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鸣恭敬地一一应了,任慧娘听得聚精会神,就差没?拿笔墨记下来?。
张浚看了眼她,情不?自禁微微动容。旋即,又开始警醒。
自己与她比起来?,为官做宰多年,其实并不?占优势。
比如赵寰所厌恶的“官油子”气,官场上的种种不?成文规矩,做官先不?做事,而先看派系。耳濡目染中,他?多少也?沾染了些坏习气。
任慧娘却?不?一样,她们如一张无暇的白纸,清新?自然且纯粹。将以前衙门?那股腐朽之风,扫到?了一边去。
接下来?,赵寰听李齐鸣禀报了开封府的庄稼,以及赋税,城里的安危等问题。
她说得不?多,只听。偶尔会就某个?数额提出问询,或者一针见血指出某处的问题。
赵寰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随意且温和。待结束后,李齐鸣已经汗湿衣背。
下午时,赵寰一行?先去庄稼地里走了一圈,看了下小麦的生?长。回到?衙门?时,她要来?开封府的诉状案子卷宗,从?头到?尾翻看了起来?。
任慧娘亦步亦趋跟在赵寰身?后,她也?不?拘着,遇到?不?懂之处,就大?着胆子问:“赵统帅,你一直不?得空,为何还要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赵寰仔细解释道:“事关人命的官司毕竟少,也?难以瞒住。但各种琐碎的案子,才能反应一地的真实情况,能看出当地官员的水平,是否昏庸。”
任慧娘聪慧,一点即通,恍然大?悟道:“今天有张家被盗,明日有李家被欺负,这城里就太平不?到?哪里去。要不?是官官相护,要不?就是官员没?管好。我以前也?见过,官员判案时,为了省事,会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了事。这种人吧,算不?上坏,就是昏聩。那歹人知晓没?事,下次就更嚣张了。”
“你说得很对?。”赵寰正欲说些什么,看到?寒寂在门?口探头探脑,朝他?颔首道:“你进来?吧。”
寒寂松了口气,拱手笑着进屋。任慧娘见他?有正事,起身?告退。
赵寰问道:“什么事情如此紧急?”
寒寂先看了眼赵寰,自己倒了杯薄荷水,抿了口,再看了眼赵寰。
赵寰不?动声色,继续翻看着案卷,等着他?开口。
寒寂放下茶碗,咳了咳道:“广招英豪刊出去之后,前后已经有十多拨前来?投奔。虞允文与郑娘子在,他?们忙着安排接纳,我也?就没?多管。”
赵寰哦了声,抬眼朝他?看去,好笑地道:“有何事,你就直说吧。”
寒寂板着脸,嘟囔道:“先前张浚他?们在汴河边哭,你们都?很难过,无人顾忌到?我的心情。”
赵寰诧异了下,哈哈笑了,道:“你还拿自己当辽国人看啊?”
寒寂愤愤道:“我为何就得忘了自己是哪国人,我们的族人......”
赵寰极快接口:“你们的族人都?在,几百万辽国人呢,总不?能凭空消失。除了耶律大?石的西辽,还有些到?了更北边去。莫非,他?们看到?你崛起,找你想要复国了?”
提到?耶律大?石时,赵寰感慨万千。
尽管辽国被攻破,耶律大?石依旧彪悍骁,面对?着金人丝毫不?怵,与他?们打了无数次仗。
最后哪怕惜败,逃到?西北立国。再留恋权势,不?忘继续在西北拓展势力,扩张领地。
如此一对?比,显得赵构更加窝囊了。
寒寂悚然而惊,郁闷了半晌,道:“你放心,我都?回绝了,不?会答应他?们。说到?底,我厌倦了打仗,无休止地争斗。”
赵寰笑吟吟道:“寒寂大?师高义,一段时日不?见,修为境界愈发高了。”
寒寂听到?赵寰赞扬,眼中笑意四溅,嘴上却?很谦虚,双手合十道:“赵施主谬赞了。”
赵寰煞有介事颔首还礼,道:“人都?得往前看,他?们想要荣华富贵,做人上人,除非靠着自己的本事。只靠着旧辽的身?份,绝无可能,早些断了这份念想。若是来?从?军,从?小兵做起,凭着自己的本事打出片天地,我自不?会亏待他?们。还有啊,躲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饥寒交迫,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可以帮着他?们指一条生?路。”
寒寂怔怔问道:“什么生?路?”
