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地不同以?往,赵寰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亲手毁掉自己定下的?律法。
赵寰道:“至于郦琼,他是大宋叛将,投靠了?金国,跑来大宋作乱,我打算将他送到义庄去。”
义庄是放无主尸身之处,将活人扔在死人堆中,等?待着死亡的?逐步到来。
寒寂不敢想?那滋味,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道:“将韩企山也一并?送去吧,他们两人,也有个伴。”
赵寰朝寒寂挑了?挑眉,笑着道:“行,一切按照大师的?吩咐办。”
寒寂神色讪讪,别开头不去看她,懊恼地道:“都是你,害我不能修成正果。”
赵寰念着他这次出力?不少,只笑而不语。
赵圆珠垂下眼眸,道:“在御街上,我看到韩企山的?脸在马车里一闪而过,起初还以?为看花了?眼。后来去了?菊花胡同,亲眼确定了?是他。”
赵寰见赵圆珠心?情低落,微皱了?皱眉,没有打断她,听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赵圆珠定了?定神,道:“韩企山想?要见寒寂大师,称有话对寒寂大师说。我猜到了?他想?说何事。他觉着自己与寒寂大师都曾是辽国人,辽金宋本?互为敌人,他替完颜氏做事,寒寂大师与赵统帅交好?,不过各为其主罢了?,想?要为自己的?所做所行找借口。我替寒寂大师回了?他,金国贵族拿百姓都当奴隶,寒寂让前辽的?百姓,如今活得像个人样,比在前辽活得还好?。他也配与寒寂大师相提并?论!”
寒寂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句经,道:“多谢赵施主的?称赞。”
赵圆珠神色渐渐激动起来,道:“那韩企山还妄图要见赵统帅,先前赵统帅早就吩咐过,见他们就是给?他们长了?脸,直接弄死就是,我就一口回绝了?。韩企山说,兀里昧没了?阿娘,所有人都能欺负他,完颜宗弼喝醉了?酒也打他,过得连奴隶都不如。我知道,韩企山说这些,是故意要恶心?我。”
兀里昧是完颜宗弼占了?赵圆珠后,生下的?儿子。
赵寰倒了?杯酒递给?赵圆珠,她扬首一口气喝了?,被酒呛住,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顺势流了?下来。
“完颜宗望,完颜晟,完颜宗弼,所有的?完颜氏,我都恨之入骨!”赵圆珠抬手随意抹去了?脸上的?泪,恍惚笑道:“孩子,哈哈哈,母亲!自从知晓有了?身孕之后,我没一天不盼着,将肚子里的?他打掉。完颜宗弼知道我的?心?思,差人将我看得很紧。孩子生下之后就抱走了?,交给?乳母照看,我一眼都没看过他。我们离开大都那天,兀里昧被来救我们的?人带了?出来,他摇摇晃晃上前,抱住了?我的?腿。”
当时情况紧急,赵寰他们的?人,争取要将所有的?大宋人都带走。后来,赵寰听说那些生了?孩子的?帝姬嫔妃,一个都没带孩子离开。
赵寰没有过问,也不忍问。
赵圆珠平静地道:“我将他推开了?。我知道不该恨他,我也不恨他。但我无法面对他。”
寒寂看得心?酸难忍,双手合十默默念起了?经。
赵圆珠自己提壶倒了?一杯酒吃了?,她擦去嘴角的?酒渍,脸上又爬满的?泪,道:“韩企山说我心?狠,完颜宗弼没有任何对不住我之处,他说我已经嫁给?了?完颜宗弼,哪怕是帝姬,完颜宗弼也配得上我,我却不知感激。这次他来到燕京,完颜宗弼还特意交待他,要替他看看我。真是天大的?笑话!完颜氏毁我江山,虐杀我大宋子民,我的?同胞亲人,他居然说我已经嫁给?了?完颜宗弼,嫁!哈哈哈哈!”
