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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昨夜停红烛——清欢慢【完结】

时间:2023-05-08 23:11:41  作者:清欢慢【完结】
  崔易冷笑着敲了他一把,摇头道:“我真是搞不懂,你一个凤始年间出生的人,怎么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迂腐顽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崔迟揉了揉脑门,转过头望着他道:“阿耶,我的事你别管,总之我不做驸马,洛阳也不想回了,我就留在沧州帮衬您。”
  崔易没好气道:“同样是当兵,沧州能和洛阳比?有点志气吧,你若尚主,高低也得授个羽林中郎将,宿卫宫禁,将来步步高升。公主是正统,一旦名分定了,那可比李匡翼尊贵,她又是个娇娇女,什么都不懂,还不全凭你拿捏?以后儿孙辈……这不用我说了吧?”
  崔迟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摆手道:“我自己都稀里糊涂呢,哪管儿孙?阿耶你别逼我,就算把南军北军都给我,我也不回洛阳。只要皇家丢得起人,就派兵来抓我回去成婚。”
  崔易撇了撇嘴道:“你自便,我忙着呢,没空理你。”然后不再看他,转身出了营帐。
  自此崔迟便在军中安顿下来,洛阳倒也没有追究,他很是惊喜,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刚入夏,洛阳突然发来公函,急召崔易入京。
  三更半夜的,崔迟愣是被人扒拉了起来,正待发作,抬头看到一脸肃然的父亲,当即就清醒了一半。
  “我得去趟洛阳,这边暂时由你负责。”崔易简略地交代了几句,“练兵和造船是大事,万万不可耽搁。”
  崔迟跳下榻,抓住他手臂惊问道:“阿耶,会不会是我的事……”
  “一边去吧,”崔易鄙夷地推开他道:“陛下没那么闲,多半是出大事了。你好自为之,我不跟你废话了,见信即走,使者还等着呢!”
  **
  崔易猜得没错,的确是出大事了。
  南宫却非殿,车骑将军、卫将军及北军①五校尉等皆已到齐,听到黄门令禀报说大将军崔易到时,皆垂手肃立静候。
  崔易进来后才发现女皇不在,与众人见礼后,来不及落座便急着问缘由。
  卫将军吕朝隐转头使了个眼色,御案旁侍立的女官忙捧来一叠文书,恭恭敬敬地呈给崔易。
  崔易烦躁地摆手道:“我星夜疾驰,腿都跑断了,就是为了来看文书?”
  女官不敢多言,求救般望向众人。
  “庆阳出事了,”吕朝隐面色沉郁道:“崔三余部在长子的带㥋蒊领下,翻过白干山,南下至吴起县,纠集部队发起了反攻。新王不敌,死于乱兵之手,我们还折了个太仆卿。”
  崔易脸色大变,失声道:“魏简呢?刺史部那么多人,是吃白饭的?”
  吕朝隐干笑两声,独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扫着众人道:“魏简当然会出手,但他只来得及救出董太妃。”
  崔易欲言又止,殿中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身为女皇旧部兼心腹,他当然清楚魏简和董飞銮的旧事,但吕朝隐当着众将军的面提起,未免有些不雅。
  “魏简是千岁一手提拔的,他这般避重就轻,千岁难辞其咎。”吕朝隐率先发难。
  “卫将军这话欠妥,”上将军宋思益开口道:“众所周知,太妃与陛下情同手足,多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庆阳得以安定十数年,有她一半的功劳,魏刺史奋力营救太妃,何错之有?”
  吕朝隐哂笑道:“上将军,按理说这事您该避嫌。”
  宋思益面有薄怒,挑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吕朝隐笑而不语,略带鄙薄道:“何必明知故问?”
  眼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崔易忙喝道:“都火烧眉毛了,还吵什么吵?事已至此,先想想怎么善后吧!”
