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赶路,她们安排得?妥帖又得?当。邢秉懿等人主动站出来,与他?们商议在何处安营扎寨,派遣机灵的人去前方做斥候,晚上巡逻放哨。
至于赵寰则更不用提了,无人不服。她昏迷的这两日,所有人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问一句,她可曾醒来。
严郎中伤心不已,哭着道:“你手臂伤得?太重,断处骨头都碎裂了。只勉强接了回去,估摸着以后恢复不了几?成力气。”
一定要留在毡帐,舍不得?离开的赵瑚儿与赵神佑,两人跟着他?一起哭。
赵瑚儿边哭边道:“是我?们太无能了,拖累了你。”
命保住了,已经是万幸。赵寰本就打着拼死的决心,所以她倒不那么难过。
若是她为了一只半废的手臂哭泣,那高顺,许山,以及这次阵亡的同胞们,他?们又当如?何?
赵寰沉默了下,平静地?道:“你们不要哭了,一只手臂,换这么多条命,多值啊。再?说,我?还有左手呢。最?最?重要的是,我?们离开了大都,回家了。”
严郎中怔怔望着赵寰,心情说不出的酸涩感动。她一个小娘子,真正践行了承诺,带他?们离开了金国。虽不是回到汴京,他?们这群人,无不欢欣鼓舞,哪怕赶路再?辛苦,从没?人抱怨过一句。
赵神佑轻轻依偎着赵寰,轻声呢喃:“姑母,我?们回家了。”
一句回家,惹得?赵瑚儿与严郎中眼眶又红了。
回家了啊!
赵寰恍惚了下,她也高兴得?很,抿嘴笑了起来。不过,眼前还有很多事情,万里归途,这才迈出第一步而已。
她哎了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林大文他?们可有睡下?”
“约莫辰时末。”严郎中答了句,伸手往外面一指,道:“他?们听到你醒了过来,哪还睡得?着,都在外面等着呢。”
赵瑚儿掀起了毡帐帘子,赵寰看到毡帐外面,林大文,祝荣,赵青鸾,何良等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脸上带着激动,兴奋,喜悦,一个个都红着眼望着她。
赵寰心里暖暖的,又笑了。
真值了啊!
毡帐内挤不了那么多人,赵寰只唤了林大文祝荣他?们进来说话?,仔细问起了当时的情形。
林大文想到当时的情形,脸上难得?浮起了些得?色:“神臂弩一出,金贼很快就逃了。二十一娘,你当时下令我?们不要去追,我?们就赶紧离开了。不然,完颜这次肯定活不了。”
赵寰眉心微拧,问道:“你们箭矢的准头如?何?”
神臂弩虽厉害,他?们没?练习几?日,准头臂力都不行。射几?箭唬唬金人还行,再?多不仅浪费好不容易抢来的箭,还会?被?金人看出端倪,扑上来反杀他?们。
林大文神色一窘,那点没?能杀掉完颜的遗憾,马上消失殆尽,马上老?实答了,检讨道:“幸得?二十一娘提醒,是我?们太过冒进了,以后我?们绝不会?再?犯。”
赵寰这次严厉了些,沉声道:“袭击一下可以,但还是要认清彼此的悬殊,切不可贪功冒进。你们以后都会?领兵,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众人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毡帐里鸦雀无声。
赵寰没?再?多说,示意林大文继续。
林大文悄然呼出口气,稳了稳神,方继续说了下去:“照着以前我?们的商议,徐娘子与十三娘来送消息时,我?们就赶紧行动布置。兵分几?路,从其他?寨子里,去抢了一些大宋的同胞出来。只是我?们赶得?太急,一共只接回了七十多人。”
赵瑚儿插嘴道:“事出太突然,我?与徐梨儿跑去搬救兵的时候,我?们没?有马,脚程又慢,幸好没?跑多远就遇到了祝荣。不然,就赶不及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有些后怕,赵寰却在拧眉沉思。他?们这次一共从金国,加上跟在他?们身后趁机逃跑的,带出了近三千左右的人。
最?终留着跟他?们一起的,加上老?弱病残都算上,在两千五百人左右,与完颜阿骨打对战辽军的人数差不多。
赵寰问道:“约莫有多少人被?留下来了?”
