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杀手们捆缚在一处,像是落入蛛网的猎物,只能呜咽着投出恐惧的眼神。
那些藤蔓的来处,是――
乌遥褪下左臂上的袖子。
有黑色藤蔓从她的皮肤中长了出来,一路延伸着,向着敌人而去。
身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褪去,但随鬼粟藤涌出,手臂上的黑色纹路也再次出现。
乌遥感觉不到痛。
只能听见那几条冲出身体的鬼粟藤在尖叫:呜呼!爽死啦!
乌遥:“……”
可怕的是,她一面觉得离谱,一面也随着感受到几丝浓烈的快意。
鬼粟藤越绞越紧,越缠越多,如茧丝一般将杀手包裹在内。
乌遥能感应到那些鬼粟藤的意识。
越是使用鬼粟藤,就越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沸腾的杀意。
鬼粟藤缠上领头男子的脚腕,一路向上。
这些藤蔓带着千钧力量,锁上他手腕的瞬间,让他无法用出半点力气。
啪。
领头男人的长鞭坠落在地。
乌遥看着他,眼神逐渐眼神染上疯狂的神色:“继续啊,不是说要跟我聊天吗?”
万千枝鬼粟藤开始在脑海中叫嚣,那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如海浪一般,翻起又落下,落下又汹涌而起。
杀了他。
别犹豫呀,现在就做掉他!
将他这样那样,然后碎尸万段!
乌遥的意识快要被这些声音淹没。
手中的动作十分坚定,眼神却一点点涣散起来。
杀……
了他?
在鬼粟藤喧闹的声音中,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声音令她很是耳熟。
“乌遥。”
“乌遥?”
“乌遥!”
这声音像是溺水后复得的氧气,叫那些潮水般的声音迅速回缩,也叫她找回一线清明。
百里川已经穿过灵力屏障,手中远鹤剑斩断荆棘。
他喘着气,站在离她不远处。
乌遥怒吼:“你们闭嘴!”
被她一吼,鬼粟藤嘤嘤发着抖,尽数缩了回去。
百里川也止住脚步。
方才在她神智涣散时,这些鬼粟藤已经缠上了男子的脖子,将叶片逼近他的脸。
他伤她一刀,它们就能往他脸上剜千百刀。
如今乌遥逐渐平静下来,鬼粟藤便尽数回缩,只留下一枝,还在坚强地做将男子捆住的那根绳子。
虽然乌遥已经冷静,却也并未停手。
她提起裙摆,将男子一脚踹倒,踩在他脖子上,低头问:“再问你一次,你是谁的狗?”
被鬼粟藤缠得死死的,那人额顶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珠死死看着抵着自己的叶片,颤声说:“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不会杀我吗?”
一绺发丝垂在乌遥颊边,她的声音很冷:“不,我还是会杀了你。”
“我不喜欢折磨人,却有很多种折磨人的办法。老实告诉我,你会死得轻松点。”
男子阖上眼,眼珠仍在不安地活动。
认命一般,他终于开口:“……是瑛长老。”
第38章
◎乌遥可以虚伪地活下去。◎
乌遥曾经想过很多次, 乌瑛会动手杀她。
从见到乌瑛的第一面就想过。
四位长老里,乌瑛是最肆无忌惮的那个。
常常手持烟枪,身上染着四季不改的烟草气息, 像个保养得当的贵妇人,眼神却轻佻而凌厉。
在内门,乌淳几乎不授课, 而乌瑛授课的频率仅高过乌淳,只是偶尔来一次, 每次的课程都会早早被抢光。
乌遥刚入内门时, 由乌瑛传授刺杀课程。
蚀骨钉要如何用,是乌瑛告诉她的。
第一次对练时,她还无法完全操纵蚀骨钉。
对那时的她而言,蚀骨钉是需要恨意和杀意才能操纵的东西,她只能将操纵蚀骨钉归功于灵感, 却无法归功于能力。
所以在对练时,即使面对的是内门最不善武的弟子, 她依然打不过。
在连输五次之后,乌瑛走到她面前。
然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将她像小鸡仔一样提起, 逼她与自己对视。
乌瑛的手箍得越来越紧。
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在挣扎中抓住乌瑛的手腕, 用力地拍打和抓挠, 乌瑛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在大脑缺氧到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 她泪眼朦胧地看见乌瑛的眼睛。
乌瑛的眼睛与乌达一模一样, 细而长, 眼尾上挑, 眼神好似灌毒, 盯着她的时候,好像一只毒蝎在观摩自己手中的无能猎物。
乌遥能感受到,乌瑛想杀了她。
她真的想动手,也不会介意这里多出一具尸体。
不能坐以待毙。
这个念头方在她脑中出现,乌瑛手中的力气就骤然加紧,那略微沙哑的声音说:“就像这样,主动调动你的杀意。”
乌遥听了乌瑛的话。
沉寂半日的蚀骨钉中,终于有几枚开始颤抖、跳动,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她的命令下刺向乌瑛。
乌瑛甚至没有伸手去挡,蚀骨钉就在抵达她身前时被强大的灵力挡住、弹走,落在远处,滚动在围观弟子们的脚边。
乌瑛松开手,让乌遥重重坠在地上跌成一团,然后笑着对她说:“很好,蚀骨钉就是像刚才这样用的,明白了吗?”