  宋思益年仅三旬,却位居吕朝隐之上,为此两人向来不和。
  他的父亲是南阳郡守宋康隆,宋家在女皇微末之时便追随在侧,深受女皇信赖。
  度支尚书魏舒刚入女皇麾下时,便由宋康隆教导,二人共事多年,有师徒情谊。
  大约是出于感激,魏舒入朝为官,执掌实权后,与其子宋思益相交甚密,且多有提携,又因两人至今未婚,孤男寡女来往久了,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
  但那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吕朝隐拿到朝堂上来说,便有点居心不良。
  “陛下让我们在此等候大将军,自然是想听听您的看法。”吕朝隐抱臂悠悠道。
  “当务之急,自是先稳住魏刺史。”崔易定了定神道:“只要他不倒戈,一切就都好说。”
  “由谁来出面呢?”吕朝隐问道。
  “还有谁比他的亲妹妹更合适?”崔易反问道。
  吕朝隐不由瞥了眼宋思益,见他神色很不自然,不由暗笑,正欲借机羞辱,提出让他去找魏舒时,却听得殿上传来脚步声。
  “不妥!”女皇在一众随从的陪侍下悄然步出,摇头道:“魏舒只管财税,不参政,别用这种琐事扰她心神。一旦开战,便需要巨额军费,没有什么比财政稳固更重要的。”
  众将齐齐参拜,躬身称是。
  女皇并未入座,负手在御座前踱着。她的步伐并不快,但沉稳有力,袍角生风。
  吕朝隐偷眼望着,不由想起了她的父亲文宗皇帝,无论神情、步态还是威仪,都颇类其父。
  他是在场唯一目睹过文宗龙颜之人,虽然仅一面,但一直引以为豪,若屈居于谢珺之下倒也罢了,可崔易这个逆贼之后还有宋思益这个小白脸却骑在他头上,这让他很不爽。
  “陛下,”他大步出列,慷慨进言道:“微臣自请挂帅。”
  女皇松开紧锁的眉头,淡笑着摆首道:“你老了,眼睛又不方便,不合适带兵。解铃还须系铃人,朕打算派太尉去走一遭,他是魏简的老上司,除了他没人镇得住魏简。”
  宋思益紧咬着后槽牙忍住笑,第一个出来表态:“陛下英明,千岁在北地军民中威望甚高,若由他出面,必能事半功倍。”
  “可是,”吕朝隐舔了舔嘴唇,忍不住道:“他和我年龄相当,眼睛也……”不好使那三个字愣是被女皇剑一般冷冽的目光逼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
  前情提要:很多年前,谢珺和吕朝隐是同事,当时的皇帝忌惮谢珺,便设计让北军神射吕朝隐杀他,结果吕朝隐失手,只射中了眼睛,后来女皇忍辱负重,师从吕朝隐,精研箭术,学成后给了他一箭。但吕朝隐有点抖m属性,后来慢慢拜服,在各方争霸时倒向了女皇,有从龙之功,算是个死忠粉。
  ①北军常作为野战部队被使用,一般由大将军统率,五营编制如下:
  北军中侯:员吏七人,监军,无兵。
  屯骑校尉:员吏百二十八人,领士七百人。
  越骑校尉:员吏百二十七人,领士七百人。
  步兵校尉:员吏七十三人,领士七百人。
  长水校尉:员吏百五十七人,乌桓胡骑七百三十六人。
  射声校尉:员吏百二十九人,领士七百人。
  ————引用资料来源自《东汉中央常备军编制》
第三十四章
  女皇见吕朝隐似有服软之象,怕其他人受影响不敢表态,遂收回视线道:“本朝言路畅通,卫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吕朝隐鼓起勇气道:“太尉大人固然威名在外,但他退隐多年,不问军政,若重新带兵,恐怕不会比微臣强多少。”
  “不到万不得已,朝廷绝不动兵。朕让他去,只是因势利导,从中斡旋,尽量化干戈为玉帛。”女皇掀袍落座,心平气和道:“若真要用兵,朕也不会让他挂帅,诚如卫将军所言,他这些年懒怠惯了,髀肉复生,难耐鞍马劳顿。”
  吕朝隐暗自皱眉,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是夫妻,可都一把年纪了,连他大腿长肉都知道?这也太……他不便往下想,见中护军孙绛出列,忙转头望向他。
  “陛下,怀柔已不可取,微臣认为应当派大军清剿,扬我国威,顺便也震慑一下野心之辈。”孙绛道。
  “大将军以为如何?”女皇问崔易。
  “是战是和,全凭陛下定夺。”这种时候最该避嫌的就是他,毕竟庆阳崔氏可是他的本家,崔易只得含糊其辞。
  “大将军,这种时候可不能和稀泥。”吕朝隐清了清嗓子,毫不掩饰对魏简的疑心,“崔家余孽轻而易举便越境入侵,弑杀朝廷大员及藩王,难道是一天就能做成的?刺史部真就毫无察觉?”