严郎中经常去各个寨子看病,对各寨子的人数知晓得?清楚些,神色黯淡了瞬,道:“这些年各个寨子里的大宋人,他?们病的病,伤的伤,早已死得?七七八八。留下的亦不多,大致统共也就近百人吧。”
对于这近百人的下场,赵寰靠在被?褥上,一时没?有做声。
毡帐内众人觑着赵寰的反应,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们能离开大都回家的那点喜悦,被?冲得?一干二净。
赵寰曾说,每个流落在大宋同胞的命都要珍惜,她也这般做了。她的话?,不知何时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以前看了太多的生死,他?们麻木过。如?今醒了来,变成了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赵寰也说过,他?们与金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有人性。他?们懂得?何为慈悲,何为大义公道。
他?们离开,留下的近百人成了弃子,承受金人的怒火。跟当初将他?们送到金人手上,弃之不顾的大宋朝廷有何区别?
半晌后,赵寰轻声道:“五国城还有人。”
五国城里,除了赵佶他?们,还有嫔妃帝姬与宫女平民百姓们。
先?前赵寰已经提及过五国城,只情况瞬息万变,容不得?他?们选择。
赵寰望着众人灰暗的神色,肃然道:“完颜氏不缺聪明人,加上还有其他?家族,韩P等谋士,他?们不难算出我?们的实力,可金兵却一直没?有追来。除了完颜宗干死了,完颜受了伤,这些棘手的问题要处理之外,应当有了更周密的部署。”
众人一起看向了赵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赵寰深深缓了口气,努力忽略掉身上的痛与累。她没?有说金人会?如?何安排,只淡淡笑了笑,道:“我?知道他?们会?如?何做。尽管放马来吧,大不了,再?与他?们豪赌一场!”
第38章
久旱的早春时节, 终于下了第一场春雨。
天降甘霖,淅淅沥沥的一夜雨之后,天气却更冷了。泥泞的道上结了冰, 马踏上去?, 泥浆与?碎冰齐飞四溅。
宾县的城墙, 亦是低矮的土墙,被雨淋过之后,松散得?用脚就能踹垮塌。
城墙与?腐朽城门挡不住人?, 城门守将与?凶神恶煞的士卒, 勉强有几分威力。
赵寰舍不得?浪费一兵一卒,到了城门前,下令直接架起神臂弩攻城。
宾县的驻守兵丁, 不过百余左右。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就结束了战事。
赵寰带领两千余人?,长驱直入, 占领了宾县。
宾县同样穷, 茅草屋土墙,县衙所在的街,统共只有七八间铺子。住在城里的百姓, 大多都是金人?。因着金人?前去?侵略大宋,壮年男子都去?从了军, 城里只剩余了些妇幼老弱。
赵寰住进了土墙瓦顶的县衙, 韩皎领着几人?, 赶紧先将后宅的屋子洒扫收拾干净。她一进屋,热水热帕子已经?备好, 炕桌上摆好了热水。
“劳烦韩娘子了。”赵寰转头看了下,笑道:“我?进来就换件干净的衣衫, 等下还要?去?前衙。”
韩皎看到赵寰裙摆上的泥浆,忙去?让人?拿了衣裙来,担忧地道:“二十一娘,你的手还没好呢。外面冷得?很,先前你又骑了那么久的马,可别累着了。”
