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忠尹垂首不?吭声,赵鼎急切地道:“官家,二十一娘终是姓赵,且她落入金人之手,心里有怨气,送官家的礼,不?过是想出口怨气罢了。朝廷出兵北上,就算是打了败仗,大不?了,再重新退回南边罢了。待到金国深受重创,朝廷亦能腾出手平复内乱。”
赵构神色冰冷,道:“赵相可还记得,大宋曾与金人联手攻打辽国,最后金国翻脸无情,反过头来再攻打大宋。不?过区区数年,赵相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赵鼎见赵构将赵寰与金国混为一谈,只?感到荒诞又无力,恳切地道:“官家,抗金乃是抵御外侮。待这一战之后,柔福帝姬若是不?归顺,就是叛贼,为天下?世人所不?耻。”
秦桧见赵构的脸已经由黑转灰,不?紧不?慢问道:“若照着赵相所言,朝廷出兵北上,待打败金国之后,柔福帝姬继续怀着狼子?野心,打算拥兵自立。赵相觉着到时候,可有谁能与柔福帝姬一战?”
赵鼎岂能不?知秦桧的想法,他只?顺着赵构的意,一心求和,弃大好的时机于不?顾。
此等奸佞小?人,赵鼎很是不?齿,讥讽地道:“大宋人才济济,如岳都统,韩少保等人,无不?战功赫赫,何愁没人出战!”
秦桧寸步不?让,咦了一声,道:“按照赵相所言,岳都统韩少保能征善战,何不?派他们直接领兵北上灭金。为何要与柔福帝姬联手,助长其气焰?”
赵鼎明白过来,秦桧打话?语机锋,故意引人入彀。赵构坚决不?肯抗金,对他来说,当下?最大的敌人乃是赵寰。
《大宋朝报》一经面世,姜醉眉公然休了他,此等奇耻大辱,他如何能忍。
赵构一下?大哭起来:“朕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即便如此,依旧念着二十一娘是朕的亲手足,未曾将其逐出族谱。朕深感惭愧,割卵之辱,辱的是在座诸位大臣,辱的是天底下?所有男儿啊!”
范宗尹与赵鼎他们面面相觑,看到有人动容,颇为愤慨陪着一起哭,有人低头不?语,皆苦涩不?已。
赵寰此举用意在针对赵构,针对一心求和,还对她们品头论足嚼舌根的人。她麾下?亦有男儿,哪能蠢到得罪天底下?所有男人。
赵构这一哭,将他的没脸,变成?了天底下?所有男人的没脸。
看来,赵构铁定了心思,要与赵寰对立到底了。
赵构哭,秦桧陪哭,有臣子?边哭边劝:“官家,你莫要伤心过度,得保重龙体?啊!”
屋内乱哄哄,好一阵扰攘。赵构好不?容易哭完,有气无力靠在那里。
姚钟领着内侍宫女打了水进屋伺候他洗簌,众人忙见礼告退。
赵构抬手让他们先行?退下?,单独留下?了秦桧,阴森森道:“范忠尹与赵鼎太?可恶,只?怕是恨不?得想要投靠北地了!范忠尹既然要请辞,就顺了他的意,让他去做份闲差使吧。赵鼎贬谪到地方?去,看他有何本?事,能做出一番政绩来,我倒高看他一眼。”
秦桧心里暗喜,忙应了是,思索着道:“官家,北地实乃心腹大患。若柔福帝姬先行?夺取陕西六路,陕西六路与西夏接壤,以西夏的实力,恐得向其称臣。到那时,金人倒不?足为惧了,柔福帝姬的势力,比之前辽国还要强大,与官家真正隔江而治啊。一旦柔福帝姬贪得更无厌些,先行?联合西夏灭金,北地的疆域,尽落入其手。官家,不?是臣小?题大做,一旦如此,南边才真正危矣!”
