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寰继续问道:“那你喜欢做什么?”
赵一郎毫不犹豫答道:“我喜欢布。布穿着能暖和,我喜欢布。”
冰天?雪地?的金国太冷了,赵一郎喜欢能取暖的布料衣衫。
赵寰努力抑制住眼泪,道:“织布也需要学?习,你若喜欢,以?后可以?跟着去学?。但你还是要读书,读了书,才能织出更好?更暖和的布。”
赵一郎咧嘴笑了起来,赵寰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有?了除了木楞之外别的神采。
他们是亲姑侄,加上赵璎珞,三人?的五官有?几成相似。尤其是眼睛眉毛,出自王贵妃一系特有?的英气。
赵寰问了赵一郎平时的日常,他不善言辞,却也结结巴巴说了。
见她听得认真,赵一郎努力说了下去,胖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神采,总算有?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
赵寰见时辰不早,微笑道:“你早些回去洗簌睡觉,有?空时去与三十四娘他们玩。有?事就来找我,我不在,就跟周男儿她们讲。”
赵一郎乖巧地?应了,眼巴巴地?道:“姑母,我若来寻你,你就会?答应吗?”
赵寰笑眯眯道:“只要是合理的,我都答应你。”
赵一郎大喜,忙不迭提出了第一个请求:“姑母,每天?我想吃一大碗东坡肉,要加很多糖的东坡肉。我总是吃不饱。”
赵寰心底叹息,吃饱穿暖,来自幼时的恐惧,估计赵一郎这都无法走出去了。
不过,赵寰打量着赵一郎圆滚滚的身子,道:“不行。”
赵一郎笑僵在了脸上,失望不已?。
赵寰道:“吃太多肉对你身子不好?。不过,你可以?有?两个选择,每餐可以?多吃两块肉,但你必须跟着亲卫们一起上教场练习。”
赵一郎眨巴着眼睛,左右为难,陷入了纠结之中。
赵神佑他们好?些人?,早晚都在教场跟着武先生学?习,但这门功课都凭自愿,赵一郎理所当然忽略了。
东坡肉香甜可口,赵一郎只一想就要留口水。他万分艰难,最终决定了:“那我还是不吃了吧。”
赵寰想笑,像赵一郎这种不好?动的性子,还真适合静下来绣花织布。
有?他这个皇室子孙做表率,其他不屑做女人?活计的男人?,估计也能有?所改变。
等?到先模糊了职业的界限,打破了套在女人?身上的框架。在各行各业有?一定建树时,她们有?了话语权,才算真正立起来了。
送走赵一郎,赵寰继续看起了吏部?呈上来的册子。
各州府衙门的缺补很大,主要是原来的官员,赵寰大多没留用。
有?意思的是,赵寰看到官员考评,近九成都为上等?。
由此可以?看出,大宋以?前的“三冗”冗官冗兵冗费,何其严重。
冗兵且不提,是宋太.祖埋下的隐患。定都开封,平原无山河防线,不得不在京师周围,驻扎大量重兵守护。
“杯酒释兵权”,宋太.祖为了控制兵权,各州府沿袭募兵制。如遇到饥荒时,怕他们反,流民都被?募兵。犯了罪之人?,也有?一些送入了军营。
关键是兵营的兵为终生制,只进不出。加上兵丁的来源复杂,可想而知,日久之后,兵营会?变成何种模样。
冗官还是因为宋太.祖,陈桥兵变取得天?下,就要防着朋党之争,为了巩固皇权,比起唐朝时期的三省六部?,还多了三寺九监互相制衡。
到了宋朝的科举已?经很完善,平民百姓也能科举出仕。宋太宗时期,他就取士快上万人?。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恩萌,权贵之家?的子弟,不用参加科举,也能入朝为官。
