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要回到温水崖。
好像离开那里的每一秒钟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她昨晚几乎彻夜未眠。
将纸张铺在桌面,提着笔,在灯光下一次又一次画出自己还记得的剧情线,比对着所有如今与之不符的异常。
将那些废纸付之一炬时,她看着火盆中跃动的火舌,却只能想起虎子那张脸。
他站在门前与她说:“遥小姐,您是怎么知道我有灵根的?”
太简单了。
因为幻鲛草只对凡人有用。
它掠夺凡人身体里的能量,将人变成没有灵智的怪物。一旦成熟,便无可救药。
虎子的母亲已经显示出被幻鲛草吞噬的端倪,而虎子却并无异常,只能说明他有灵根护体,不会被幻鲛草伤害。
乌遥并不想与虎子说这么多,与他说:“我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然后又站起来,叉着腰,高傲地问他:“若是我遇见你爹,就替你捎个口信,告诉他你也是有灵根的人了,如何?”
反正如今幻鲛草还在试验期,那些外谷村民不过是被乌瑛提前带走,当做称手的普通药农罢了。
再找到那些人时,她定能将他们平安带回家。
但虎子很有骨气地拒绝:“不要,我要亲口说给他听。”
乌遥看起来又傲又凶,但小孩有小孩的坚持:“这是惊喜,要亲口告诉我爹才有意思。他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没准连最帅最威风的神明面具都会买给我。”
乌遥在祭神看过虎子说的那张面具。
的确很威风。
写满字迹的纸张在火里烧出卷边,烧出灰色,烧成结块的黑。
乌遥曾满怀自信,以为还来得及。
但那些计划与期待都这些纸张一样,烧光了。
她没赶上幻鲛草种植的速度。
终究棋慢一招。
此时此刻,燃魂灯在她眼前燃起火焰。
那莲花灯座上的火苗又何其灼人眼球。
乌遥与云时雨说了今日第一句话:“什么啊……”
这就要用燃魂灯了吗?
想要活下去的人,为爱人偷花的人,如今在地底变成傀儡一样的生物。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出灵根,正在等他回家,要将自己关于未来的所有计划亲口说给他听。
他再也看不到窗台上开的花。
阳光里开得郁郁葱葱的花。
它们那么美。
而你如此浪费地想要燃烧自己的生命。
只是为了赢过我?
燃魂灯的火苗只燃烧短短一个瞬间。
下一刻,全场所有惊呼归于寂静。
迎着燃魂灯的火,乌遥靠近云时雨。
灵力陡然爆发。
灵力波动带来的巨大冲击下,前排观战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做出防御姿态。
轰――
云时雨被乌遥击出赛场。
灵力余波落尽,观者抬头,无不面有讶色。
乌遥站在赛场边缘,捏着自己的拳头,眼神泛冷,嘴角下敛。
随后甩甩手,没等裁判宣布结果就跳下赛场,径直走向出口。
再回想起那强大的灵力波动,观众又纷纷去看云时雨。
一拳就把人打出界了。
就一拳……
云时雨还活着吗?
还活着。
燃魂灯需用术法召唤,乌遥击向云时雨的那个瞬间,灯便随她的灵力与动作而灭。
云时雨被击倒在地,骨骼都被打得快要散架,龇牙咧嘴,捂着腹部勉力坐起。医师们狂奔而来,纷纷将她围住,要为她探查情况。
而云时雨看着乌遥离开的方向,百感交集。
乔冉冉戳了戳云时雨的肚子,云时雨终于还是没坚持住,“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医师痛痛痛痛――”
观众席中排位置,琉焰宗弟子们的讨论格外热烈。
对于乌遥实力的惊讶是当然的。
那样剧烈的灵力波动,不到化神期绝对用不出来。
乌遥竟然已经到了化神期!!
在这个年纪!!
更重要的是……
方才在赛场摆摊的弟子眼睛都亮了,尖叫着问百里川:“师兄!你是怎么预判到乌遥一定会赢的!太强了!发大了!”
百里川看着赛场出口,迟迟没回过神。
他此前还未在乌遥身上见过这般暴戾的杀气,哪怕在种下鬼粟藤、夜遇杀手时,乌遥也只有那么一个瞬间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然而这次的杀气却是主动的。
她并非针对云时雨,早在登场时,那杀气就已经不加掩饰。
百里川敛着眸,身旁的弟子还在追问:“师兄你下一场准备押谁?”
他根本不知道下一场是谁。
敷衍道:“压女的吧。”
弟子掏出赛程表疯狂寻找:“女的,女的……诶可是下一场都是男修士啊!”