赵构一听,顿时不?安地挪动了下?身体?,眉头紧皱。
在心底深处,赵构藏着隐秘而不?可宣的得意。他的皇位,得来纯属老天有眼,是上苍保佑。
谁能料到,大宋一夕间?国破,连着太?上皇与皇帝,所有的皇子?都落入敌军之手。
偏偏只?有他在外,避过了灾祸。
若不?是天命所归,否则,赵佶几十个皇子?,这个皇位,如何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既然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赵构岂能再拱手让出去,一丁点的险,都绝不?能冒。
赵寰姓赵,同为皇室子?孙。虽说身为女人,但?在赵构看来,她的威胁,远胜于其他的皇室男子?。
金兵既然被赵寰挡住,赵构正求之不?得。哭一场,是要表明他的态度。读书人都是男人,朝堂百官亦都是男人。
姜醉眉的休书,不?只?是羞辱了他,更羞辱了朝堂上有妻妾的官员,天底下?同样身为男儿身的读书人。
以后赵寰想要成?事,男人先得先用口水淹死她。
赵构阴恻恻地道:“既然岳飞北上过,与二十一娘熟悉,就调他去镇守陕西六路。我到要看看,他是否真忠心。同时,修书给?西夏,重开榷场。他们要的好处,都答应他们,先稳住西夏,不?能与其结盟。”
秦桧马上高声道:“官家高明!”直截了当拍了赵构马屁,见他面露得色,紧跟着道:“臣还有个想法,官家姑且一听。西夏不?足为惧,不?若与金联手,两面夹击,趁机收复北地!”
赵构神色微动,陷入了沉思。
金人野心不?可小?觑,要是失去赵寰的这道阻挡,他们再次攻入江南。赵构思及被金兵追杀,到处逃窜的狼狈艰辛,就心有余悸。
赵寰既然一心抗金,完颜宗弼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待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到时再坐收渔人之利亦不?迟。
左思右想之后,赵构道:“且先不?急。”
秦桧见赵构心意已决,不?敢再多劝,见礼后退了出去。
秋日的太?阳高照,秦桧站在廊檐下?远眺。姚钟上前笑着见礼,他眯了眯眼,随手塞了个钱袋给?他,悠然自得离开。
赵构坐了一阵,传了邢秉懿前来觐见。
没多时,邢秉懿来到,上前曲膝见礼。赵构望着她花白的头发上,珠翠环绕。脂粉遮不?住苍老的容颜,瘦弱的身躯,锦袍挂在身上晃荡。
赵构眼中?厌恶闪过,口中?却?温和叫了起,道:“你坐吧,无需多礼。”
邢秉懿谢恩后坐下?,赵构说了姜醉眉之事,她讶异地抬起头,喃喃道:“二十一娘做事,还是这般快。”
赵构紧紧盯着她,道:“姜醉眉大逆不?道,你应当早就知晓了吧?”
邢秉懿苦笑道:“那般境遇下?,人人都在想着如何能活下?来,实在管不?了那般多。我就算知晓了,又能拿她如何?”
赵构冷冷道:“当时你没办法,如今你身为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又夫为妻纲。你自当出面,驳斥其荒谬,为天下?妇人做出表率!”
邢秉懿猛然看向他,满脸的难以置信。
赵构怒气一下?上涌,厉声道:“你莫非不?愿意?”
邢秉懿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活,道:“官家,我岂能为天下?妇人做表率,天下?妇人又不?若与我们一般,曾走入了金兵营寨。我回到南边之后,一直未曾露面,从?未见过内外命妇。她们许多人都不?知,还有我这个皇后。我一下?站出来,要成?为她们的表率,只?恐她们感到奇怪,反倒弄巧成?拙了。”
赵构被噎住,久久没有作?声。
对邢秉懿的感情,赵构很是复杂,一时难以说清。
上次赵构问刑秉懿北地的情形,她倒没多加隐瞒,与他得知的差不?离。至少,她没骗他,没与他离心,成?了赵寰的探子?。
刑秉懿是他的发妻,能活着回来,与他的皇位一样,他认为是天意。
帝后同在,这是上苍给?的福分,亦是他留着她的缘由。
刑秉懿所言极是,她回来后,一直身居深宫。要让她出面,以后就得出来见人。
这样一来,赵构又如何都不?愿意,嫌弃她不?洁之身,给?他丢脸了。
莫名而来的烦躁与憋屈,使得赵构眼前阵阵发黑,咬牙切齿道:“你下?去吧!”
