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炯炯地望着阿霁,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出来。阿霁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热血沸腾,激动地难以名状。
翠羽营是女皇的直属亲军,独立于京师常备戍卫部队。
这支军队的前身是女皇的亲卫团,大将军声望如日中天时,由他亲自组建,并加以严格训练,虽然从兵卒到将官都是女子,但军事素养并不逊于专业军队。
名义上翠羽营是由赵霜松和赵雪柏姐妹指挥,但每三年一次的选拔和考核都是崔易亲自主持,所以实权一直掌握在他手中。
“可是我……我连弓都拉不开……”阿霁有些羞赧,搓着手道:“她们会服我吗?”
蜻蜻忍俊不禁,推了推她道:“您先别做梦,快去稳住崔郎吧,他可是您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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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迟略坐了会儿,眼看有些不耐烦了,张永忙俯身过来,亲自为他打扇,笑眯眯道:“公主正理妆呢,很快就来。”
屏风后幽香袅袅,环佩叮咚,张永喜道:“这不来了?”
宫女们齐齐转过去肃拜,崔迟也不情不愿地起身相迎。
阿霁施施然进来,抬手示意大家平身,又走到崔迟面前认真致歉。
崔迟困惑地瞟了她两眼,见她妆容焕然一新,眼中满是喜悦,哪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忍不住犯嘀咕,暗想着这丫头心思够深,以后可得仔细提防。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仍回到客席,等着她先开口。
“崔阿兄,你不要太拘礼,往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她热络地有些反常,崔迟心底疑云密布。
见他满脸戒备,阿霁转头招了招手,张永俯身过来,她悄声吩咐了两句,张永连声称是,退下去安排了。
崔迟疑惑道:“你在耍什么花招?”
阿霁垮下脸来,有些委屈道:“你对我成见太深了,我哪有那么坏?”
崔迟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等着。
未及,外边传来‘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就见张永小跑着进来了,身后几名小黄门费力地抬着一座两尺来高的青铜冰鉴,正以龟速往进挪。
崔迟看得直皱眉,撩袍起身,大声道:“退下,我来。”
阿霁近身侍候的这些人,无论宫女还是内监皆有品阶,个个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干得了体力活,这回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他们正使出吃奶的劲,吆喝着想将冰鉴抬过门槛时听到了崔迟的话,犹如天降天降纶音,各个喜不自胜,连忙小心翼翼地放下,转向崔迟再三拜谢。
崔迟面露不屑,将袍子下摆掖进玉带,转头望了眼阿霁道:“放哪里?”
阿霁指了指面前的地毯,笑吟吟道:“有劳崔阿兄。”
崔迟俯身握住两边龙首,不禁暗暗呲牙,又冷又硬,比他想象中的还沉,但既然夸下海口了,也只能咬牙忍着。
他做出风淡云轻的样子,将那座冰鉴搬到了阿霁面前,不出意外地迎来满堂喝彩。
这……怎么有种闹市上耍杂耍被围观的感觉?
他有些不悦地坐了回去,将冰冷僵麻的双手在大腿上搓了搓。
“崔郎真是天生神力,以一顶百。”张永连声赞叹。
不会夸人可以不夸,崔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两名宫女将一口藤箱抬到了崔迟面前,打开后,里边的彩绘漆奁中盛放着十四只玲珑剔透的杯盏,各个精巧绝妙,工艺上乘。
崔迟正纳闷时,阿霁热情地开口道:“崔阿兄,以后你肯定会常来,快选一只专属的杯子。”
“这只是什么样的?被谁选走了?”崔迟指着空出来的那块问道。
“那是个小螃蟹杯,我送给姑母了。”阿霁道。
崔迟心下一喜,脸上不由得绽出笑意,看来这丫头还算有心。
他摩挲着下巴,眼神在窄长的漆奁中逡巡了一番,道:“我要这个石榴。”
张永立刻附和道:“石榴好,石榴好,多子多福嘛,崔郎好眼光。”
阿霁无语凝噎,崔迟讪笑着道:“我是觉得这个颜色漂亮。”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解释,生孩子又不是男人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孩子,他不禁开始犯愁,他们成亲后是不是还得被逼生子?毕竟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而女皇这边也只有阿霁一个女儿。
好在他是男人,这种压力落不到自己头上,他暗自庆幸。
作者有话说:
①源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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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起立,恭喜小崔同学为自己抽的命运之签!
第三十七章
宫女将藤箱抬到了阿霁面前, 她指着那只粉彩荷花吸杯道:“我要这个。”
趁着清洗杯子的功夫,阿霁让人打开冰鉴,丝丝寒气中, 露出两把亮灿灿的银壶。
阿霁又问道:“崔阿兄,你喝葡萄酒还是梅子汤?”