有?了冗兵,冗官,冗费就是必然的结果。
赵寰放下册子,揉了揉眉心。
南边赵构只剩下了巴掌那么大块地?方,他照样沿用了以?前的官员设置。
南宋灭亡,不是蒙古太强大,而是蠢货皇帝与奸臣贪官一起努力的结果。
马上就要过年,过年要喜气。
赵寰揉了揉眉心,深深吐呐气息。赵构那混账在不遗余力支持洛学?,也就是理学?。
他支持的根源,不过在于?让自己的皇位坐得更稳。
理学?讲究规矩礼法,强调三纲五常,有?违反就是大不敬大逆不道之事。
后世?无数的研究,长篇大论的分析,从大局,天?下,现状等?等?着手,精彩纷呈。
却极少有?文章分析,理学?带来的实际危害。且不提理学?对思维的禁锢,对女性的迫害更是罄竹难书。
倒是胡适先生骂过:“‘那更光辉万丈’的宋明理学?,说起来也真正可怜!讲了七八百年的理学?,没有?一个理学?圣贤指出裹小?脚是不人?道的野蛮行为!”(注)
赵寰在北地?所施行的一切纲领,南边几乎全是背道而驰。她活动着右手沉思起来,一段时日过去了,南边邢秉懿尚没反应。
过了两日,南边终于?有?了反应。
顺水推舟对万俟l定了罪,以?及被?封为秦国长公主的赵金姑,选定宿卫使?杨存中三兄为驸马。
赵寰看着南边的邸报,心情?复杂,又失望至极。
离家?几年,终于?回来见上母亲一面,顺道来燕京述职的岳飞,他已?看过了南边的邸报。
觑着赵寰沉默肃然的神情?,心中着实不解,沉吟片刻后问道:“赵统帅,可是邸报的消息不对劲?”
赵寰放下邸报,抬眼看去,不由得微笑了下。
前世?秦桧指使?万俟l主审岳飞,他使?用各种诬陷栽赃手段,只要敢替岳飞说话求情?,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死的死。
岳飞身受酷刑,惨死狱中。秦桧奉上意,是赵构的走狗。万俟l是秦桧的走狗,亲自动手害死了岳飞。
天?道轮回,万俟l以?数倍的折磨,死不瞑目。
“有?些是好?消息,比如万俟l,他罪有?应得。但南边朝廷的做法,很是令人?不耻。他们利用万俟l的死,看似在安抚百姓,实为糊弄。秦桧依然权势滔天?,他们的举动,就显得很可笑,虚伪。”
不过,百姓能如何呢,给他们一点盼头,他们就已?经欢欣鼓舞了。
将万俟l尸身利用到底,用联姻暗中拉拢赵构的亲卫。
这也许是邢秉懿的手笔,她手腕称得上凌厉漂亮,为达目的物尽其用,已?是“合格”的上位者。
赵寰脸色淡了几分,道:“三十二娘从浣衣院出来,一直都没恢复。她与赵佛佑交好?,赵佛佑刚去世?没多久,就着急忙慌让她嫁人?。她本就厌恶男人?,也许,他们会?再次逼死她。”
第99章
临安的雪与雨夹在一起, 缠缠绵绵下了一场。除了地上湿漉漉,凤凰山苍翠依旧,只在山巅留有些许的白。
门帘掀起一小角, 浓郁的腊梅香气霸道而热烈, 直迎面?扑来。
宫女绿枝手捧着一束娇嫩明黄的腊梅进屋, 来到赵金姑面?前,举起梅枝笑盈盈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差人送了来, 说是长公主屋子里太寡淡, 熏香过于匠气,吩咐小的给长公主用腊梅熏衫裙。”
赵金姑转过头看去,顺手合上了许久都未翻动的书。书中杜工部的诗词, 在眼前闪过。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赵金姑不置可?否,随意轻点?了下头。
绿枝习惯了赵金姑的冷淡, 她好?伺候, 平时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几乎足不出户。最?多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暖庑中, 透过窗棂看山上的青松。