邢秉懿起身告退,瞄见赵构紫胀的脸,只?感到阵阵畅快。
她是女人,还是受过凌.辱折磨的女人。赵构让她出面,要天下?妇人守妇道,这就是天大的笑话?。
与那些士大夫男人,指责她们既然被金人玷污,为何不?以死明智,又有何不?同。
出了门,邢秉懿缓缓走着,凝神沉思。既然回来了,她得想法子?见到外命妇,得让人知晓,还有她这个皇后。
*
燕京城。
打了胜仗的喜悦还未散去,秋收又开始了。田间?地头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散不?去的笑容,忙着在抢收庄稼。
清空与赵金铃赵神佑几人,在农忙时放学早了些,提着篮子?到地里去捡掉下?的菽粟。
没几天下?来,几人比夏季的时候还黑了些。黑归黑,几人的精神足得很,简直跟猴儿一样,在地里蹦Q一天都不?会累。
捡到的菽粟,赵寰按照除壳后的斤两,折算成?银钱给?他们。
几人拽着两三个大钱,乐得眼睛都弯了,恨不?得成?日埋在地里。
地里捡拾庄稼的小?孩子?们多,他们捡不?了多少。赵神佑机灵,领着其他两人,守在百姓交赋税的地方?。
郑氏他们忙着在量粮食,有时难免掉些来落在地上。他们几人跟饿鸟般,扑上去一粒粒飞快捡起来,踹进小?布袋里。
郑氏哭笑不?得,这晚将他们几人一并提到了赵寰面前,道:“二十一娘,你瞧瞧这几个小?乞儿。哎哟,好似缺了他们的吃穿一样,尽在地上捡粮食。”
赵神佑不?服气,撅着嘴辩解道:“郑娘子?,我们不?是乞儿,我们是在赚钱。书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姑母让我们下?地,自己去赚钱,体?会粮食得来不?易。”
清空向来是她的跟班,立刻跟着帮腔道:“是啊是啊,我们是在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买糖吃。”
赵金铃笑嘻嘻搂着郑氏的手臂,撒娇道:“郑娘娘,你别赶我们走。地里没了,只?有你那里有。”
赵寰听明白后,被几人逗得忍俊不?禁,道:“你们捡归捡,可不?得耽误了郑娘娘做事。”
赵神佑马上保证,她的话?音未落,清空跟着保证了。赵金铃也忙不?迭说不?会:“我们还要写功课,这就告退。”
几人规规矩矩见了礼,一溜烟跑了。
郑氏看着几人飞快溜走的身影,感慨道:“这三人成?日焦不?离孟,大郎与他们玩不?到一处去,我看他成?日都傻愣愣的,哪有半点活泼样。严娘子?太?拘着他,生怕他磕了碰了,幸亏大郎得上学,不?然呐,她还不?得十二时辰守着。”
赵大郎有亲生母亲严善在,赵寰没多插手对他的管教。说来也奇怪,赵氏一族的男儿们,好似被诅咒了般,总缺乏血性,立不?起来。
赵寰招呼郑氏坐,递了碗茶过去,道:“今年春日干旱,春耕又晚了些,小?麦种得少,产量也不?行?。不?过,菽粟应当还行?吧?”
郑氏坐下?来,吃了口茶,说了秋赋的事情:“庄稼产量是少了些,收上来的却?不?算少。以前收赋税,下?面的层层盘剥,朝廷收到的,还没这般多呢。朝廷每次去常平仓查库,总要生出一些事情,死上几个人才能完。我见老百姓都高兴得很,说是天时还早,趁着暖和,地里再种些萝卜等菜,到了冬日能对付着吃一口,这一年就算对付过去了。”
荒废的地与百姓民生一样,总要慢慢恢复。最重要的是人,人在,一切都有可能。
赵寰与郑氏说了会话?,见她累了,关心了几句,让她先回去歇息。
郑氏站起身,沉吟了下?,终于还是问道:“二十一娘,南边可有消息了?”