赵圆珠再也撑不住,失声痛哭:“我明白韩企山是想?借助我手逃走,可是他们真如此以?为,抢了?个女人去,给?她吃给?她穿给?她喝,再生个孩子,女人就该死心?塌地,感恩戴德。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般无耻,这般无耻!”
寒寂看着赵圆珠的?滔天愤怒,再看向一旁神色哀哀的?赵寰。
这时,寒寂方能真正理解,赵寰为何要经常吃糖。靠着那点甜,她才没有大开杀戮。
开辟江山辛苦,守住江山也辛苦。最最辛苦的?却是,因着她们是女人。
第113章
燕京百姓在热热闹闹准备过年, 北地官员们?心惊胆战,惟恐刑部与大?理寺找上门。
衙门直到大?年二十?八才封衙,中书省, 以及大?理寺与刑部却?没有歇息, 连夜提审犯人, 争取早日结案,将涉事官员全部一网打尽。
各部的官员名册接连送至赵寰案头,前去向她请示的官员们?, 进了宫殿大?门后, 就连走路脚步都放慢了。
张浚赵开郑氏等一众官员,在书房正?襟危坐着着,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赵寰从案桌后抬起?头来, 目光淡淡扫过去,张浚头皮顿时一紧,干巴巴说?道:“赵统帅, 给底下州府的文书已经拟好, 待你批阅之后,驿站会急递送出去。”
“张相可?是?说?这份文书?”赵寰拿起?手边的文书扬了扬,张浚起?身上前探看, 忙答了是?。
“拿回去重做!”赵寰将文书扔了出去,沉声道:“我强调过许多次, 朝廷的告示, 文书, 必须明示,禁止用词模糊, 让底下官员去猜测!好比法律条例的援引,须得解释清楚, 不能让官员囫囵判案!”
屋里雅雀无声,张浚额头的细汗冒出,双手拿起?文书,连声应是?。
赵寰冷声道:“对官员的考核中,涉及到当地的民生。何为民生,放开对商人铺子的管控,由百姓的钱袋决定。关乎百姓的生存,粮食,盐,油,药材的价钱,要严格限制价钱。一旦波动,立刻上报燕京。若疏忽职守造成了损失,严惩不贷!”
张浚赶紧应是?,犹豫了下,道:“赵统帅,药材的价钱,下官以为,可?适当放宽些?”
赵寰坚决道:“不能放宽!诸位都清楚,药材的价钱本身就虚高。百姓中一直有句话在传,百姓活不起?,病不起?。活不起?,吃不起?饭交不起?赋税。病不起?,看不起?郎中,吃不起?药。谁家中有个病人,再厚的家底都拖不起?几年。”
燕京之乱,赵寰以雷霆万钧之力,布下天罗地网,将乱贼细作悉数缉拿。
中枢新进的官员,尚未能领教过赵寰的手腕,原来心气高的,经过这次之后,全都偃旗息鼓,变得老老实?实?了。
张浚飞快瞄了眼?坐在那里的赵寰,她一如既往地沉静,却?让他比之以前,又多了层敬畏。
倒并非帝王的九五之尊,而是?她身上的聪慧与胆识,对待天下苍生的仁。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千百年来,君王莫不以此为戒。
知行如一的,却?如凤毛麟角。
细细商议了几句后,大?家告退,各自前去忙碌。
在偏殿已经等候着的赵青鸾与寒寂,叶郎中几人,随后一起?进了屋。
平时说?笑惯了的寒寂,若非亲自提交划到义诊铺子的账,如何都不会进宫。
叶郎中对燕京以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了解不算多。她尚是?初次进到赵寰见?朝臣的书房,一进屋,就感到莫名的压力,下意识紧张起?来。
书房轩敞,三面墙壁的书阁直到藻井。赵寰坐在临窗宽大?的书案后,右手搭在桌上,不时活动着手腕。在左手边,堆放着批阅过,厚厚的一摞文书。
寒寂瞄了眼?见?礼的叶郎中,暗自腹诽赵寰,将与案子无关的郎中都吓到了,害得他也跟着变得忐忑。
赵寰掀起?眼?皮看了眼?寒寂,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叶郎中更拘束了,侧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寰微微皱了皱眉,放缓了些声音,对叶郎中道:“前两天在太?医院,与你说?过义诊之事,不知你可?有准备好了?”
