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晥城下了一场长达十天的秋雨,每日潮湿冰冷的空气使人心情郁闷,时听每日照旧六点多起,顶着绵绵雨水出门遛猫,之后会窝在沙发上看一整天的剧,有时候她会画设计稿,最后期限一到,她把完稿的设计方案发给广州的陈先生夫妇。
陈先生对方案很满意,陈太太有自己的想法,经过数日沟通后,她把设计稿改了又改,陈太太终于满意。
十一月,时听又去了一次广州,广府气候独特,十一月市民仍旧穿短袖,她像个异类,穿一身厚大衣拖着行李箱走在街头,回头率超高,她只好脱掉大衣。
陈太太来接她,开一辆奥迪,车技很好,她坐在副驾驶位想到自己的车技,十分惭愧,一时取笑自己,陈太太问她笑什么?
她说:“前段时间JT的股价很低,我不怕死地买了JT的股票,不知道会不会赔死。”
陈太太大惊,道:“时老师买的是新股吧?我老公说JT忽然发行好多新股,价格超低,买的人蛮多的,JT这么做是为了把收购方的股权稀释掉,增加收购方的收购成本……哎呀这些我也不懂啦,我老公跟我讲的。”
时听一怔,随后笑。
这次的广府行只三天,航班刚落地晥城,时听冻得直哆嗦,回家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天黑,她煮了一碗面权当晚餐,抱着笔电窝在沙发里,做为一个新晋股民,她随手打开某炒股软件,输入股票代码。
她不太懂看,一知半解,不知涨跌,索性退出网页,浏览器主页的新闻栏跳出一则醒目标题:
【反收购绝招!!!曝JT总裁为保公司采用联姻绝招将与博运集团千金年底完婚】
虽知媒体一向爱用夸张标题吸引流量,她还是顺手点进去,通篇文字都是些花边新闻,主角皆是代称,没什么实际猛料,都是捕风捉影,几张模糊到看不清是谁的照片就能用来加码爆料,可时听却轻易上当。
她深信不疑,合上笔电后便哭,艰难咽下一口自己煮的清汤面,她对着沙发上的大白骂了句“负心汉”,大白喵一声,很无辜。
年底的时候,时听收到孟昭寄来的结婚请柬。
孟昭的单身派对邀请好多人,许言笙也在其中,他脱下白大褂后更像艺术家,身上有股不羁的浪子气息,当然,单指长相。
他与宋一荟这两年间分分合合,上周他们闹分手三天,今日又一同前来,宋一荟穿一条浅黄色裙子,明艳美丽,挽着许言笙的胳膊同时听抱怨:“他太招小女生喜欢了,你知道我看他的微信朋友圈能有多气吗?”
时听哭笑不得,问:“他有这么受欢迎吗?”
宋一荟:“天知道他怎么那么多烂桃花,十七岁的高中生都想撩他。”
许言笙笑,“人家来我办公室咨询妈妈的手术事宜,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宋小姐,你吃醋的功力什么时候可以收一收?”
宋一荟笑着推开他,拉时听去角落喝果汁,问她:“你不考虑再婚了吗?我看到新闻,你前夫好像要和某集团千金结婚了,那就不要等他了不好吗?”
时听目光微动,说:“我没有等他。”
宋一荟:“嗯,你知道吗,去年言笙随专家团出国会诊,那期间顾佳萱来找我男友好几次,一同出国的老教授告诉我的,那次我和言笙大吵一架,我太敏感了,那一次闹分手快要我半条命,你知道,顾佳萱才二十出头,比我年轻那么多,我怕把握不住言笙。”
时听安慰道:“我哥不是那人,他的选择不是你的话,就不会招惹你了。”
宋一荟笑,“可明明是我追的他啊。”
“但你成功了不是吗?”时听也笑。
宋一荟又笑。
派对上众人听着摇滚乐寻欢作乐,时听只在角落喝闷酒,忽然间摸到心口弥勒佛玉坠,她笑得痴迷,忽然间却心一疼,好像针扎。
她对宋一荟撒了谎,这些年,她还固执地在等顾凌泽。
还要等下去吗?