崔迟最怕酸, 忙道:“葡萄酒。”
待吸杯送来后,阿霁亲自牵袖为他斟了一盏葡萄酒,用玳瑁案托着,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
这有点殷勤地过分了吧?崔迟要不是亲眼盯着, 真怕她给自己下毒。
眼见两人相处融洽,张永笑得见牙不见眼, 悄悄退下去复命了。
阿霁则屏退众人, 长长地吐了口气。
崔迟见状旧态复萌,嘲讽道:“我知道你为何要喝梅子汤。”
阿霁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反口相讥道:“我也知道你为何要喝葡萄酒。”
眼看就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人便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末了,还是崔迟先开的口,因为他实在是气不过, “你这回可打错了算盘,我看程阿兄那样子,不像是能做出有违人伦的事。”
阿霁愣了一下, 待明白他意有所指后,顿时火冒三丈, 拿起面前的银壶便砸了过去,骂道:“龌龊。”
崔迟抬手稳稳接住, 但脸上还是溅到了酒渍, 又冰又黏, 实在难受,便也心头火起,起身道:“告辞!”
此时出去必会经过过厅,那里都是一帮火眼金睛,她们若看到崔迟这副狼狈样,定然会猜到是自己撒泼逐客了,这要是传出去对她的名声可大有损毁。
阿霁向来爱惜羽毛,哪会容忍这种事发生?还不等崔迟走到门口,她便急急追了上去,拽住他的手臂道:“你先道歉。”
崔迟冷哼了一声道:“没门。”
阿霁执拗道:“是你口不择言在先。”
“可你先动的手。”崔迟道。
“那就抵消吧,”阿霁一脸大度道:“你先把脸洗了再走。”
崔迟嘿然一笑,耸了耸眉道:“我不仅不洗,还要顶着这副鬼样子去前边和大家拜别。”
“你……”阿霁把心一横,忽地狞笑两声,当着他的面在手背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这是……啊?”崔迟惊叫着后退了两步,连声喊道:“来人,来人,备水,快备水……”
阿霁退到一边,洋洋自得地望了眼手背,又望了眼崔迟颊边淡淡的口脂。
“无耻,下流,我甘拜下风。”崔迟一边嗷嗷惨叫,一边撩水洗着脸,手捧铜盆的宫女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盆要是够大,他恨不得跳进去。
方才他影射自己和小舅舅时挺利索的,怎么这会儿又这般纯情?阿霁看得啧啧称奇,男人啊,真是心深似海,将来嫁给他可真是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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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书六礼①实在太过繁琐,若严格按规矩走下来,少说也得一两年。
因此问名、纳彩和纳征同时进行,纳吉放在一个多月后的中秋节,等到入冬便只剩下请期和亲迎。
备嫁的事不用阿霁操心,自有太常、宗正等各处官员去筹办,她每日的主业是跟着女皇学理政。
而崔家那边,则由程循夫妇帮忙操持。
崔迟本人是不愿在洛阳赋闲的,他早只知和走马斗鸡的纨绔子弟有了壁垒,正好崔易在渤海组建水军,他当即便请命赶回去受训了。
两人虽然互相不耐,但碍于礼数,每月仍会有书信往来,向对方报平安。
年底,崔迟收到阿霁的手书,以往都是由书吏代笔,和他一样敷衍,这回却是亲自动笔,蝇头小楷写满两张花笺。
她在信中说谢珺身体每况日下,却又讳疾忌医,她为此忧心不已。
又说君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洛阳令空缺,有人提议召咸宁郡王入京充任,附和者众,她说那定然是堂舅幕后主使的。
到了信的末尾,她才提了一笔,说自己生辰快到了。
参军许子孟负手在旁,偷瞟了两眼,调笑道:“佳人委婉相邀,将军还不快动身?”
他是开国名相许书怀的后人,学富五车,素有谋略,颇受崔家父子重用,平时相处惯了,偶尔也会言行无忌。
崔迟不以为忤,折起信笺封好,挠了挠头道:“陛下还健在,保王党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了?洛阳令这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李匡翼吧,退一万步讲,他没这能力。”
许子孟捻须微笑,反问他:“司马衷可有能力?不是照样做皇帝吗?”言语中的刻薄,连崔迟都自愧不如。
“那你说,陛下会如何应对?”崔迟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转头问道。
“这可不好说,要看雍王父子的态度,更要看群臣站在哪边。卢家此刻跳出来,多半是得知了千岁的病况。”许子孟悠悠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也许这是陛下故意放出的消息,想引蛇出洞。”
“那我得回去看看,”崔迟搓了搓手,踌躇满志道:“也许能赶上凑热闹。”
许子孟望着他兴奋的样子,无奈地直摇头。
未婚妻主动示好,提出生辰快到了,明摆着是要他回去庆贺,可他看了无动于衷,反倒听说有变乱时激动成这样,要不是情窦未开,就是脑子缺根筋。
崔迟紧赶慢赶,在阿霁生辰前总算到了洛阳。
他急着进宫去探虚实,只匆匆沐浴更衣便直奔阊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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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阿霁忙完公务,照例去探望谢珺。
落雪纷纷,无声地飘坠在肩舆的暖檐上,抬舆卫士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往前,不多时便到了王府门外。
门廊下迎候的侍从喜气洋洋,阿霁走上台阶,跺了跺脚下积雪,问道:“千岁今日状况如何?”