叶郎中暗暗稳了稳神,答道:“赵统帅交待过下官此事之后,下官就去羊角坊一带看过。有些妇人听到下官是?郎中,遮遮掩掩让下官诊治过。有些则将门砰地一关,避不见?人。说?是?大?过年的,郎中找上门晦气。还有些......”
她说?到这里,神色隐隐愤怒;“家里男人出来开门答话,见?到我是?女郎中,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说?荤话了,幸亏我带了几个壮实?的稳婆跟着我一起?,他才不敢太?过分。”
赵青鸾握着手上的拐杖,在空中虚虚一挥,道:“揍得他满地找牙,保管他立马就老实?了。”
赵寰想了下,背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辛苦你们?了,再多些耐心吧。再多一些。”
不仅是?与赵寰见?得少的叶郎中,哪怕是?熟悉的赵青鸾与寒寂,皆从未见?过她如此刻般沉重。
“她们?像什?么呢,就好比是?墙角处的苔藓。从无人在意,就在阴暗角落生长,被踩上了一脚,还会遭到人的怒骂,嫌弃她们?脏,碍事。从没人关心过她们?,在意过她们?的死活。谁都看不起?暗娼,羊角坊这一带,我看过了府衙的上报,死亡足足是?御街周围的五倍左右,且死亡的女子,皆年纪轻轻,大?多在二十?岁出头。”
赵寰想到那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她闭了闭眼?,道:“我已经吩咐了赵府尹与陈推官,让她们?在这一带加强巡逻。叶郎中,你多招些人手,若有需要,就向赵尚书提,她会尽全力帮你。赵尚书,若你解决不了,就来找我。”
两人红着眼?,一起?应了。赵寰看向寒寂,道:“你这边的账,先与赵尚书与叶郎中交接,待年后,再寻个专门管账的,账目必须清楚明白。”
寒寂将手上的账册递给了赵青鸾,道:“先前买粮食花销了不少,寺里余下的现银不多,差额部分,待日后再补。”
赵寰看了眼?寒寂,道:“从金贵他们?铺子里收缴到的钱财,全部入了户部账,你别多想了。”
寒寂哼了声,道:“贫僧就知道有去无回,万万没敢想能追回来。反正?这些银钱,只是?从功德箱里面过一下罢了,你要如何调拨,那是?你的事情。”
赵寰笑了下,道:“你知道就好。叶郎中,你还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就是?。”
叶郎中思索之后,道:“下官暂且也没事,先治病救人要紧。虽说?累些辛苦些,下官却?觉着值。先前赵统帅说?得是?,不是?活不下去了,谁要去做那些腌H事。好些妇人都在私底下问下官,何处有能糊口的差使。她们?不怕辛苦,不嫌脏不嫌累,想找份糊口的活计。有个妇人哭着说?,衙门要在羊角坊开办学堂,她的两个女儿都能送进去读书,不能让女儿被人戳脊梁骨,以后再走上她的路,得堂堂正?正?做人。”
赵寰听她们?肯改变,心头的郁气散了些,沉吟了下,道:“你们?去做义诊时需要帮手,学堂洒扫做饭的活计,一并都交给她们?做。月俸日结,问问她们?的意见?,将月俸换成米面衣衫亦可?。”
如果给钱,说?不定会被家中好吃懒做的男人抢了去。赵青鸾愤愤道:“赵统帅放心,要是?他们?敢动手抢,我打断他们?的手!”
赵寰笑道:“你是?朝廷命官,首先得遵守律法,当众打人,仔细御史?弹劾你。”
赵青鸾神色怏怏,嘀咕道:“那我就在背后揍!”
