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宝贝,我说错话了。不会的,我会保护好宝宝,不会被人伤害的。”
小孩子长得特别快,很快就会翻身了,然后会坐了、会爬了、会走路了,她开口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讲完自己拍着手掌开心而害羞地笑起来。
仿佛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似的。
这期间一直都是季淮初在照顾,带宝宝去打疫苗,晚上起夜喂奶换尿不湿,好在她除了娇气些,大多时候并不折腾人。
铃铛真的是个天使。
五官稍长开些,就和齐悯慈越来越像了,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齐悯慈小时候,甚至比齐悯慈小时候更像齐悯慈。
但季淮初记得,从认识她开始,她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铃铛却很爱笑,眉眼弯弯,不笑的时候都像是在笑着。
所以偶尔会有一种恍惚感,像是自己真的在养一个小时候的齐悯慈。
一个被爱包裹着长大的齐悯慈。
季淮初牵了齐悯慈的手回卧室。
“铃铛的幼儿园明天有活动,爸爸妈妈可以一起参加,你陪我一起去?”
齐悯慈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铃铛早上总是起得很早,一点也不喜欢赖床,她的小狗叫饼干,她和饼干一大早就在楼下玩耍。
齐悯慈下楼地时候,饼干冲上来要扑齐悯慈。
齐悯慈皱着眉,差点一巴掌拍过去,但想到是铃铛最喜欢的小狗,于是她没有动。
饼干热情地朝她哈气,爪子不停地扒她。
铃铛捂着嘴巴,小声道:完蛋啦!
季淮初下楼就看到这一幕,顿时板了脸:“铃铛,你是不是答应过爸爸和妈妈,不让小狗出现在妈妈面前,为什么不提前送小狗去院子?”
他和她约定过,早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不可以在客厅和小狗玩,饼干年纪还小,有些人来疯,玩得疯了就会控制不住乱跑,朝着人扑。
铃铛过来抱住小狗,低着头:“爸爸我错了,对不起妈妈。”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狗:“对不起饼干。”
齐悯慈莫名有些难过,她蹲下来,摸了摸铃铛的脸:“约定了的事就要做到,但这次,妈妈原谅宝宝,我愿意为了你尝试和小狗接触,可以让我摸摸你的小狗吗?”
铃铛抱着饼干,她的小手艰难地抓起饼干肉乎乎的爪子递给妈妈:“当然可以,妈妈,它很乖的。”
齐悯慈迟疑着,握了握饼干的爪子。
饼干仰起头,咧开嘴,像是在笑一样。
“你好……饼干。”
“汪!”
季淮初有些意外,过去把饼干抱了起来:“好了,现在你们认识了。然后我们都要去吃饭了,好吗?”
铃铛高兴地扑进妈妈怀里。
齐悯慈还有些僵硬,轻轻把铃铛抱起来。
季淮初把狗交给阿姨去喂食。然后过去把铃铛接过来抱在怀里:“你都这么重了,还要妈妈抱?”
铃铛扁嘴,捂爸爸的嘴:“你是坏人,你就想要独占妈妈。”
齐悯慈扭头看着铃铛,微微蹙眉,有些认真地纠正:“爸爸不是坏人。”
第46章
季淮初看着女儿, 忍不住炫耀:“听见没?”
铃铛把小手狠狠压在爸爸嘴巴上,不让他说话,防止他炫耀。
吃饭的时候, 她悄悄蹭到妈妈怀里:“妈妈,你可以喂我吗?”
季淮初板着脸,叫她的大名:“季乐宁!”
齐悯慈的情绪并没有那么稳定,所以季淮初和铃铛约定不要在吃饭的时候, 对着妈妈黏黏糊糊的。
齐悯慈冲着季淮初抬了下手,意思是我没事, 她低头看着铃铛:“可以,但你要先告诉妈妈, 为什么?”