赵寰的右手臂吊在胸前,她低头看了下,道:“手坏了啊,是要?请郎中来看看。严郎中医术是高,但多找几个来看,总归是好事,死马当活马医吧。”
韩皎一听?,立刻道:“也是,说不准有那厉害,深藏不露的高手,能治好二十一娘的手呢。”
赵寰笑笑,道:“林大文他们去?忙碌善后了,你仔细些,也去?帮帮忙。顺道将要?广请郎中的事情传出去?,稍微掩饰一二,要?说得?似是而非。”
韩皎点?头,道:“二十一娘放心,你手受了伤,好多金人?都看到了。若是太过明白,他们得?以为我?们急了,到处再延请名医,会趁机来攻打我?们。”
“我?倒不担心这些,我?们这么多人?,过兵时藏不住,要?来攻打,早就攻打了。请郎中,正好给他们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赵寰笑了起来,“我?没什么好隐藏的,由?着他们看去?。正好,将我?们受伤的,生?病的,有老毛病的,都治一治。对了,有些人?不愿意诊治的,不要?硬逼,你统总一下,然后来告诉我?。”
不愿意治的,定都是些妇人?难以启齿的病。从各个王寨与?浣衣院出来的女人?,这样的比比皆是。
韩皎暗自叹了口气,帮着赵寰脱下衫裙,不禁偷瞄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赵寰抬起右手臂,韩皎手下不停,将她的衣襟合上。
察觉到韩皎的视线,赵寰头也不抬答道:“严郎中说过,我?的身子还好,就是以后不能生?养。”
韩皎抬眼,愣愣看着赵寰,眼里满是难过。
赵寰平静地道:“不该难过,而是该生?气,愤怒。因为,身子是我?自己?的,生?不生?该由?我?决定。而不是遭受了折辱,变成了不能生?养。所有的娘子都应如是。”
韩皎眼框一红,差点?没落下泪来:“来生?做牛做马,也不要?做女人?。尤其是乱世的女人?。”
赵寰叹息,拍了拍韩皎的肩膀,道:“别管这里了,你的本事,不该用在这些地方。去?吧,去?帮林大文他们安置人?,外面的事情更需要?你。”
“是。”韩皎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却笑得?无比欢快。
外面需要?她啊!
走出屋,一股凛冽的寒意扑打在脸上,韩皎的一颗心,却好像好燃烧起来。
赵寰在细微处,耐心培养他们,放手让他们去?做事。这里没有平民贵人?,她与?邢秉懿,赵瑚儿她们一样,都拥有同样的机会,各凭本事吃饭。
以前韩皎恨过自己?的出身,贵人?娘子们,哪怕再蠢再废物,她们照样一辈子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如今她等于再次投胎,有了选择的机会。她若是没有抓住,做出番名堂来,就是她自己?没出息。
这两千多人?,赵寰还没有正式分兵,定下差使官职。若是她做得?好,以赵寰的品性,肯定不会亏待她。
韩皎走得?裙摆飞舞,神色飞扬,边走边思索。
宾县对赵寰来说,本可打可不打。她进城的原因,除了练兵之外,肯定还有其他的深意。
“请郎中?”韩皎脑子转得?飞快,脚步微顿了下,暗自琢磨:“二十一娘不是哭天抢地的人?,她性子坚强,而且对自己?要?求非常严。醒转过来之后,她从来都没停歇过,处理各种事务,写信派人?送出去?。还不忘督促看着大娘子,二娘子,三十三娘她们这些小的读书。与?她们一起开始,练习用左手写大字,再忙都未间断。”
韩皎心里有些眉目,但她不敢确定。来到前衙,见严郎中提着药箱,蓬头垢面走了来,忙叫住了他,“你可是要?去?找二十一娘?”
