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秉懿道:“做好一?段时日了,我瘦了许多,你来得快,来不及修改尺寸。”
赵寰问道:“可要脱下来,让绣娘帮着你改得合身再穿?”
邢秉懿摇头,“不啊,来不及了,就这样吧。这辈子我还你一?命,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再来比试过?。”
赵寰答道:“好啊!”
太阳耀眼,日光下的白玉石上,血点溅开,艳红夺目。
赵寰抬头看去,神色悲悯。
邢秉懿脸色灰败,斜倚在阑干上,嘴角的血,一?滴滴,落在她的帝王衣袍上。
第130章
崇庆殿内落针可闻, 朝臣官员一动不动立在殿下,望着坐在龙椅上的赵寰,神色恍惚。
鼎鼎大?名威震天下的赵统帅, 换下了?身上的甲胄, 穿着随意, 一身半旧交领常服,看上去神色温和,不喜不怒。
赵寰慢慢翻着手上的册子, 许久都未做声。
南边已经变了?天, 先前一跳三丈高的朝臣官员,渐渐感到全身骨头?都发软,心跳加快, 努力思索着要如何表衷心投诚。
若是先站出来,定会留有骂名。不站出来,大?好的时?机便错过了?。
还有一部分朝臣, 等着顺从大?流混过去。
余下李光等人, 肃立在那里,安静等着赵寰接下来的旨意。
赵寰放下手上的名册,眼神扫过殿下的众人, 道:“你们应当知晓我是谁,那些冠冕堂皇的空话, 我向来都不喜欢说?。你们眼下最关心的一件事, 当是你们的去留。”
殿下众人听后, 全都不由自主看了?过来。
赵寰迎着他们齐刷刷的眼神,神色不变道:“此?等天大?的事情, 不与你们商量,你来我往斗个上百来回, 就这般决定了?,岂不是儿戏?很是抱歉,还真是这样。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们先得?扪心自问,何为士。”
众人脸色一变,大?感不妙。
何为士?
他们自小读书,当然再清楚不过。清楚明?白是一回事,所作所为自是另一回事。
赵寰扬了?扬手上的另一份册子,道:“这是你们的薪俸账目,你们府里妻子儿媳的嫁妆,在衙门留有的清单。府里田产铺子的收益,府衙与户部有赋税明?细。有贪腐行为的,请你们切莫心存侥幸,能糊弄过去。还请回府之后,主动将手中的私密账本,得?来的不义之财,全部交到户部核对,然后辞官归乡,以前的罪行,就既往不咎了?。只给你们五日,待时?日之后,除了?收取延迟缴纳的罚金,全部按律处置。”
话音一落,殿下众人彼此?面面相觑,全部傻了?眼。
查贪腐难,在于钱财来源本就不明?不白,容易隐匿,又?官官相隐。但只要下定决心查,官员清廉公正,还是能查出一二。
自上往下查,比起?自下往上查,要容易得?多。从地契屋契以及赋税,薪俸入手,查清楚需要耗费大?量时?日。
赵寰却不查,而是让他们主动交待。
殿下站着的官员,全都是聪明?人。他们心知肚明?,赵寰的态度看来,好比是后朝的尚方斩马剑,不斩前朝的官。但她?的本意,却是肃清朝廷官员。
权贵权贵,不止权要被?收回,贵也?要被?收回。
掌握惯了?权力,享受惯了?锦衣玉食,他们哪舍得?。
临安城的城墙外,架着传闻中能轰垮城墙的“震天雷”。寒气森森,巨大?的铸铁口?对准了?城门,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等着要吃人的猛兽。
城内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方禁军,已悉数被?拿下。
北地的正义军,在街头?巷尾威风凛凛巡逻,身上散发的血腥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面临的唯一选择,就是拿钱财富贵,去给阖家上下换一条命。
有那不甘心的,不敢在赵寰的问题上提出质疑,拐着弯将赵s,赵构以及邢秉懿提了?出来,问道:“听说?太上皇死得?蹊跷,太后娘娘也?薨了?,官家如今可还安好?”