  崔易正寻思怎么回他时,宋思益替他打圆场道:“大将军刚回朝,有些事还不清楚,郁致的惨剧起源是军队哗变,新王未及镇压,以致城中叛乱四起,与逆贼里应外合,终至无法收场的地步。”
  崔易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拱手向御座道:“微臣来的仓促,未及了解始末,请陛下见谅。”
  在孙绛和吕朝隐的主导下,出兵的呼声越来越高,女皇不置可否,只问道:“诸卿可还记得雍伯余?”
  这个名字如平地春雷,殿中霎时一片死寂。
  旧历年间,雍州节度使雍伯余率兵揭竿而起,一路势如破竹,直打到了洛阳。而另一边,逆王纠结江南部众,在王家的支持下也打了过来,洛阳沦陷,王朝差点倾覆。
  “逆王之子李缙在扬州虎视眈眈,就等着我们再逼出一个雍伯余。”女皇肃然道:“这才二十多年,诸位便忘了国殇?”
  “陛下言重了,”孙绛道:“今时不同往日,本朝仓廪充实,精兵良将云集,又有明君在堂,绝不会重蹈覆辙。”
  “陛下,天下虽安,忘战必危。①”吕朝隐附和道。
  “可前一句是国虽大,好战必亡。”女皇道:“《孙膑兵法》中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咸宁郡王婚变之后,我朝与南越关系大不如前。一旦用兵,北狄、南越甚至突厥齐齐生变的话,朝廷当如何应对?恐怕我们的处境,不会比当年好。”
  崔易忽然明白了她的顾虑,魏简是封疆大吏,其妹魏舒掌着帝国财政,确切点说,魏简比昔日白手起家靠一帮乌合之众打到洛阳的雍伯余还可怕。
  吕朝隐气焰渐消,拱手道:“依陛下的意思,我们该当如何?”
  女皇望了眼旁侧,随侍女官面向众人展开了一幅舆图。
  “太尉先行,督促刺史部平乱。大将军从后策应,将中军帐设在长安,朕会让雍王全力配合。”她手指上移,指着漆县的位置道:“此处距长安不过三百里,可布置五营兵马,一旦生变,即刻赶赴庆阳援助。”
  “陛下此计乃驱虎吞狼,一旦魏简生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吕朝隐略有些不安。
  “卫将军勿忧,朕自有后手。”女皇命人收起舆图,问道:“诸卿可有异议?”