有时候,绿枝以为赵金姑也化为了一株青松, 沉默, 冷寂。
绿枝想起黄尚宫的吩咐, 她将腊梅放在了熏笼中,取了朱红缂丝抹胸, 雪白十六幅金丝绣蝶襦裙搭上去。
赵金姑生得?文秀,加之太过内敛文静, 得?在装扮上明艳些。
梅家坞的梅园,花开得?正?盛,贵人们争相前去游玩赏花。赵金姑与杨三郎杨存照的赐婚旨意已下,彼此还未曾相看过。
借着赏梅,两人能远远见上一面?,年后由礼部开始过六礼操办亲事。
没?多时,黄尚宫也来了,指挥绿枝其他宫女一起伺候赵金姑更衣梳妆,在她眉间仔细点?了花钿。
前朝盛行的花钿,到了本朝因为皇帝士大夫们喜欢淡雅素净,艳的装扮不时兴了,逐渐消失。
不过小娘子们自从抛弃了帷幕之后,连着装扮也变了,她们不理会时兴,只管照着自己的喜好?来。
筵席上,经常能看到小娘子们不拘一格的穿戴。
只在头上挽起简单的发髻,其余头发披散在脑后,以前会被?视为衣冠不整。仿着前朝女郎男装出门,着一身宽松轻便的长袍,抛弃了蹀躞,腰间只束着玉带。
至于蹀躞――
小娘子们随心所欲的装扮,与蹀躞有一定?的关系。
出自清河郡王府的张小娘子言语犀利,对此曾道:“郎官们七尺宽腰,腹如扣了鼎大缸。蹀躞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玉,符袋,荷包,印章等物,尊贵是尊贵了,就是走来叮叮当当,好?似那货郎将挑子挂在了腰间。嚯!不得?了,真是比拜帖还管用,身份全挂在了腰间。”
张小娘子的话,得?罪了一大片膘肥体?壮的权贵们。与之对骂又自降了身份,他们纷纷上折子,参揍张俊管家不力,家中小儿信口齿黄。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张小娘子在拐着弯骂他们脑满肠肥,这群小娘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遵守礼法规矩,还愈发肆无忌惮,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张小娘子是张俊胞兄张保之女,张俊被?调往了襄阳镇守,府中由名?妓小妾章氏掌中馈。
张小娘子倒并非看不起章氏,她是替郁郁而终的大伯母江氏打抱不平,不听章氏的管束。
张俊出生贫寒,江氏亦是小门小户,年少?结缡。他发达之后,就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娇美妾室一个个往府里迎。
自从张俊开始打仗之后,张府就一天比一天富有,最?不缺的就是宅子,不担心住不下。
章氏管不到张小娘子,也不敢管她。张小娘子的亲娘亦管不了,张保也跟着去了襄阳,在府中她几乎能横行。
赵构压着了对张俊的弹劾,一是因为张俊手上的兵,二?是因为心底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看到张保的独女如此桀骜不逊,被?赵佛佑的忤逆,好?似无形中找到了同伴。
瞧,谁府邸中没?个不孝女。
临安城从贵女们开始,在无形中埋下了抗争的种子。
赵金姑是秦国长公主,必不能被?其他小娘子比了下去。她的眉间,是一只极小巧精致的蜻蜓。
尽管赵金姑枯坐在妆奁台前,木呆呆面?无表情,贴上花钿,她整个人就灵动鲜活了起来。
黄尚宫站在身后望着铜镜,由衷夸赞道:“长公主真是美,让小的都看得?挪不开眼了。这花钿是皇后娘娘亲自勾勒图画,吩咐作匠监打了来。娘娘是真疼长公主啊!”