“二十一娘可好?”严郎中眉眼疲惫不堪,哑声问道。
韩皎忙道:“二十一娘没事,先前还在说你太累了,要?多请些郎中来,替你分担一些。瞧你累得?不轻,先去?歇息一阵吧。”
一并在队伍中的,除了严郎中之外,还有另外两个郎中。不过他们学医不精,加之就算有他们帮忙,病人?加上伤者,严郎中还是累得?连吃口水都没功夫。
韩皎说赵寰要?多请郎中,正好帮严郎中的大忙,他高兴地道:“我?还有些事要?去?见二十一娘,顺便看看她可好。”
严郎中不提何事,韩皎并不打听?,道别后就离开了。
赵寰收拾了下,穿过庭院来到前衙。严郎中正在打量衙门审案公堂,边打量边撇嘴,鄙夷都快掉了一地。
大堂的墙壁是草糊泥墙,破了几个洞,四面漏风。倒是堂上审案的案几,后面的大圈椅倒像模像样,高高坐在上面很有官威。
赵寰被严郎中的神色逗得?想笑,走上前道:“去?旁边值房吧,那里面好些。”
严郎中呲牙一笑,跟在赵寰身后朝值房走去?,道:“咱们大宋的破土地庙,都比这县衙威风。”
赵寰淡笑不语,推开了值房的门,严郎中一下傻了眼。
值房里的几案,竟然全?是花梨木。地上铺着上好的花开富贵地毡,角落里摆放着八角瑞兽青桐香炉。条案上是玉壶春瓶,矮几上那套莹润的茶器,一看就是出自汝窑。
“不伦不类,穷人?乍富。”严郎中虽然不懂行,但也看得?出这些物件的贵重,很是中肯评价。
旋即,他皱了下眉,不解道:“这么一个破衙门,竟然有如此?多的贵重物件。金人?朝堂的狗官,真是贪得?无厌!可惜,这些贵重物件,都是来自大宋。”
“这有何奇怪,管着宾县的,是裴满氏一族的人?,他们早当这里是自己?的领地了。还得?多靠他的富贵,留了值钱的东西给我?们。”赵寰招呼严郎中坐,补充了句:“大宋何尝不是如此?,知?县知?县,能知?一县的,都了不得?。”
当了官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发财。严郎中向来恨贪官污吏,骂道:“大送江山,就叫这些蠹虫给蛀得?倒塌了。”
赵寰看了他眼,没做声。叫了人?送水进屋,她亲自用左手提起了壶,严郎中见状,赶紧起身道:“二十一娘手不方便,我?来我?来。”
“我?在练习使用左手。”赵寰笑着拒绝了,稳稳提壶,倒水洗杯。用纱布包了茶沫,冲泡了杯清茶给严郎中,道:“总算有茶了,难得?。我?不喜欢吃茶汤,就清茶吧,你尝一尝,能提神醒脑。”
大宋人?喜欢喝药汤,点?茶,加了葱姜等佐料的茗粥。对于清茶,严郎中比较好奇,知?道赵寰想让他好生?歇一歇。
心下感激,便接过仔细品尝起来,道:“入口略微苦,过后有些回甘,倒也清爽。”
吃了几盅热茶,严郎中总算歇过了一口气,忧心忡忡说起了正事:“先前我?遇到了韩娘子,她与?我?说,二十一娘在请郎中,前来替娘子们治病。药倒是不缺,只有些病症,并非用药可医。比如十九娘,我?先前遇到了她,她好似很不对劲,看人?的时候眼神发直,让人?}得?慌。”
赵璎珞是赵寰的同胞姊妹,几经?沦落辗转。最初是完颜晟,后来是完颜宗翰。等他死后,被其手底下的将领抢了去?。
这次被他们救了出来,赵寰因为忙,身体不好,只草草与?她见了一面。
从金国出来的娘子们,多少都有些疾病。除了身体,还有心里。她们都与?赵璎珞情形相?似,眉眼间除了麻木,最多的就是戾气与?仇恨。
赵寰沉吟了下,道:“这件事我?知?道了,等下我?见见她。她们心中有恨,有不甘,有滔天的委屈。这些不是一天两天能好转,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
严郎中深深叹息了声,打量着赵寰的脸色,试探着问道:“二十一娘,你呢?”
赵寰左手转着茶碗,锻炼着手的灵活性。闻言,她手上的动作微顿,侧头认真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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