除掉西辽,愿留在嫩江苦寒之地的,至少还有几十万人口!
赵寰笑眯眯道:“回到?北地来?种地,修城墙。”
寒寂思索着,道:“种地倒也?好,只要勤劳些,总有口饭吃。服徭役的百姓才去修城墙,他?们还不?算百姓呢,你想修何处的城墙?”
打下了兴庆,赵寰想重修以前在兴庆境内的宋长城。等到?以后有了钱,再在燕京八景的“居庸叠翠”等处,修建军事防御。
赵寰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又做不?了他?们的主,要他?们同意再说。这可是我的军事机密,哪能随便让你传出去。”
寒寂被噎住,无奈只能应了。他?看了她一眼,闲闲道:“先前我还没?说完呢,除了来?投奔你的,还有好几个?,想要求娶你。”
赵寰眉毛扬了扬,笑笑没?说话。
寒寂盯着赵寰,道:“虞允文认为他?们居心不?良,当即要回绝。郑娘子却?有些犹豫,建议还是等你回来?,自己看过之后再做决定。我以为吧,虞允文做得对?。我都?看过了,稍微长得齐头平整些的,且不?如何装扭捏作态,还擦脂抹粉,歪戴着幞头。燕京的花都?被他?们摘完了,天天往头上簪,油头粉面令人作呕。还有那生?得丑陋之人,自以为天底下无敌,足智多谋。想要借着你的势上位,再取代你,做了那北地的皇帝。”
说着说着,寒寂自己都?差点乐了,道:“还有恬不?知耻,说不?嫌弃你无法生?养,他?已有三个?儿子,以后尊你为母,定会孝顺你。你这般忙,拿到?你面前来?看,纯粹是给人添堵。虞允文拍板做了决定,将他?们全都?赶走了。”
赵寰眼皮都?没?眨,道:“是够可笑的,虞允文做得对?,我哪有功夫搭理他?们。”
寒寂小心觑着赵寰的神色,慢吞吞说道:“还有个?人,不?是自己前来?,而是向?南边赵构提亲,要迎你为妃。”
赵寰终于抬眼看了过去,问道:“李崇顺?”
寒寂讶异了下,不?过想到?她的聪明,并没?太意外,点点头,肃然道:“赵构是你的兄长,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他?能决定你的亲事。李崇顺扬言,他?已经有太子了,你不?能生?养,侍奉过金人亦无妨。赵构很是感激李崇顺的不?嫌弃,当即答应了,这些都?刊登在了南边的邸报上。完颜宗弼那边也?凑热闹,要迎你为夫人。说是你本来?以一千钱抵给了金国,与金人有过孩子,无论如何,先得满足金人。”
他?掏出了几张纸,递给赵寰,生?气地道:“我以前不?觉着,如今看来?,他?们真真下作无耻。明知道做这些,只能讨点嘴皮子上的便宜,可他?们依旧乐此不?彼。因着你是女人,定会有无数人跟着起哄,说不?三不?四的话。坏了你的名声,对?你的身?份来?说绝非好事。若你是男子,就没?这些事情了。”
赵寰快速扫了几眼,邸报上用词是“残柳之躯”,寒寂说得太客气斯文了。
想了下西夏的战况,李崇顺丢了都?城,退往了肃州。再西进,就会到?瓜州沙洲,与哈密力接壤,进入了西辽领地。
赵寰问道:“你何时收到?的邸报?”