赵寰无奈道:“你身为妇婴衙门尚书,这件事本来就属于你管。你得想法子,支招让妇人来找你求助,你就有理由帮她们?了。比如有婚书的,帮助她们?和离,没婚书的,府衙可?以出面,将他们?赶走。和离后他们?还敢来,或者赶不走,衙门官差就可?以派上用场了。犯了事投进牢狱,挖矿正?缺人手呢!”
赵青鸾眼?睛一亮,抬手一拍额头,懊恼地道:“我总是?一生气就忘了用脑子,恨不得将他们?活剐了!”
叶郎中也笑道:“此方法好,每日结算俸禄,她们?缺衣少食,正?好能帮着她们?先渡过难关。”
赵寰道:“你们?义诊的铺子,招不了多少人,如她们?这样的人很多,还得靠城里其他铺子提供差事。”
转头看向了寒寂,赵寰道:“你们?庙里的和尚前去富人家做法事道场的时候,顺道帮着提上一嘴。东家若需要临时雇人做事,你这边有可?靠勤快的人手。不过,你要把好关,中间?肯定有那好吃懒做,手脚不干净之人。得仔细打听好了,别因为一两人,让其他人跟着受连累。”
寒寂见?赵寰给他新指派了牙人的差使,朝天翻了个白眼?,拉长声音懒懒道:“知道了,贫僧遵命。”
赵寰笑着望向窗外,道:“知道就好,还有事的话,就快些说?吧,外面在下雪了。”
寒寂沉默了下,道:“我去看过,韩企山死了。义庄没替他收尸,就扔在了那里,与无主之尸堆在一起?。”
赵寰淡淡道:“已经扔掉不要的垃圾,你还要去翻废物篓子做甚?”
寒寂张了张嘴,道:“是?,贫僧着相了。”
三人再说?了几句,就起?身告退。刚到门外,遇到姜醉眉与赵金姑一起?走了过来。
赵青鸾欣喜不已,与姜醉眉打了招呼,仔仔细细打量着赵金姑,想到去世的赵佛佑,心情很是?复杂,道:“三十?二娘长高了。”
赵金姑一路与姜E眉相伴,被她带得活泼了些。只是?走进陌生又熟悉的皇宫,一颗心不受控制七上八下,她努力挤出丝笑,与他们?团团见?礼。
赵青鸾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姜醉眉又风尘仆仆,便先行离开,道:“过两日我给你们?下帖子,一起?吃茶说?话。”
姜醉眉干脆地道:“谁要吃你的茶,我要吃酒。”
赵青鸾笑着说?好,拄着拐杖离开。叶郎中立在一旁插不上话,忙跟在身后一起?走了。
寒寂将赵金姑的模样瞧在眼?里,默默走在夹道中,心头滋味万千。
赵寰一直在帮助她们?,帮天下那些可?怜的女人们?。
她自己呢,她累不累?
赵金姑站在书房门口,藏在衣袖下的手,拽紧又松开。姜醉眉看了她一眼?,率先踏步走了进屋。
周男儿打着门帘微笑着立在那里,赵金姑冲她僵硬一笑,低头跟着进了屋。
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拥在了怀里,用力拍了拍她的背,赵寰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了啊!回来了好,正?赶上过年。”
赵金姑鼻子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赵寰笑道:“哭吧哭吧,这一路的确辛苦了。周男儿,你去打些热水,还有多拿几个熏炉进屋。”
姜醉眉本来想要说?笑几句,被赵金姑的哭声引得也心酸不已。
回北地时,起?初她赶路走得急,赵金姑车船颠簸,吐得昏天暗地,小脸都比纸还要白了,她始终咬牙坚持了下来,从没坑过一声。
赵金姑生怕被嫌弃,她也怕回了燕京,别的人会暗地里嘲笑她,
赵寰的拥抱与温和的话语,好似她从未离开过,只是?出了趟远门。
姜醉眉转念一想,可?不是?出了趟远门。
南边说?是?朝廷,在赵寰的麾下,他们?起?不了风浪,不过是?南边的州府罢了。
周男儿领着人送了熏炉热水进屋,赵金姑这才感到不好意思了,起?身去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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