赵寰哦了?声,平静地道:“你无需拐弯抹角,你就是想污蔑我杀了?赵构与刑娘子,还担心我杀了?赵s。首先,我得?强调一下,既然你想将不动声色泼脏水,有本事就直接泼,何须用春秋笔法掩饰。这样会使你看起?来,又?坏又?窝囊。”
那人既害怕又?恼怒不已,脸一下涨红到发紫。
赵寰没搭理他,继续道:“我再继续回答他先前的话,赵构是早该以死谢罪,但我没杀他,也?没杀刑娘子。我做的事,坦坦荡荡,无需隐藏,更不怕会被?编排,留下骂名。北地的《大?宋朝报》,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从没承认过赵构为帝。北地给赵构封了?“昏德公”,封号并非世袭罔替,他已经死了?,这个封号就收回。赵s是赵氏皇室子孙,他与北地的皇室子孙一样,以后要做什么差使,端看他自己的本事。”
原来还想拿赵构邢秉懿之死挑事的官员,忙藏起?了?那点小心思。
赵寰已经将所有的话挑明?说?了?,至于他们要如何做,就看他们有没有与北地兵抗衡的力量了?。
众人离开?大?殿,太阳已落山,明?亮的星辰闪烁着,殿前挂着灯笼,一切仿若梦境,可又?切切实实变了?天。
韩世忠大?步走在前,李光小跑着上前拉住了?他,道:“韩郡王可是忙,怎地走这般快?”
“夫人在巡营,我得?赶着去与她?换值。”韩世忠斜睨着李光,眉毛挑了?挑,道:“李相好涵养,好些人都骂我是叛贼呢!”
李光脸一沉,啧啧道:“他们那是气急败坏,你别听那些。以前在朝堂上,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得?人耳朵聋掉,我此?生?总算见识到了?,能有如此?安静的朝堂。”
韩世忠也?笑?,与他一起?往前走去,眼睛往后斜,对李光小声道:“赵太傅他们在后面呢。赵统帅先前的旨意,好些人肯定要静观其变。李相,我觉着你人不错,对我等武夫,鄙夷得?少一丁点。”他掐着一丁点手指尖,强调道:“就这么一丁点。”
李光剜了?他一眼,道:“咄,你少瞎说?,我可从没轻视武将。”
韩世忠嘿嘿笑?道:“行,是我小人之心了?。我想通了?,家中的家财,打算全都交出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自诩算半个君子,也?得?要取之有道。”
李光朝他拱了?拱手,笑?道:“韩郡王好气度。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直,府里就那么几两钉,经得?起?查。”
韩世忠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怕有些人舍不得?。伸手惯了?,忘记了?缩手。打仗没死几个人,这大?夏天的,血腥味臭得?很。”
李光神色微变,叹了?口?气,道:“善恶终有报。”
韩世忠道了?句可不是,“对了?,兵丁他们在义庄,发现了?胡尚书与齐安郡王他们两府人。真是,居然躲到了?义庄去,他们惹到了?杨存中?”