她很早就会自己吃饭了, 最开始不会用筷子, 拿着勺子往嘴里挖, 笨拙得几乎吃不上饭, 但还是坚持要自己吃,她的秩序敏感期来得很早很强烈,在一些问题上显得非常固执, 睡觉必须要睡她的小枕头, 一定要抱着妈妈的一件粉花衬衣, 有一天阿姨把衬衣拿去洗了,她哭了好久。
季淮初猜测, 可能是衬衣上有妈妈的味道,尽管从小到大都是爸爸在照顾,可铃铛还是最喜欢妈妈, 又或者本能地害怕妈妈不喜欢她,妈妈越想和她保持距离, 她就越想和妈妈靠近。
那天齐悯慈第一次和铃铛一起睡。
阿姨怎么也哄不好,季淮初本来在加班,提前回了家,一边哄着宝宝,一边还要处理一些文件。
阿姨很愧疚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不能洗,我是看她抱了好久,怕不干净有细菌。”
季淮初一边哄着女儿,一边解释:“没事,不怪你,可能是衣服上有妈妈的味道,你洗了她不开心。”
他也有些愧疚,对于他来说,齐悯慈已经很努力地做个好妈妈了,他一直教导铃铛有事找自己,尽量不要烦妈妈,可对于铃铛来说,她还太小了,并不能领会其中的复杂,她只是想和妈妈亲亲抱抱而已,却常常被制止。
但他并不打算妥协,他相信足够的爱可以弥补某方面的不足,但他绝对不会给齐悯慈上任何的道德枷锁,没有人的成长是完美的,齐悯慈尽力了,将来铃铛会理解的,可如果逼迫齐悯慈,可能对于她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又一次的伤害。
大人有时候确实比小孩更容易让步。
可齐悯慈已经没有童年了,他不想连婚姻也变成她的枷锁。
齐悯慈却正好听到那句衣服上有妈妈的味道。
人类的嗅觉记忆甚至比视觉记忆还要深刻久远。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去季淮初家里,那束花的味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对花也没什么研究,只是那短暂的对于“美”和“无意义”的赞叹,让那片刻不断在记忆中美化,到最后她甚至记不清花长什么样了,却始终记得那股淡香。
她那时已经被暴戾和偏执塞满,对血腥和暴力有一种莫名的近乎本能的兴奋。
美在她的认知里好像是一件无意义的东西。
漂亮的花束,蔚蓝的海面,大片的火烧一般的橘色夕阳,振翅的海鸥……
那么美,美得毫无意义。
但又很美。
那种模糊的怪圈一般的念头在年幼的她脑海里不停打转。
她对海岛也已经没什么印象,却始终清晰地记得地下室潮湿的腥味,记得海风的咸腥。
她的嗅觉里,大多是些并不太美好的记忆。
妈妈的味道?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妈妈的味道,大概是某种畅销的热款香水味道,祁太太是个很体面的人,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喜欢过体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因而她总是会很细致地打扮自己,以确保自己在社交场合总是光鲜的。
齐悯慈甚至回忆起那香水味,都觉得刺鼻,那是一种潜意识的排斥,因而连嗅觉都变得抵触。
但那款香水应该是不难闻的,前调是柔和的花香。
原来她真的讨厌母亲。
她对讨厌这种情绪不陌生,但她突然对自己竟然真的讨厌母亲而感觉到困惑。
如果说她对母亲的容忍来自于理解,理解自己的凉薄残忍和她对女儿的想象有出入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彼此的不幸,但既然她也无法满足母亲,母亲也无法迁就她,那便是互相抵消了。
既然抵消了,她应当是不会再在意的。
可她竟然真的讨厌她甚至恨她。
或许她潜意识里,也是祈祷过母爱的。
就像猴妈妈会紧紧护住自己的幼崽,猫妈妈会为了孩子和人类殊死搏斗。
任何动物的母爱都是本能的。
可她的母亲不爱她。
齐悯慈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女儿的卧室,铃铛正趴在爸爸怀里委屈地哭泣,那时候她大约两岁,并不太会讲话,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季淮初完全理解不了,只是一遍一遍试图跟她讲道理。
铃铛却越哭声音越大,阿姨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也轻声哄着,说:“阿姨再给你拿一件妈妈的衣服好不好?”
铃铛听懂了,哭得更大声了。
在她的世界里,那件粉花衬衣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群齐悯慈和季淮初哪怕到最后也没弄明白。
齐悯慈单膝跪在地上,视线和铃铛平齐,她看着她,轻声问:“妈妈抱,可以吗?”
