总把您手机收走了。”沈助理抱歉地说。
祁免免觉得无所谓,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联系的人, 手机对她来说, 就是个打发时间的工具。
她点点头。
沈助理看着这样带着病容还美得让人心惊的祁小姐,倏忽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张照片可以传播得那么快了。
美貌的确是通行证。
祁免免终于忍不住, 问了一句:“他呢?”
“季总没说,可能是有急事。”沈助理继续抱歉,季总很少这样什么都不交代就离开, 何况是祁小姐正生病。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生怕祁小姐追问。
但她只是“嗯”了声, 便扭过了头,像是在发呆。
其实沈助理突然发现,面对外人的时候,祁小姐大多时候是没有情绪的,就好像一台机器到了休眠期,只保持着最低的情绪损耗,看到季总,她才会生动那么一点。
但偶尔面对季总也不大有反应。
沈助理看了看表,季总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了,手机上有小刀发来的问候,得知祁小姐只是发烧,便没有再多加询问了。
祁小姐的助理也和她一样怪。
网上的流言还在愈演愈烈,从最初的惊叹美貌,到感慨她为何不红,再到羡慕她的人生。
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自从剧组里有人放出来祁小姐砸人的视频之后,紧接着又流出一些她情绪失控的视频,舆论又彻底变了。
——暴力狂
——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潜在杀人犯
除了剧组的,其他视频真真假假,但已经没有人在意真假了,秦可莉焦头烂额,哪怕最好的公关,也无法挽救这倾泻而下的颓势。
如果这还是不足够。
那大约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具体的受害人的出现。
网上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发了一些年代久远的视频。
还有一则长达万字的控告——
大家好,我叫周谈。
曾经是清南美术学院的一名学生。
和祁女士有过长达三个月零六天的恋爱关系,但后来我发现,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她同时和一个甚至多个异性保持着亲密关系。
她的精神极度不稳定,有很强烈的暴力倾向。
……
沈助理悄悄塞上蓝牙耳机,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颤抖着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
视频里祁小姐坐在光彩流离的包房里,唱歌声震天,那个叫做周谈的男生,拽着她的袖子,近乎亲密地靠着她,她并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
视频大概只有不到四秒钟。
沈助理险些把手机扔掉,她不可置信地将手机灯光调到最亮,企图找到一丁点证据证明这视频是假的,或者里面的人根本不是祁小姐。
她无法想象,如果这是真的,对于季总来说,这是多么大的伤害。
或者很多人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季总丢失过一段时间的记忆,恰好是祁小姐大学前后那几年的,且很多其他记忆还存在,只是和祁小姐相关的记不起来。
这本身就很有遐想空间了。
出事后,所以记忆都记得,唯独关于某个人的不记得,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受过太严重的伤害潜意识里不愿记起?
季夫人曾经把她叫去家里,叮嘱过他留意祁小姐,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的,可以告诉她。那神色里,毫不掩饰对祁小姐的提防。
招自己进来的是季总,赏识自己的也是季总,拿着季总的钱,沈助理觉得自己不好一心应付两个领导,很快便告诉了季总,季总只是蹙了下眉,说了句:“不用管我妈,她一直觉得我失忆和祁免免有关,疑心病罢了。”
那时沈助理还脑补过一些豪门恶婆婆和不被接受的儿媳之类的戏码。
后来不知道季总怎么和家里说的,季夫人再也没有找过她,也没有再干涉季总和祁小姐的交往。
时隔这么久,沈助理只觉得心脏突突地跳。
自己是不是无形之中做了对季总最不利的选择?
她只是个助理,她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可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祁小姐。
她脸色略显得苍白,刚刚都昏过去了,季总一张脸黑沉,把祁小姐送到医院的时候,季总眼镜掉了,领带都歪了,浑身上下写满紧张,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沈助理正兀自骇然着,祁小姐倏忽转头问了句:“网上怎么样?拿来我看看。”
那语气透过股事不关己的淡然,好像舆论的主人公不是她。
“祁小姐,季总拿走您的手机应该就是不像您再关注,想让您好好休息,我觉得要不您还是……”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面无表情的祁小姐,她由衷地感觉到脊背发寒。
“拿来。”她说。
沈助理的手不受控制就把平板递了过去。
祁免免确实觉得他们在讨论的人不是她,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具象化的符号。
唯独不是她。
她在看到周谈那篇文章的时候,甚至笑出了声。
这是她第一次由衷觉得快乐。
兴奋的,带着点嗜血的扭曲的快乐。
周谈……
她想起来了,那个漂亮的男生。
很漂亮。
*
季淮初跪在爷爷面前,结结实实挨了母亲一巴掌。
“你到底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铁了心想死?你到底还要被她害多少次?”
母亲的歇斯底里显得更具象化一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如果说五年前母亲对祁免免的痛恨更倾向于一种迁怒,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那么现在就是直白而剧烈的恨。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疼和维护。
诚然选择自己的伴侣是个人的事,但人毕竟是社会的群居的动物,他在看到母亲眼底的担忧和悲伤之后,便只好缄默。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不知道便是有摇摆的余地。
可显然所有人都觉得不值得。
连祁免免自己都觉得不值得。
他倏忽扯出一点笑意:“妈,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很严重,可能拖垮你,拖垮这个家,我说,放弃我,你会吗?”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生出更大的愤怒:“我是你妈妈,你不要混为一谈。”
母亲为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值得的。
那是与生俱来牢不可破的关系。
但他并没有义务要承受祁免免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但很多妈妈会,比如祁免免的妈妈,如果你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似乎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她不过是软弱了一点,她不过是更看重自己一点。”
季母和祁母关系还算可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甚至觉得那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她在事业上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力,因而取得了不菲的成绩,唯独对待女儿并没有那么上心,孩子的到来在她的意料之外,犹豫着生出来又被产后抑郁拖垮,她恨这个孩子差点毁了她的人生。
但她也没有抛弃她啊!孩子在岛上和爷爷好好生活着,锦衣玉食物质上从无亏待,即便是六年时间的缺失,也不至于遭受那么大的反噬,祁免免从小到大的难教养是出了名的,那种骨子里的坏几乎掩盖不住。
季淮初当然知道母亲怎么想:“祁阿姨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祁叔叔也没有。真正作恶的是祁爷爷,他晚年近乎疯狂地地对对现有理论进行反叛,他觉得很多心理学的实验都太过温和,他一直都反对行为主义,认为情感和认知才是驱使行为的根本,他可能觉得祁免免是一张白纸,也可能是觉得一个不被父母喜爱的小孩很好地满足了实验条件,总之就对她下手了。”
季老爷子陡然怒道:“你在胡扯八道些什么!”
季淮初看向爷爷:“我调查过,查不出来太多,但还是有蛛丝马迹,而且翻看他晚年的一些著作,能看出一些端倪,他在黑箱子实验里,写过一个实验对象小白兔,那个兔子的行为和兔子没什么什么关系,倒更像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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