赵寰笑了下?,道:“有,汤福写了信来,说读书人在哭社稷江山,哭女人当道牝鸡司晨,哭我乱了三纲五常。他们倒不?敢给?我们泼脏水了,只?敢挑拨离间?,要挑拨所有男人们都一起反了我。”
郑氏惊了下?,忙重新坐下?,忧心忡忡道:“那该如何办?”
赵寰淡淡道:“如何办,当然随他们去。赵构只?能在南边跳一跳,骂一骂罢了。你瞧那些老百姓,他们忙得很,操心着如何能吃饱饭,能活下?去。兵营里的兵丁,只?服从?上峰命令,他们能吃饱穿暖,能有人拿他们的命当命看。衙门里如辛赞等人,他们在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差使,不?用成?日勾心斗角,能升官,前途有盼头。兴许他们之中?,不?乏心里有想法之人。他们没说出来,一是不?敢,二是觉着不?值得。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郑氏一想也是,长长舒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赵构在使坏。”
赵寰叹息了声,道:“最简单的道理,赵构却?从?来没弄明白过。无论走卒贩夫,帝王百姓,男男女女,只?要做个人,做个人就足够了。”
郑氏讥讽地道:“帝王可不?都人不?人,鬼不?鬼。这皇位砸到他头上,真是......我都不?想去拜菩萨了。这皇位,如何就到了他头上!”
赵寰哈哈大笑,道:“到谁头上都一样。”
郑氏想起了赵佶,那些赵氏皇子?们,讪讪道:“也是。我不?打扰你了,你忙。”
赵寰等到郑氏离开,脸色渐渐淡了。汤福来信说,岳飞被调到了陕西六路,驻军在与西夏接壤的边境熙和路,治所在熙州府。
此地还与巴蜀接壤,赵寰想前去益州,可以经邓州,均州入蜀。
可是,她要取巴蜀益州,就必须拿下?陕西六路。
偏偏,岳飞到了这里。
翌日,赵寰前去兵营,准备找虞允文商议。刚准备出发,周男儿拿着一张帖子?走进来,禀报道:“二十一娘,南边有个娘子?来寻你,说是姓李。”
赵寰接过帖子?一看,顿时大喜,李清照啊!
第69章
北地的?秋日, 向来?天高云淡。旧时宫墙在日光下,绚烂得如同浓墨重彩。
李清照身形娇小清瘦,盈盈立在广场上, 抬眼打量着雄伟的?宫殿。
柔婉的?五官, 好似总蹙眉, 眉心?笼罩着一层吹不散的?轻愁。听到脚步声,倏地循声看来?,那双依然清透的?美眸, 克制又带着些好奇, 使得她看上去灵动如朝露。
赵寰暗暗叫了声好,含笑急步上前。李清照忙收敛了目光,曲膝福身见礼:“可?是二十一娘?”
赵寰还礼, 笑道:“是我,赵二十一娘。易安居士里?面请。”
李清照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客气?道:“初到燕京, 着实是心?急了些, 直接递了帖子上门,不知?可?有打扰到二十一娘?”
赵寰侧身请李清照进屋,道:“我让人给易安居士带信, 才叫冒昧打扰。路上又不太平,易安居士舟车劳顿, 从南边来?到北地, 我如今是又后悔, 又感动,还有荣幸。”
李清照秀眉渐渐扬起来?, 抿嘴笑道:“二十一娘谦虚了,这是我此生出门, 最最期待的?一趟,所幸不虚此行。”
进了大殿,周男儿打来?了水伺候李清照洗漱,她挽起衣袖走上前,道:“我自己来?吧。”
周男儿忙将?帕子奉上,退了出去。李清照转头看向赵寰,解释道:“我如今孑身一人,身边钱财早已散尽,靠着友人接济勉强度日。此次前来?燕京,是汤福给我了些盘缠,帮忙找到可?靠商队,我随着他们?一起到了燕京。起初我不敢要,听说是二十一娘所赠,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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