寒寂道:“就前两日,我拿到?后,就赶到?了开封。估计李齐鸣也?收到?了,没?敢跟你提。”他?打量着赵寰平静的脸,问道:“你真不?生?气?”
赵寰淡淡道:“生?气,当然生?气。不?是我,是替女人们。”
寒寂神色歉意,想安慰,半晌后到?了嘴边,变成了问道:“你打算如何还击?”
赵寰满不?在乎一笑,她看到?窗外太阳已下山了,起身?道:“去叫上张浚他?们,我们去以前的皇宫看看。”
寒寂不?解其意,还是站了起来?,出门?吩咐了几句。他?将赵神佑三人都?叫上了,一并去了以前的大?宋皇宫。
旧宫几经战乱,已经损毁严重。赵寰没?有让辛赞修复,只是稍作清理,百姓们可随意参观。
张浚虞祺等人下了马车,望着眼前留着刀箭痕迹的宫墙。朱红色的大?门?变成了深褐,分不?清是退却?了的油漆,还是干涸的血迹。
残阳如血,映照着他?们哀哀的面容,也?映照着宫墙旁一大?一小两块石碑。
大?石碑正中,刻着端正遒劲,却?透着无尽苍凉的几个?大?字:“勿忘国耻”。
小石碑上,刻着一长串的人名:赵佶,赵桓,杜充,完颜氏......
赵寰转头,迎着寒寂复杂的视线,铿锵有力道:“李崇顺,完颜氏,赵构,我要将他?们全部钉在这耻辱碑上,以后,会没?有西夏,没?有金,更没?有南边伪大?宋朝廷。这些,就是我的还击!”
第84章
回到离开大半年的?燕京, 赵寰忙得?不可开交。张浚他们到来之后,算是暂时凑齐了中枢,二府三司。
与?以前?又略有不同, 增多?了一个妇女?婴幼民生部?。
事关妇人遭受到不公, 折磨等等, 孤寡老人以及弃婴的?帮扶救助,都?属于此部?管辖,由赵青鸾出任尚书。
关于新立的?一部?, 燕京百姓最早就与?邢秉懿, 郑氏她们打交道,早已经习惯了女?人当权,并无多?大反应。
其他州府, 则出现了不大不小的?非议。除此之外,领兵前?来投靠的?各路首领们,他们好似有些失望。
因为, 赵寰并没分封爵位, 而是将他们归于了枢密院与?兵部?。赵寰未称帝,所有人都?没加封,也能说得?过去。
可他们品级虽在从四?品, 比入宣威将军,明威将军等。全是些武散官, 无甚实权。
而且, 赵寰还让他们读书, 学习北地律令。
他们手上的?兵,已经被虞允文打散, 分入了各兵营。哪怕心中不满,也只能在私下里抱怨。
赵寰对?他们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 她抽空置办了场酒席,算是正式答谢欢迎他们。
夏日的?夜晚,终于不似白日那般热。在月色下吃着井水中凉过的?酒,凉爽宜人。新鲜的?果子,菜蔬,虽不贵重,却美味可口。
赵寰言笑晏晏,温和又客气。酒过三巡,大家原先的?那点怨气,也就消散了大半。
还是有人趁着酒意道出了心中的?不满:“赵统帅,我们敬佩你的?英勇,领着手下的?兵来投奔。只如今,我们不但没能上战场打仗,还要读书学习,实在是觉着憋屈,没劲啊!”
见有人起了头,其他人跟着附和道:“我们都?是些武夫,对?着金贼不怕,就怕那书本上的?大字!”
“赵统帅可是嫌弃我们没学问?了?”
赵寰一直笑盈盈听着,待他们抱怨完之后,方一一回应。
“武将军,你以前?曾考过乡试,听说每日都?会读书习字,如今让你能继续读书,怎地就憋屈了呢?”