再抬头,身旁的百里川已经走了。
他哭号:“师兄――”
**
坏消息,没打过乌遥。
好消息,乌遥竟然已经化神,打不过她,一点都不丢脸。
输了一场比赛,云时雨反而感到轻松。
乌遥看起来打得很疯,实则下手克制,动静打出不小,却没伤到云时雨的内脏。
想起赛场上那张与她贴得近近的恶狠狠的脸,云时雨稍有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乔冉冉为云时雨将药包好,撕下记满服用方式的纸条递给她:“可以了,这几天注意些,不要再伤到就好。”
云时雨点点头:“谢谢医师。”
乔冉冉低头整理病例,与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出门时,云修白已经在外面等着。
有飞星宗弟子缠着胳膊腿来看病,路过了,便唤一声“云长老”,又瞧见云时雨,便补一句“云师姐”。
云修白气质清隽,瘦而温和,对路过的弟子笑笑,眼角的皱纹也看起来很和善。
想起自己此前种种行径,云时雨有些害臊,也小声喊了声:“大伯。”
云修白示意她一同往出口走:“乘我的飞鹤回去吧,就不去挤云梯了。”
云时雨老实点头:“好。”
云修白并未责怪云时雨的败仗,温声问:“伤势如何?医师怎么说?”
云时雨:“没什么大碍,休整几天就没事了。”
云修白噢了声,又问:“我看刚刚在赛场上,乌家那小姑娘好像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都看见了。
看来大伯观战时看得很认真。
云时雨挠挠脸,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说出来真是怪叫人……难受的。
乌遥的确与她说了话。
只是乌遥声音很小,贴得又近,灵力冲击声音太大,那句话除了她,谁也没听见。
云时雨挣扎一番,缓缓道:“她说……”
乌遥带着附着灵力罡风的拳来到她面前。
她的发被那风吹得凌乱,脸颊很白,眼睛睁得很大,离得很近时,云时雨才看见乌遥的眼睛是红的。
她忍不住想,这灯,我还能点着吗?
又想,要输的是我,你眼睛红什么啊?
是在生气吗?难过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吧。
但乌遥靠近她,一拳击中她的肚子,在她耳边问。
“乌遥问我……”云时雨说。
那时,云时雨觉得自己被乌遥的灵力震得耳膜都有些鼓噪,才让她觉得乌遥的声音竟然有点抖。
“云时雨,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第54章
◎师兄,原来你也会做这种事啊。◎
乌遥最后看一眼手上的纸。
泛黄的纸张底面以黄褐色绘印蛰伏枝头的乌鸦, 上方密密麻麻是她的字迹。
“幻鲛计划提前,药王谷居民被炼成幻鲛,部分试验品目前可能已达‘成熟’阶段。”
“相较原著, 幻鲛计划的进程提早约一至两个月。”
……
乌遥将绘着乌鸦的纸张缓缓靠近火舌,看它的羽翼慢慢在火光中泛起灰黑色卷边。
直到乌鸦燃烧殆尽。
乌遥抱膝坐在火盆前,垂眸看着那纸张的灰烬。
她的警惕来得太慢。
原本她应该作为乌瑛的伙伴与预备儿媳加入幻鲛计划, 最后取代乌瑛的位置,为幻鲛计划做主持。
然而她没有。
她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
但从她发现伏灼的异样开始, 就应该知道事态已经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从她发现乌瑛提前撤离, 就该知道计划有变。
不,或许从她进入乙级药田,感应到不寻常的灵力波动起,就应该长个心眼。
终究太过自大。
百里稚水会质疑天道,而她反而将天道奉为圭臬了不是吗?
为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会赢。
就因为自己的穿越者身份吗?
不是早就发现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 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不够深刻吗?
火盆中的余温慢慢散尽。
乌遥咬唇, 伸手抓住燃尽的灰屑,撒气一样猛地向前扔去。
鬼粟藤感应到她的情绪, 也兴奋战栗, 喊道:杀!杀!杀!
也不知道要杀什么。
碎屑在空中缓缓飘下, 而乌遥看着眼前黑雪花似的尘屑翻飞、飘落, 慢慢将头埋在膝盖里。
试图用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
身体里的鬼粟藤还在激动地喊:杀呀!