她好像赌徒,总以为自己能翻盘得胜一本万利,可她已看不到希望。
晥城越来越冷,隔十几年,城市终于下第一场雪。
时听站在落地窗前看雪,明明喜欢看雪,却不想下楼置身冰天雪地里,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危险,随时心情低落,与此同时,她每日关注JT与亚信之间的拉锯战,博运集团千金的婚讯频频,最终定在了三月。
她记得,那时候她和顾凌泽的婚礼也是定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很美,但她没等到。
新闻媒体关于亚信的收购战报道很多,亚信集团这三年势头很猛,利用杠杠收购的手段收下了不少小公司,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那些微小企业为了生存只能选择和亚信签下协议同意注资,之后再被亚信一步步吞噬。
十二月,沉寂许久的JT开始反击,而在许多人眼里,JT已经快不行了,这像是鱼死网破的前兆。
来年三月桃花开的早春,博运千金在米兰举行婚礼的消息传开,但拒绝媒体入内,因此新郎身份成迷,但狗仔神通广大,依旧有照片流出。
时听浏览相关网页时,在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上认出顾凌泽,男士出席此种场合皆着西装,她不清楚他是宾客,还是新郎,她失魂落魄关掉网页。
四月,亚信的收购战忽然间偃旗息鼓,轰轰烈烈地败了。
媒体披露,JT意识到亚信正对其进行恶意收购后,与君源本部管理层召开了好几次紧急会议,君源资本CEO顾凌泽给出的信号很明确,JT要立即实行反收购政策。
在君源资本的运作下,JT与投资银行摩根大通联合多家律所迅速推出了反收购计划,JT计划让除了亚信之外的所有股东用超低价购买JT新发的股票进行增持,从而稀释掉亚信持有的股份。
计划推出后亚信持有的股份始终只能维持在百分之十九,假如亚信继续收购股份,JT则再增发,一直稀释,让亚信股权永远达不到百分之二十。
亚信终于被逼退,想要坐下来与JT握手言和,但君源资本施压,于是JT说什么也不愿意握手言和,最终亚信只能选择将自己高价买下的JT股份减持干净。
轰轰烈烈的拉锯战结束后,时听在一个暖阳和煦的午后打开炒股软件,唔,JT很厉害,连续几日涨停,收盘价一天比一天高,如果她现在将手里的股票卖出去,可以大赚一笔。
第一次炒股,她居然赚好多。
五月她去广州看陈先生夫妇的新居施工进度,陈太太十分后悔地和她说:“夭寿啦!我当初就不应该斩仓,你看JT的股票天天涨,我亏洗啦!”
时听笑而不语,看向陈先生,陈先生慌张地对她摆摆手,让她不要说,她笑,陈先生攒点私房钱不容易。
六月,初夏的风又热又燥,时听上月又开张,客户是四川人,她交上设计方案后,客户邀请她去峨嵋山烧香拜佛,她欣然接受。
香客很多,时听畏惧骄阳,烧完香后躲在大殿里乘凉,不多时,阴凉里生出一股淡淡的花香,香水味,她记得这个独特的味道:绿色邂逅。
抬眸间,温芯亦抬眸,对视半秒,温芯敛去惊讶,上前。
“好巧啊,你也来烧香吗?”
时听不答,只点头。温芯在她身边坐下,二人一时没有交流。日头落山的时候,时听打算离开,温芯同她一起下山,分别时,温芯问:“可以原谅温家吗?”
时听不明所以,回头,“你指什么?”
温芯掩面而泣,蹲在地上诉说。
原来温家已经快撑不住了,亚信自收购战后每况愈下。
当初亚信想要抢占市场,所以才在三年前悄无声息恶意收购了南建旗下一家子公司,三年后亚信野心勃勃,想重演把戏,但南建一时难以撼动,所以亚信把目光对准了与南建分割的君源资本,但亚信最终败给了君源。
他们原以为君源刚刚得胜,不会再有精力对付亚信,可惜他们错了,君源乘胜追击,迅速抢占了亚信市场的三分之一,亚信不甘坐以待毙,于是与高盛、花旗、美林三家投资银行接触,试图扩大规模,三家外资投行同意注资,但要求亚信签下对赌协议,亚信签了,假如对赌失败,亚信旗下五家子公司会归三家投行共同所有。
原本以亚信的实力,完成赌协议上的目标轻而易举,但亚信这些年不择手段迅速扩张得罪了太多人,加上恶意收购JT事件后,亚信口碑臭了,而就在此时,亚信更多的黑料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曝光,亚信股价暴跌,许多利好的项目也被君源资本一一截胡,以至于完成对赌协议目标的计划就要泡汤。
假如对赌输掉,亚信将失去五家子公司,而这五家公司是支撑亚信大幅营收的支柱。
也许是亚信之前过于急功近利得罪太多人,高盛、美林、花旗三家投行从各个渠道得知亚信可能无法完成任务,于是三家银行纷纷提前催债,亚信一夜之间陷入困境,不仅集团名誉扫地,还面临着股权纠纷、银行催债、资金链断裂一系列问题,如此下去,亚信显然无法完成对赌协议定下的目标,亚信会失去五家子公司而元气大伤,极有可能会因此一蹶不振。
这一次,温家真的怕了,温芯的父亲去找顾庭礼,但顾庭礼早已和温家划清界线,不仅如此,顾庭礼和顾凌泽第一次大张旗鼓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网,父子俩的态度很明确,放话,谁要是和亚信集团往来,以后就不要再想着与南建合作,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亚信已是孤立无援。
听温芯解释了来龙去脉,时听忽然很想笑,反问:“所以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温芯眼泛泪光,抓住时听一只手道:“你肯帮我是吗?如果,如果你能和顾凌泽说情,让他放温家一马,他也许会考虑的……”
时听平静地看着温芯,说:“很抱歉,我和顾凌泽已经离婚了,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帮你们?”