乌遥摸着脖子,在地上大声喘气咳嗽,再看向乌瑛,只能看见她的笑容很完美。
好像那一瞬的杀气是错觉。
她低头,闭上眼,哑着嗓子说:“明白了。”
**
蚀骨钉已经抵住男子的脸。
他嗫嚅:“是瑛长老……乌瑛让我来的……”
乌遥提着裙摆,踩着男子的脖子,垂着头看向他。
说谎。
乌瑛不会这样做。
药植已经撤走,对她的警告已经到位,要做的都已经完成。
之后还有真界大比,到时直系弟子都是重点关注的参赛弟子,他们打不打、打得好不好,都会影响玄淼门的名誉。
乌达很重视真界大比,而乌瑛敬畏自己的父亲,绝不会触碰乌达的逆鳞。
而且乌瑛也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对她动手。
哪怕她步步紧逼,主动去乌瑛的地盘撒野,在这里处理她也依然不是乌瑛的作风。
乌瑛总喜欢等一等。
等等看,废物的孩子可能会成为强大的百毒之体。
再等等,幼小的种子会生根发芽,长出果实,或许可以为她所用。
等到猎物死不悔改,逼近悬崖也不勒马,那时乌瑛必然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一击必杀。
她还记得乌瑛的那个眼神。
也知道乌瑛会杀她,但不是现在。
乌遥加大脚上的力度,幽幽道:“你的呼吸,心跳,都是你在撒谎的证据。最后警告你一次,你的话是假的,但我的威胁是真的。”
男子睁开眼睛看着乌遥。
她的眼神毫无感情,与言语一起提醒着他,只要他再说出一句谎言,就会在痛苦和折磨中死去。
男子惨笑一声,嘴角动了动。
乌遥神色一凛,操纵鬼粟藤阻挡他的动作,却依然晚了一步。
在咬下口中毒药的下一秒,他便浑身抽搐起来,旋即七窍流血,很快安静下来。
乌遥俯身探他的鼻息:“没气了。”
其他尚还活着的杀手也服毒而死。
随着杀手死亡,周围的荆棘牢笼和灵力屏障纷纷消失,山风在远处吹出哨一般的响,空气继续涌动起来。
乌遥心情很差。
此人死也不愿开口,说明他身后的确不是乌瑛,买主另有其人。
还有人想杀她。
此外,没有人会在见证死亡后依然兴奋快活。
那些鬼粟藤除外。
它们又在哀嚎:看啊,他还是死了吧!为什么不让我们来!太可惜了啊啊啊!
乌遥默默将眼神移向残留在外的唯一一枝鬼粟藤。
察觉到她不满的情绪,哀嚎戛然而止。
百里川已经站在她身旁。
他目睹了她差点被鬼粟藤操控,又折辱威胁他人的全过程。
哼。
乌遥站起身掸了掸裙摆,冷声道:“可惜了,鬼粟藤已经和我融为一体,很乖很听话,所以你今日没有杀我的理由。”
百里川默了默:“……我并不是想要杀你才来的。”
乌遥瞪他:“是你说要杀我的。”
百里川又继续解释:“如果你彻底被鬼粟藤支配,会控制不住杀意去四处屠戮,最后用尽灵力身死。”
乌遥看着百里川,他眼神真诚,表情没有厌恶也没有不耐,甚至带上些无奈。
她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仔细想想,她也的确不想走到那一步。
但真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自裁,而不是让百里川动手!
乌遥咬着唇,分明还有怒气,也想要还嘴,但冰冻似的心情却明显松动下来。
林间忽然传来异样的声响,像是有谁踩断林间的枯枝。
乌遥和百里川同时向声音来处看去。
方才有灵力屏障,撤下屏障后两人又一度分神去关注杀手,竟都没有发现周遭有人窥视。
百里川手中握剑,问道:“谁?”