李光听到他们安然无恙,长长松了?口?气,将在城门口?发生?的事情粗粗说?了?,“是张小娘子的主意,临安城只有躲在义庄能稳妥些。”
韩世忠哈哈大?笑?,夸赞道:“张小娘子真是聪慧,与我夫人一样厉害。”
李光说?了?句可不是,“娘子可畏。”
赵鼎他们已经走上前,韩世忠便没再多说?,朝李光拱手道:“我还得?去巡营,就此?告辞。”
李光拱手回礼道别,赵鼎李弥逊几人走了?上前。赵鼎望着韩世忠离去的背影,再打量李光,眼神探究,道:“老李,你们有何喜事,瞧你们有说?有笑?的。”
李光道:“我们在说?赵统帅先前的旨意,皆以为不义之财不可取,得?交出去。”
赵鼎愣住,看了?其他人一眼,沉吟不语。
李弥逊迟疑了?下,道:“对于赵统帅的旨意,我却认为不妥。府中财产,若是开?铺子做买卖得?了?来,这时?也?说?不清楚了?。”
大?宋的商税,分为过税与住税。货物从一地运往另一地,要交过税,买卖货物,再另外收取一笔住税。
官员权贵有一定的免征收赋税额,比如从常州到临安,官员行囊中带有货物,只要不超出限定额,就无需纳过税。但要摆在铺子里去卖,则同样要交住税。
至于各州府之间设置重重关卡,横征暴敛,随处可见。真正权贵铺子里的买卖,也?没人敢来查,随便交几个大?钱敷衍了?事。
李光想了?下,肃然道:“据我所知,李尚书府上有好几间铺子,皆为夫人儿媳的陪嫁,听说?颇能赚钱。我敢问一句,要是李尚书不在朝为官,铺子又?能赚几个大?钱?‘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圣人这句话,我也?认为非常不妥。读书人并无那般值钱,至少,我们这些读书人,值不了?那般多。过了?,过了?!”
他们这些读书人,或靠着科举出仕,或者靠着家族恩荫。钱离不开?权,铺子与田产收益,得?来并非那般理直气壮。
已经到了?今日,他们哪怕再脸皮厚,也?不敢否认。因为他们这群读书人,丢掉了?汴京,又?丢掉了?临安。
深究起?来,他们非但值不了?“千钟粟,黄金屋”,差不多一文不值。
既然如此?,他们又?从何而来的理所当然?
李光摇头?晃脑,不断叹息着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赵鼎李弥逊等人未再说?话,若有所思出了?宫。
翌日一早,韩世忠与李光两人来得?最早,带着府里的账本来到了?户部。他们刚到官廨前,赵鼎李弥逊几人也?急匆匆来了?。
暂时?负责此?差使的,是曾将临安搅得?大?乱的张小娘子。
张俊战死,清河郡王府倒台之后,临安城的权贵,近乎全部与张氏划清了?界限。
眼下张小娘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北地在临安最先任用的官员。已经知晓的韩世忠李光两人神色坦然,如户部尚书李弥逊等人,则心头?滋味难辨。
张小娘子落落大?方,朝着他们见礼,道:“我以前在户部当过差,只暂时?搭把手。过两日姜相会到临安,北地的官员会随同她?到来,会交由姜相接手。”
李弥逊干笑?着寒暄了?几句,不由得?看向了?赵鼎。
当年姜醉眉作为北地使节,他们一起?接待她?的过往,尚历历在目。
那可是个不好相与之人,一想到就令人头?疼。
赵鼎他们不想面对姜醉眉,赶紧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家产,如实交了?上去。
也?有那舍不得?交,心存侥幸之人。姜醉眉来了?之后,带着那群北地的娘子官,雷厉风行,临安的牢狱,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
显赫一时?的府邸,一朝倒塌。与以前不同的是,并无新的权贵重新崛起?。
赵寰将临安交给了?姜醉眉之后,马不停蹄到湖州,明?州,绍兴等州府走动了?一圈,安抚了?临安周围州府的百姓。
岳飞,林大?文领着几路兵马,从西北几路,会师临安。
临安城破,湘湖路大?半早已经归入北地麾下,广西广东福建等几路,陆续归顺。
赵寰再次回到临安时?,已近冬至。她?还要赶回燕京,提前过了?冬至,请李光岳飞韩世忠梁夫人等人吃了?场酒席。
酒席一是为了?节庆,二是传达一个讯息,赵寰不会选临安为都城,亦没有近期登基的打算。
赵寰知道许多人都在盼着她?登基,定都在何处。
临安太偏安一隅,她?还是打算将燕京作为中枢,修葺长城防御。
登基不急,她?先要考虑好,如何安置这群陪同她?打江山的同伴。
封王封爵,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权贵换了?一群人做而已,这绝不是她?的初衷。
席散了?,赵寰不知他们的心情,反正她?多吃了?几杯酒,心情还算不错。难得?有了?空闲,便去了?西湖边,夜游西湖。
姜醉眉陪着赵寰一道前往,她?卷起?车帘朝外看去,笑?道:“还有好几天才过节呢,这街上就先热闹起?来了?。”
冬至与过年一样重要,街头?巷尾到处热闹盈天。铺子的彩楼前挂着灯笼,将夜里照得?亮如白昼。
赵寰喜欢这份人间烟火气,她?尤其喜欢百姓脸上的笑?容。那种笑?,是对日子有了?盼头?,真情实意的欣喜。
这群受尽苦难的底层百姓,只要稍微待他们好一些,将他们当人看,他们就会感激不尽。
不过,还不够,远远不够啊!