  众皆无言,女皇便令他们退下去准备,只留下崔易。
  她步下玉阶,身后女官自发展开舆图。
  “朕已让人去敦煌送信,命李霈集结三千骑兵,连夜赶赴武威待命。幽州和并州也得了密诏,一旦冀州生变,立刻进入战时。”
  崔易心下大定,喜道:“东有武威,西有幽并二州,南有漆县,若魏简真有二心,除了北上投敌再无他路。”
  “朕不希望逼反他,但却不得不防,但愿他莫犯糊涂。”女皇暗自祈祷。
  “微臣这就去部署。”崔易正要告退,女皇却拦下他,吩咐道:“你们私下好好议一议,等事态平定后,究竟是削藩置郡,还是继续保留王爵,用以牵制魏简。”
  崔易愣了一下,贞吉已死,崔昱那一脉算是绝了,崔旻是叛贼,子嗣更不可能继位,难道……此事太过棘手,他不敢多问,只得先告辞。
  **
  在朝廷上下忙得如火如荼时,阿霁也没闲着,整日来往于内外朝,除了送文书,也兼传诏。
  谢珺离京前曾举办过一场仪式,如今她已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封地在孟县,北依太行,南滨黄河。
  端午刚过,捷报传来,崔氏余党尽皆伏诛。
  崔易再三考量之后决意削藩置郡,于是女皇任命孙绛为郡守,他为人刚毅果敢,勇武善谋,历练几年,待资重后可回朝为护军将军。
  “其实我先前有意让崔大寒袭爵,”晚膳后,女皇对阿霁道:“这孩子忠厚憨直,心肠也好,你完全辖制得住。”
  阿霁明白她意有所指,满面绯红道:“您想让我嫁给他?”
  女皇笑睨她一眼,轻轻转动着白玉盏,“很委屈吗?联姻自古有之,君王为了维系各方势力可以广蓄良家子,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多纳几个郎君?”
  阿霁瞠目结舌,想起前几日见程云轩时,还听到他抱怨京中贵妇放荡不羁,有违天道,没想到这就听到更惊世骇俗的了。
  “瞧把你吓得,”女皇捏了捏她苍白的脸颊,笑道:“等开了先河,便把程郎也纳了,省得他整日嘟囔。”
  阿霁尖叫了一声,把脸埋在臂弯直喊救命,女皇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她的额头嗔道:“真没出息!”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仰望着窗外溶溶月色,沉吟道:“阿霁,朝事也好,军政也罢,并不独出于我一人之口,为何却没人能动摇我的统治?”
  阿霁坐直了身体,歪头思索着道:“因为您的威望无人能及?”
  女皇笑着摇头道:“不是,因为我有魏舒,她一人可抵千军。”
  阿霁疑惑地走过去道:“魏姑姑有这么大能耐?”
  女皇却叹了口气,幽幽道:“能者可遇不可求。”她转过来揽住阿霁,爱怜地抚着她的手臂道:“你的臣属得由你自己去找,这点我帮不了你。”
  阿霁似懂非懂,蹙眉沉思。
  “你知道如今的强敌是谁吗?”女皇问道。
  阿霁茫然摇头,女皇淡笑道:“崔家。”
  “崔叔叔……怎么会?”阿霁骇然道。
  “我活着的时候当然不会,但将来可不好说。本以为他会网开一面,给庆阳留一线生机,但他为了避嫌却宁可赶尽杀绝,亲手毁了祖宗的基业。可见他根本就信不过我……”女皇眼眶濡湿,语气中略带哀伤。
  阿霁甚少见她流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心下大为震动,思忖了一番,犹豫着道:“离开庆阳时,阿姨托我捎话给您,是有关崔家的大秘密……”
  女皇苦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阿霁倒吸了口气,愕然地望着她。
  “你曾问我,太宗皇帝英明神武,为何却给自家舅父封了世袭罔替异姓王,其实我也很好奇。即位之初,翻看过许多案卷,《太宗起居注》中收录着很多文稿,其中思母诗赋最多,我研读过多次,发现那些诗赋的主旨不像是悼亡者,更像是……思远人。你明白吗?”她低声问阿霁。
  这与阿霁所知不谋而合,果然,太武皇后病逝于崔园当属谬传,真正的她想必早已远离故土。
  “还有,太宗皇帝生前最爱诵读和抄录的一篇诗作是《凯风》,《起居注》中出现的次数比他老人家的寿数还多。”她望着夜空,曼声吟道: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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