侍从笑吟吟道:“公主还是自己去看吧。”
阿霁心下纳闷,不由加快了脚步,小跑着穿过游廊,径直往正屋去了。
暖阁外侍候的两个小黄门看到她,忙迎上来帮她解下狐裘,除去皮靴,换了双便鞋,又端来热水给她擦脸洗手。
阿霁隐约听到低低的说话声,好奇道:“有客?”
两人笑而不语,阿霁微恼,气呼呼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古里古怪。”
小黄门仍是沉默,只笑嘻嘻望着她。
阿霁丢下棉帕,转身奔过去自行查看。
槅门外侍立的童仆打起帘子,脆声道:“公主来了。”
阿霁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阁中天光昏暗,但窗前映着白雪,却皎如明月,一人拥衾而坐,略有些疲态,对面那人却笔挺如标枪。
两人听到脚步声,俱都望了过来。
谢珺以手支头,笑望着阿霁,见她一脸懵懂,面上笑意不觉加深,打趣道:“这才几个月不见,你连安徐都不认得了?”
阿霁惊呼了一声,疾步过来,凑近端详,讶异道:“崔阿兄,你最近去学打铁了吗?怎么比工坊里的铁匠还黑?”
话一出口,崔迟的脸肉眼可见地又黑了几分。
谢珺忙伸手将她拽了过来,让他坐在旁边的榻沿上,耳语道:“好好说话。”
阿霁就势趴在案几上,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恨不得在崔迟脸上盯出个洞,她不仅变黑了,皮肤也粗粝了许多,可是竟然不难看,反倒有种迫人的英气。
崔迟被她瞅地很不自在,扭过头去看壁上悬挂的宝剑。
阿霁窃笑着转向谢珺道:“崔阿兄如今这肤色,要是脸红都看不出来。”
崔迟疑惑地望了过去,诧异道:“你居然还没改口?”
谢珺笑着摸了摸阿霁的头,解释道:“她叫了十五年的姑丈,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改过来?再说了,不过一个称谓,我和陛下都不在意这些。”
阿霁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冲崔迟扮了个鬼脸,原本是想炫耀自己有两对父母,却见他眸光一黯,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谢珺也看出来了,想着正好趁这机会培养一下感情,便推了推她,提醒道:“阿霁,你不带安徐去看看你的大作吗?”
“噢,”阿霁连忙起身,兴致勃勃道:“崔阿兄,我画了一对大雁,和你送的那对一模一样,就在隔壁,快跟我去瞧瞧。”
崔迟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对谢珺道:“谢伯伯,那我一会儿过来。”
阿霁拽着他的袍袖,将他带到了侧厅,指着一架半成品的画屏给他看。
崔迟正欲掀开上面覆盖的幔布,阿霁却阻止了他,满脸愧疚地道歉,“方才是我不对,崔阿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的。”
“我……”崔迟矢口否认,“我哪有难过?你在说什么呀,听不懂。”
“真的?”她眨巴着眼睛,不太相信的样子。
崔迟不耐烦道:“我有那么小气吗?”
阿霁忙摇头,讨好般道:“没有,崔阿兄最是大度。”说着在他肚子上拍了一把,崔迟浑身一紧,连忙后退半步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我手上有刺吗?”阿霁瘪了瘪嘴,一脸委屈道。
崔迟眼见她要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好生安抚道:“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要避嫌,男女大防,懂不懂?”
阿霁嗤笑道:“我不懂,你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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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书\"是结婚过程中所用的文书,可以说是古时保障婚姻的有效文字记录。分别指:
聘书:即订亲之文书。在纳吉(男女订立婚约)时,男家交予女家之书柬。
礼书:即在过大礼时所用的文书,列明过大礼的物品和数量。
迎书:即迎娶新娘之文书。是亲迎接新娘过门时,男方送给女方的文书。
“六礼”是结婚过程的六个礼法,分别指:
纳采:即男方家请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家答应议婚后,男方家备礼前去求婚。
问名:即男方家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纳吉: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卜得吉兆后,备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
纳征:亦称纳币,即男方家以聘礼送给女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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