铜镜里盛装的小娘子,仿似磨喝乐娃娃,任人捏出来,妆点?。
赵金姑长睫终于颤动了下,敛下了眼睑。
宫人进来回禀,车马已经备好?。黄尚宫领着绿枝,一同伺候赵金姑出门。
梅家坞梅园离大内不远,马车行驶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路上车马喧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们,不惧严寒,说笑着打马经过。路过开放的梅树,伸手采一枝,插在歪戴的幞头上。
到了梅园前,园子前已经停了许多辆马车。园子以前本属于临安一富绅,金人入侵时,富绅遭了难。如今园子落在了赵构手中,成?为了皇家园林。
赵构不喜赏梅,想到艮山金明池的结果,心底到底忌惮,干脆象征性将院子大门拆了。只要不乱摘花,随便由人来游玩。
当然,能随便前来的,只是官宦之家。一旦贫穷的百姓走近,看守园子的内侍班值便会驱赶。
今日主要是赵金姑与杨存照相见,内侍班值得?了吩咐,便早早做了安排,拦着了小官之家的车轿,只放朝中有头有脸的权贵进园。
赵金姑的马车长驱直入,在地势低洼处停了,下车拾级而上。
梅树种满了山坡,绿萼紫梅雨蝶骨里红,开得?绚烂而热烈。所谓赏梅的韵,横斜疏瘦,在开得?如海般的梅花前,就没?人再计较了。
小娘子们在梅花中穿梭,不时传来清脆欢快的说笑声。有年轻郎君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高谈阔论。
青石石阶滑,木屐踩上去,嘎吱响个不停。赵金姑拽着裙摆,只低头心无旁骛,随着黄尚宫往上走去。
“杨三郎。”一个穿着惨绿长衫的男子,被?同伴拿扇柄捅了捅腰:“你?快瞧那边,秦国长公主来了。”
男子正?是杨存照,他站在梅花从中,正?满头满脸的不耐烦。听到同伴的话,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离得?约莫有三四仗的距离,杨存中看得?不甚清楚,只看到了随着赵金姑走动,裙摆间闪耀的金光。
同伴嘿嘿笑,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道:“好?一个佳人!看那走动,定?是个雏,你?这下可?放心了吧?杨驸马,待成?亲之后,可?得?只走一条道了。”
杨存照听到驸马,本阴沉的脸,更加难看了几分。他长得?酷似其兄,鹰钩鼻,细眼,看上去不好?相与,性情阴鸷。
两人关系要好?,经常混在一起胡闹。同伴知晓他心中的疙瘩,不但没?收敛,还怂恿着他道:“走,离得?近些,去会会佳人。”
杨存照不耐烦推开他的手,骂道:“滚,看甚看!她已被?那般多人瞧过,咄,算我倒霉!”
定?亲时,同伴就听到杨存照的满腹委屈。进了金人的营寨,魔窟,早就不干净了。却要落到他身上,真是晦气!
可?杨存中警告过他,杨氏一门守着天子的安危,绝不能结党营私。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全看皇帝的信任与宠幸。
如今赵构将长公主下嫁,他们两人被?提拔,加封,不知多少?人家羡慕。他成?亲后就得?收起心思?,断不能再与狐朋狗友厮混。
杨存照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敢反对杨存中,心不甘情不愿来了梅园。
公主府与杨府分开,反正?不住在一起,以后他不出去就不出去,在自己的院子里,想如何就如何。他看也不看赵金姑,专心致志赏着眼前的梅花。
黄尚宫也瞧见了杨存照,停下脚步,待赵金姑上了台阶,凑上前去,小声道:“长公主,身穿惨绿长衫的便是杨三郎。”
赵金姑随意扫了过去,便淡漠收回了视线。既然已经相看完,她转身朝下走去。
黄尚宫无奈,只能跟在了后面?,低声劝道:“长公主,既然亲事已经定?下,小的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金姑依旧沉默,黄尚宫就自顾自说了起来:“成?亲以后,长公主虽说有公主头衔,到底独木难支,还是得?多靠皇后娘娘撑腰。皇后娘娘一心为长公主打算,长公主也该念着些皇后娘娘的好?,你?们是最?最?亲的亲人,可?别弄得?生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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