那人脚步挪动,但一个没站稳,摔在了月光照得到的角落。
是白天在村口见过的名叫虎子的小孩。
虎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乌遥,慌乱爬起身,一步步后退,捂着嘴,却依然从口中发出动物似的呜咽:“乌……乌家人……”
乌遥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转身逃跑,踩着草木远去,脚步声消失不见。
而百里川也没有动作,只有些疑惑地问她:“他认得你?”
乌遥收回目光,“药王谷的人不会不认识乌家人。他们拿乌家的工钱,听乌家的指令种田,按乌家的意思炼药制毒。就算乌家人说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不能拒绝。”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幕篱,瞧见那幕篱已经完全没法戴了,冷笑着将它扔在她与百里川之间的空地上:“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戴它了么?”
乌遥的世界里处处都有危险,所以要学会将“乌家小小姐”放得很大,将“乌遥”缩得很小。
也要学会小心地隐藏爪牙,成为别的人。
她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乌遥一直想要活下去,真的真的很想。
为了让这个目标变得更简单,她可以虚伪地活下去,也可以无耻地、残忍地活下去。
乌遥忽然觉得没意思,她不该和百里川说这么多。
她收起最后一枝鬼粟藤,咕囔:“鬼叫什么,吵得要死,再叫就再也不让你出来。”
随后看了百里川一眼,什么也没说,脚尖一点,运起步法离开。
在呼啸的风声中,百里川目送乌遥踩着月色离开。
夜依然漫长,百里川独自一人立于武斗过后的狼藉之间,取出几张符,驱使遍地散落的枯叶和尸体聚在一起。
琉焰应声而起。
月色下,尸体与枯枝一并焚烧殆尽。
**
制伏鬼粟藤耗费的精力太大,乌遥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乔冉冉雷打不动地早起,乌遥起床时,相邻的床上没有人。
但是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乌遥头发蓬松,眼神迷离,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物件,擂了擂眼睛。
几件漂亮裙子展开了摊在床上,但是不是她的。
食盒垒满床头柜,但是她也没点。
还有那些胭脂、朱钗……
什么玩意?
乌遥熟练地梳洗更衣,等到想戴幕篱时,才回忆起昨晚幕篱已经被斩断,而她也被发现身份,不必做任何掩饰。
想起那满地惨状和离开前百里川的表情,她心情更添烦躁。
百里川是在可怜她吧,绝对是吧。
她才不需要谁来可怜。
乔冉冉临走前在百闻书上留言,让她醒了直接去昨天的院子。
乌遥即刻动身,走出房门,却听见有人在居高临下地训话:“小姐来了为什么不汇报?你们没长眼睛还是没长嘴?”
林馥芝和林招远带着几个小孩站成一排,低着头挨训。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药王谷的内谷弟子,身着绿色弟子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外门弟子和村民。
“让你们挡灵兽,整天说打不过人太少,让你们注意外人,你们连小姐来了都没发现。”
“你们一天天的能干成什么事啊?”
内谷弟子声音越来越高,唾沫飞溅,一副丑恶嘴脸。
眼见他将手指往林馥芝身上戳,而林馥芝将头都快要缩进肩膀里,一声不吭,站在她身旁的林招远渐有怒意,伸手去掸那只手。
内谷弟子手指被啪地打开,他越发生气,怒喝:“林招远,你胆子肥了啊?!”
林招远握紧拳头,面带怒意,却终究没有回话。
他身旁站着的拂香吸了吸鼻子,小声啜泣起来。
内谷弟子被那哭声扰得心烦,举起手就要往拂香身上打。
林氏姐弟和虎子眼睁睁看着内谷弟子出手,脸色大变,然而弟子的巴掌就要落下时,手腕却被一人紧紧抓住。
他转过头就要骂,在看清来人脸庞的瞬间,所有词句又被生生吞了回去。
少女身着黑色裙衫,眼眸大而清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内谷弟子手腕痛、心拔凉:“遥、遥小姐。”
乌遥手上力气加大,“是我自己要过来的,也是我自己要掩饰身份的。”
“这……这样啊……”
“听说这边风景绝佳,一直想来观赏,但没找到机会,正好朋友有事要过来办,我就一起来了。”
弟子手腕上的痛楚越发剧烈,手腕被她抓着,剩下整个身子都开始不安地麻花似的扭动起来。
乌遥松开手:“正好我和朋友也想去内谷参观参观,我跟这几个人比较熟,让他们领我去,可以么?”
虽然是问句,但绝对没有“不可以”这个选项。
内谷弟子捏着手腕,白着脸问:“您认识他们?”
乌遥指着林招远:“林招远,是吧。”
在林招远讶然的目光中,她微笑道:“之前在秘境里也算是同患难,怎么不算认识呢?”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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