“申将军,有时候啊,文人的?字,就是无形的?刀箭,可不能小瞧了。”
“我并非嫌弃大家没有学问?,而是希望大家能变得?更好,文武兼备。”
队伍越大越难管,打仗打乱了规矩,有好也又坏。
好处是不破不立,坏处是破了,立起来难。
比如这群将领,良莠不齐。能号召大家跟着反的?,都?是些狠人,更不乏盗匪山贼头目出身?。
他们能抗金,勇归勇,在金人的?兵面?前?,经验与?实力都?不足,基本没赢过。最后他们反了,南边朝廷称其为叛军。
到了燕京时,他们的?种种不足,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收了他们的?人,赵寰向来不做过河拆桥的?事情,给了他们改正以及提升的?机会。
赵寰诚恳地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当然?并非完全正确。但不读书,不得?懂律法,肯定要吃大亏!”
这句话?倒是,以前?朝廷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将,认为他们粗鲁不堪,不屑与?之为伍。
若是他们这些武将也读了书,变得?能文能武。加之赵寰对?武将的?尊重,比起单纯的?文官,肯定更有前?途。
聪明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愚钝的?,还是有些不情愿。见好些人都?笑着应是,愉快吃起了酒,又亲眼见过了赵寰,绝非他们能惹,就随了大流,暂且作罢了。
酒席到月升中天方散去,赵寰回到大殿,周男儿送来了水与?浓茶。徐梨儿与?郑氏在一旁,帮着倒茶倒水。
赵寰拧着布巾,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歇息?”
回燕京述职的?徐梨儿,笑嘻嘻道:“我平时睡得?也晚,还早呢。难得?见你一面?,舍不得?睡。”
郑氏跟着笑道:“本来这么晚了,不好来打扰你。想到你今晚吃了那般多?的?酒,与?那些人周旋了一整晚,怕是比打仗还要累,就过来陪着你说会话?。”
赵寰拿着布巾擦拭手脸,笑笑没有解释。
她平时极少?举办酒席,更不喜欢与?人应酬往来,但她并非不能。往深说一些,上行下效,她的?言行举止以及喜好,都?有许多?人盯着。
再喜欢的?东西,皆都?深藏于心底。
赵寰偶尔会感到遗憾,这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她自己?觉得?值,就足够了。
洗完之后,赵寰在塌几上坐了,郑氏与?徐梨儿才随着落座。
郑氏递上了茶,闲聊道:“过些时候就会收割庄稼了,今年的?稻谷与?小麦,长势都?不错,又是一个丰年。”
接着,郑氏的?话?锋一转,脸上堆满了笑,道:“可燕京今年最大的?收入,还是铺子的?收成。买卖人真是厉害得?紧,从临洮榷场来的?那群人,赚得?那是盆满钵满。今日我听说,从雅州贩来大理国的?货物,已经到了燕京城。那家南货铺子一开张,就卖了个空。”
政事堂的?宰相为张浚,宰相只参与?国之大事,不直接领财政与?军事大权。
三司的?长官,俗称计相。
赵开领了度支使,管北地所有的?财赋收支,粮食漕运。郑氏领了户部?,管户帖以及赋税。
盐铁司中的?铺子税收,赵寰划给了度支使,人员暂时空缺。
赵寰捧着茶碗,听完郑氏的?话?,随意说道:“那感情好。”
郑氏愣了下,马上赔笑道:“看我,铺子该是赵相的?差使。我提起这些,他得?抱怨我管得?宽了。”
徐梨儿本想说什么,眼神在赵寰与?郑氏之间转动,一时没有做声。
赵寰眉头微皱,道:“郑相想多?了些,赵相并非那般小肚鸡肠之人。我将铺子的?税收划到度支使,便于更方便管理。赵相在盐铁茶,以及漕运方面?的?功绩,你应该听过一二。掌管天下之财,与?一家一户,乃至后宫的?开支,无论大小方向,皆相差千万里。我经常说,隔行如隔山。比如像是尚富贵,许多?人都?眼红他做买卖赚了大钱,也拿了本钱出来,跟着想去发财。结果,好些都?赔得?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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