温芯咬了咬唇,垂眸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三年前你被绑架,是我姐姐温琦瞒着我爸妈做的,我姐姐性子太激烈,做事不考虑后果,可是她已经知道错了,顾凌泽说要我们交出姐姐,所以我姐姐已经去警局自首了,她会被判刑,所以……所以你能原谅温家吗?那次的事情我爸妈真的不知情的,他们不可能蠢到和顾家做对,后来……后来是顾凌泽查到这件事,爸爸怕顾凌泽报复,才会先下手为强,对不起,对不起……”
温芯拼命地说对不起,时听却无动于衷,她抽回手,很冷静地看着温芯。
“我帮不了你。你姐姐很爱护你,所以在你心里的形象光明伟正,但你可能不知道你姐姐当初想要怎么对付我,所以我做不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时听说罢,转身上了一辆出租。
温芯早已恢复过往记忆,她祝福温芯,可是不会怜悯,温家不过是咎由自取。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盛夏七月,梅雨季刚刚过去,时听许久未出过门,天气太好,她忍不住出门,开保时捷一路晃晃悠悠,车速像蜗牛爬,这次她不找事,但事会找她,开到十字路口,后边一辆轿车闯红灯,把她车屁股撞歪,她下车,肇事车司机走下来不停道歉。
肇事车是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魅影,她根本不担心会被赖账。
司机道歉完,劳斯莱斯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大红唇妖艳,风情万种,却穿一身职业套装,时听一怔,是叶丽莎。
叶丽莎叫司机打电话联系保险公司,随即从包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夹一根在手上点燃,微蹙眉吐一口烟雾道:“时小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时听的目光落在叶丽莎无名指上的戒指上。
叶丽莎半倚着车头,笑了,“我刚下飞机,想抽根烟提提神,时小姐不介意吧?”
“室外空气好,叶小姐随意。”
叶丽莎又笑,“你比三年前利落不少,那时候你就知道吃醋。”
“……”
时听不答言。
叶丽莎看了看时间,说:“去咖啡厅喝一杯吗?”
时听点头。她告诉自己,只是想要修车费。但她骗不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是想从叶丽莎身上知道一些顾凌泽的消息。
他们……真的结婚了吗?
如果是,她该放下了。
叶丽莎抿一口冰咖啡,看着她说:“你去看过顾凌泽吗?”
时听一怔,难以置信,问:“什么?”
叶丽莎眼色一沉,说:“看来你还不知道。亚信对赌输掉了五家公司,几乎是温家半壁江山,温家人做不到愿赌服输,派人刺了顾凌泽好几刀,不得不说温家是真的蠢,过不了多久,你会看到温家父女锒铛入狱的新闻。”
时听失手打翻咖啡,满眼惊慌。
“别担心,他没死,只是伤得比较重,顾家把消息封锁了,我猜是顾凌泽的意思,他被推进手术室之前,一直念你的名字,说不能让你知道,怕你担心。”
时听不知道自己有多失态,但她的手现在抓不住任何东西。
叶丽莎和她说了很多。
去澳洲的第一年叶丽莎就知道自己输了,顾凌泽这样的人,任何人也别想轻易走进他的世界,但若是他的世界一旦对某人开启,那个人可以攫取他一辈子,很遗憾,她知道自己来晚了,早有人捷足先登。
登上飞澳洲的航班之前,一个叫许言笙的人来机场找过顾凌泽,他们说了什么她不知道,但顾凌泽忽然命令自己的私人专机延飞,之后他开车回庄庭公馆带走一只纸箱子。
到了澳洲之后她问他那是什么?他不答。
后来她无意间得知,当时他带走的只是一沓类似于日记本的纸张,不是一本,而是零散的几十页,这种文体她见过,就是日记。
她开玩笑地问:“谁暗恋你写下的日记吗?这么多,但为什么被人一张张撕下来?现在为何又拿给你看?”
顾凌泽不答,他很少露出沉湎于往事的神色,永远公事公办的一张脸,工作的时候,他几乎是冷漠而专注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只有在偶尔的醉酒后一遍一遍地借她的手机拨打国内一个号码,但是对方每次刚接通,他从不说话,然后挂断。
她很羡慕时听可以拥有他一整颗心。
她一出生就拥有许多,如果家族需要她去联姻,她不会拒绝,她带着与顾家联姻的任务来,一天天过去,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完不成叶家给她的任务了,所以她要及时抽身,否则越陷越深又得不到顾凌泽这个人,她会一败涂地。
这期间她是顾凌泽最得力的助手,几乎形影不离,可是她看不到希望,所以她选择放手,三年期满,顾凌泽提前打开澳洲市场,随即南建总部召他回国,回国后顾凌泽便不再让她担任他的秘书,调她去了子公司做总经理,她婉拒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她不是固执的人。
爸妈并没有怪她,她还是掌上明珠,而她已到适婚年龄,所以她从几位同阶层的家族里挑选了一位合适的继承人与之结婚,婚礼当天顾凌泽在台下宾客中侧身站着打电话,阳光打在他身上,她忽然有一丝遗憾,但她愿意祝福他。
叶丽莎搅动着咖啡,目光忽然飘向时听那枚玉坠,说:“你不想知道玉坠的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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