姜醉眉觑着赵寰脸上的笑?意,好似淡了?些,她?不禁窒了?窒,小心翼翼问道:“赵统帅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赵寰摇头?,道:“这烦心事太大?,且不提了?。”
姜醉眉大?致明?白赵寰的心思,顿时?松了?口?气,说?起?了?临安的一众旧臣,道:“李光很不错,我得?他帮忙,临安才这么快打理好。赵鼎他们就勉强逊色些,光是适应北地的行事作风,就学了?好长一段时?日。最得?力的,还是张小娘子。”
赵寰没留用张小娘子,告诉她?天下很大?,让她?先去四处游历。学着从底下朝上看,会与站在高处看低处,又?是不同的感悟。
姜醉眉道:“张小娘子写了?信给我,托我向你问安。说?是已经到了?燕京,见到了?阿娘他们。待过完年,她?就要出发去沙州了?,以后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赵寰道:“张小娘子的家人在燕京,她?也?会回来,不愁没见面之时?。”
“瞧我这脑子,连这点都没想到。”姜醉眉咯咯笑?了?一场,眉飞色舞道:“你上次到临安,忙得?不可开?交,还没去过西湖吧。西湖真是美啊,可惜我不会写诗作词,不然,定要写个百首千首。”
赵寰望着姜醉眉吃多了?酒,眼角流转的光彩,眉毛挑了?挑,哈哈笑?了?起?来。
姜醉眉呆了?下,装作不经意看向车外,看得?入了?迷,一路再无话。
到了?西湖边,马车停下,两人一起?下了?车。
赵寰站在湖边,望着淡淡月辉下的西湖,惟有白堤苏堤,能看出些许后世的景象,一切都如幻梦,似是而非。
两人一起?朝着苏公堤中间走去,姜醉眉细声细气讲着西湖的盛景。湖中有画舫经过,不时?传来阵阵管弦丝乐声。有少年郎与小娘子立在船头?,不时?窃窃私语。
姜醉眉遥遥看去,喟叹道:“年少真好啊!”
赵寰道:“你也?年轻着呢。”
姜醉眉顿了?下,大?大?方方道:“林大?文与我说?,他想求娶我。”
在酒席上,赵寰就看到了?林大?文的眼神,不时?黏在姜醉眉身上。手脚僵硬走到她?面前,还打碎了?一个碗。
姜醉眉笑?了?起?来,道:“林大?文那般笨拙,哪能瞒得?过你。他与我说?,待各州府都太平安稳之后,就辞官致仕。以前是没人,他也?就被?推了?上去。如今人才愈发多,他该有自知之明?,退位让贤。我冲着他这份自知之明?,就得?高看他一眼。”
赵寰戏谑地道:“就只冲着自知之明?吗?”
姜醉眉爽利地道:“我不能生?养,他说?若想要人继承香火,早就成亲了?。这些年他在军营里,身子练得?很壮实,我瞧着他手臂鼓鼓,很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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