良久, 她在鬼粟藤的“杀杀杀”中抬起头。
无言捋起袖子, 看着手上的黑色纹路, 露出熟悉的冷笑。
“!”鬼粟藤声音即刻停止, 哽咽道:……呜呜呜。
乌遥挽起袖子站起身, 向着药田走去。黑色藤蔓如破土一般冲出皮肤, 盘绕在她小臂。
她熟练地找到位置,不顾尘土,在土面坐下。
已经落后一步,就不能步步落后。
得去看看乌瑛如今确切做到何种程度。
昨日她返程时格外留意,在经过的土层里做下标记,今后再通过那条路前往乌瑛的药田与地牢,就不会如第一次一般抓瞎。
鬼粟藤钻入地面。
灵目启动,乌遥随鬼粟藤进入土层中的视野。
熟悉的黑暗与腥臭覆盖五感,乌遥感到厌恶却没有皱眉,只命令鬼粟藤继续向前。
鬼粟藤在泥土中穿行。
按照昨天留下的标记,这次省下不少灵力,也没有再走错路。
快到甲级药田时,乌遥顿住动作。
前面有岔路。
昨天她运气不错,选中了地牢的那条路。
鬼粟藤的叶片刮了刮另一侧的土层,无声问乌遥:要不要去这边也看看?
乌遥肯首:去。
于是鬼粟藤吭哧吭哧往另一头刨土。
在接近地牢的位置,土壤的气息是潮湿而阴暗的,渗出类似雨后的潮味。
然而换了个方向,似乎干燥不少。
也感应不到多少灵力波动,就好像只是进入了普通的地域,而非玄淼门地底。
一墙之隔,倒像天差地别。
乌瑛在甲级屏障旁布下的结界,在这里也找不到踪迹。
不像是乌瑛的地盘。
乌遥心中忖度。
难道她误打误撞,走进另一块甲级药田?
按照此前得到的寥寥消息,这两块药田虽然占地很大,却的确只有一墙之隔而已。
如果真是如此,这里常年无主,应当也没什么好看的。
想要掉头时,却又感受到土层与别处的微妙不同。
已经快要挖到了,至多再二十厘米,就能看见这块甲级药田的模样。
……还是看看吧。
藤蔓在黑暗中生长,向土层那头延伸。
鬼粟藤走得很慢,剖开土层前,乌遥已经做足心理建设,确认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被吓一跳。
但当幽微弱小的光亮从那一头传来,她所担忧的场景并且出现。
另一头是地牢。
这一头却并没有那般叫人窒息。
鬼粟藤钻出土层,叶片在暴露的空气中自由呼吸。
没有人,没有药田,也也没有活物,空气静谧而安宁。
就好像黑暗而厚实的土层将温水崖最低端切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像是谁的房间。
乌遥操纵鬼粟藤从墙中缝隙缓缓钻出。
偌大的房间只有一个窄小的窗户在高处,封闭着。
床、屏风、桌椅、灯具……家具一应俱全,摆放错落有致,很讲究。
鬼粟藤谨慎地贴着墙攀行,在爬上桌台之前,又小心翼翼地改为在原地站起,避免触碰桌腿与桌面。
桌上果然有一层厚厚的灰。
乌遥操纵鬼粟藤将这些家具一一看过。
都是真界稀有的温玉檀木做的。
这种木材触感温润又暖和,在她搬家时,乔冉冉为她购置了由这种木头打的床,算作乔迁礼物之一。
可不便宜。
她询过价后,甚至想过要不要偷偷将那床给卖掉,想到乔冉冉的冲天怒吼,又作罢。
但此处的家具却都是由温玉檀木所制,实在奢侈。
再仔细看,又发现这些家具不仅材质上佳,而且有十分浓重的生活痕迹。
床上还铺着淡雅的紫色床褥,床帘上绣着繁复的竹纹。
若非表面蒙尘,简直像是有谁在这里住过似的。
灵力流逝间,乌遥速速将这房间看过,攀上窗去。
上了锁,看不到外头是什么模样。
好在这锁她见过,若要此后再稍加研究,将它强行打开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乌遥没有犹豫,迅速沿着原路撤回墙中。
得先去做更重要的事。
乌遥继续赶往另一头的地牢。
然而今天似乎与昨夜不太一样,攀行时,隐约能捕捉到一线危险气息。
她如今心情焦躁不安,依然尽力克制着急躁的心情,放缓前进速度。
在鬼粟藤剖开土层前,她踩了个急刹车。
那一头有人声。
有男有女,人数不少于三个。
鬼粟藤回退几分,保持在能及时撤退、又能听见人声的深度。
土层另一头传来男弟子的声音:“……我们今早清点了幻鲛的数量,大约有三只已经成熟,这几只应该可以进行下一步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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