铃铛眨了眨眼睛,眼泪凝结在眼睫上,显出几分可怜和委屈,但还是伸出了手。
季淮初有些抱歉地看着齐悯慈:“宝贝,她这会儿有点闹,要不你让她单独和我待着,没关系的,哄一会儿就好了,我能哄好,你不用担心。”
齐悯慈骨子里也有些固执,一件事她想不明白,搞不懂逻辑,就会变得焦躁愤怒,所以他才一直不太敢放心让铃铛情绪不佳的时候待在她身边。
小孩子哭闹起来,有时候是不太讲理的。
齐悯慈摇了摇头,还是把铃铛抱了过去。
铃铛趴在妈妈怀里,突然就不哭了,或许是闻到了妈妈身上的味道,又或者是终于放弃了执念。
“妈妈,我想跟你睡,我会很乖很乖很乖的。”铃铛哭过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奶声奶气的,显得特别可怜。
季淮初“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齐悯慈点头应了下来:“好,但是就一晚上,好不好?妈妈喜欢自己睡。”
“可爸爸就可以一直跟妈妈睡。”
“因为爸爸妈妈是夫妻。”
“我也要和妈妈是夫妻。”
“那不一样。”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妈妈啊!”铃铛忍不住又抹了眼泪。
齐悯慈皱着眉:“妈妈也喜欢铃铛。”
铃铛似乎并不太满意,但她还是很好地安慰了自己:“妈妈最喜欢爸爸,其次喜欢铃铛,铃铛也很开心。”
齐悯慈没有否认,她并不是一个爱孩子胜过一切的母亲,她不想骗她。
因为她也很爱她,所以不想欺骗。
就像她不想欺骗季淮初。
这是她最爱的两个人,她想。
那晚上,铃铛和齐悯慈一起睡,铃铛像自己说的那样,她很乖很乖,一晚上甚至都不大翻身,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看到妈妈在面前,开心地手舞足蹈,凑过去亲妈妈的脸颊,亲了妈妈一脸口水。
齐悯慈擦了擦脸,有些嫌弃,但也没有责怪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小脸,问:“为什么这么高兴?”
铃铛摇摇头:“就是……很高兴呀!”
她趴在妈妈面前,有些羞涩地说:“喜欢妈妈。”
小小的生命,还没有见识过世界的广袤,她的眼里只有爸爸和妈妈。
齐悯慈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笑容是少有的纯粹。
没有伪装,没有矫饰,甚至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了。
大概就是……高兴?
齐悯慈觉得观察铃铛已经变成了她的日常项目,她会很在意她的想法,有时候觉得小朋友的思维很奇妙。
铃铛这会儿抱着妈妈的胳膊:“因为不想妈妈只喜欢爸爸,想妈妈也喜欢铃铛,你喂我,我会觉得很开心。”
齐悯慈把她抱进怀里:“妈妈永远爱你,但是你已经三岁了,被喂着吃饭已经不合适了宝宝,所以妈妈只喂你这一次,好不好?”
铃铛点点头,从妈妈喂到嘴边的勺子里咬了大大一口粥,期盼地看着妈妈:“妈妈也是铃铛的,对不对?”
齐悯慈点点头:“是爸爸的,也是铃铛的。”
第47章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季淮初开车两个小时, 去郊外接齐悯慈。
齐悯慈在那边参加一个艺术展,她把自己的藏品都拿出来了,每一张, 包括画框亚克力板上面勾勒的人物。
那几乎是一种怪诞的并不美观的“艺术”。
她请了一个装置艺术家来配合她的展出。
她把游夜那幅房间的玛卡里亚作为展出的中心,还原出了一个真实的画中的“房间”,逼仄的黑暗的屋子,高得看不到尽头的穹顶, 还有那微弱的一束光。
现实里的房间没有人物,人物投射的地方放了一把红木的椅子, 每个参观的人都可以坐上去感受一下。
那光好像是希望,又好像是绝望。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大一样。
因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
齐悯慈觉得对于游夜来说那可能是通往异世界的路灯, 是向死而生的指引。
可对齐悯慈来说, 那束光的确是希望, 尽管很渺茫, 从高不见顶的地方透射过来, 在她面前打下一小片亮斑,看起来微弱到让人难以注意,可却真切照亮了她。
她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去了, 郑医生说:“有句俗语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虽然并不算一句好话, 可一个人幸福的时候确实是不太会考虑幸福这件事的,我很早就说过, 当你不在再思考生存意义的时候,或许就是你找到生命意义的时候。”
齐悯慈仍旧不觉得自己找到了。
但或许没答案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这个展出已经好几天了,季淮初已经看过了, 所以今天他没有进去,只是把车停在展馆外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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