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性子虽别扭,但心地不坏。还好阿霁通情达理,性子也绵软,治他最容易了,只需以柔克刚。”程月羽用过来人的语气道。
“若实在克不住,也无需勉强,咱们家人多势众,你只要说句话,有的是人帮你出头。”李霖道。
李霈忍俊不禁,笑道:“阿霖天天与学子们相处,怎么文气渐消,匪气渐涨?”
李霖不好意思道:“大姐,你莫要笑我,我不过是一时情急,担心小妹受人欺负。”
“小妹都出阁了,你何时有音讯?”李霈抱臂笑睨着她。
李霖捕捉痕迹地望了眼程月羽,笑着打了个哈哈。
阿霁突然出声,一脸天真道:“若是崔迟欺负我,阿兄会不会替我出头呢?”
李家两姐妹对望一眼,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尴尬。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可她们都知道风暴已经在酝酿。
李匡翼和阿霁这对皇家兄妹,能否像父亲与姑母那般成为佳话,实在是不可知。
“那就要问周娘子了。”女伴笑着推出周小娘子,笑嘻嘻道:“公主快提前笼络好新嫂子,将来有她吹枕头风,何愁郡王不站在您这边?”
周小娘子羞得满面通红,用团扇挡住脸嗔道:“少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众女正自起哄时,阿霁却翩然起身,盈盈拜了一下,甜甜道:“以后还要仰赖周家姊姊照应。”
众人齐声哄笑,周小娘子撒着娇追赶闹她的姐妹,阿霁偷眼撇去,见薛妍呆立一旁,眸底闪过一丝黯然。
赵鸣珂却很坦荡,依旧没事人似的吃着喝着说着,见阿霁望向了她,忙朝她招手,“阿霁,待会儿合卺酒可一定要喝完,那是我千里迢迢从国中带来的,找了不少法师祝祷,寻常人这辈子想尝一滴都难。”
“这有什么讲究,能避邪祛灾?”阿霁问道。
“能百年好合,两心如一。”赵鸣珂激动道。
李霈俯在她肩上,打趣道:“你和我阿弟成婚时,没有喝这神酒吧?”
赵鸣珂气得反手拧她耳朵,两人笑着闹作一团。
不一时,云板声响,不等喜娘们进来,女伴便都一哄而散。
冗长无趣的撒帐礼总算结束,到了合卺礼时,阿霁便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赵鸣珂口中的神酒。
百年好合也就罢了,两心如一很重要,她必须得让崔迟和她一条心,不然这桩婚姻意义何在?
可是当酒器凑到唇边时,她忽然暗叫不好,这酒喝下去后谁就谁还不知道,可她想到的太晚了,对面崔迟已经一口干了,豪迈地亮出酒器,挑衅道:“你是不是不乐意?”
满屋子的人齐刷刷望向了阿霁,像是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阿霁窘地快要喘不上气,忙一仰脖子,还没尝到味就全灌了下去。
导引女官立刻喜上眉梢,领着众人上前说吉利话。
阿霁砸吧着嘴,口中略有些回甘,温醇浓郁的香气在齿颊萦绕,渐渐感到骨酥神迷。
她有些晕乎乎的,正欲问崔迟的感受时,却发现室内为之一空。
烛光葳蕤,灿若云锦,映地满屋金鼎玉器银屏珠箔腾起华彩,那些光晕流转着,在她眼前萦绕。
她本能地伸手去够,穿过云彩触到了一只手。
心底深处升起一股探究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让她无从拒绝,也不愿拒绝。
于是她紧紧握住了那只手,也被那只手握住,以同样的热情和激动回应着。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自中国官制。
第四十三章
俗话说人有三急, 阿霁就是被憋醒的。
初时她既懊恼又烦躁,因她还不想离开那迷乱诱人的梦境。
可一旦醒来,好梦难续。
她打了个呵欠, 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第二个呵欠打到一半时, 嘴巴却无法合拢了。
因她竟趴在一个熟睡的少女身上,而那少女乌发逶迤,肤光如雪,粉唇肿胀如雨后的蔷薇, 玉颈和香肩更是遍布淤痕。
比起这张熟悉到彷如镜像的脸,最可怕的是她的手掌竟握着人家的……
她尖叫了一声缩回了手, 可是耳畔回响的却是崔迟的声音。
就在她着急忙慌想爬起身探个究竟时, 面前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齐齐惊叫,其声几乎掀翻屋顶。
蜻蜻正好带人过来, 见状连忙拍门,惊问道:“公主,怎么了?可要奴婢进去侍候?”
“别进来, 不要进来——”
蜻蜻和众婢面面相觑,嘀咕道:“这好像是驸马的声音。”
她以为阿霁没听到,忙抬高了声量道:“公主, 您快说句话,再不出声奴婢可就要撞门了。”
“都退下!”
终于听到了阿霁的声音, 但凶神恶煞的,不似平日那般温柔和气。
蜻蜻朝值夜的婢女招了招手, 指了指菱花门内, 压低声音道:“昨晚……动静如何?”
二婢掩口轻笑, 娇羞默默地低下了头。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蜻蜻面有愠色。
其中一个忙抬起眸子,羞答答道:“相……相当激烈,动静大到隔了两重门都……都相当清晰,恐怕今日有得收拾了。”
另一个补充道:“而且驸马竟然也没叫水,浴房那边的姐妹一整宿都没敢合眼。”
蜻蜻瞠目结舌,怒道:“怎么不去禀报?咱们公主那般娇弱,哪受得了?这会儿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了……”说着便要硬闯进去护主。
二婢连忙将她抱住,其他人见状也一起上前按住了蜻蜻,将她拽到了拐角处,七嘴八舌地劝着。
“咱们是公主的人,公主受委屈了,你们不敢吭声,还拉着我一起做缩头乌龟?”蜻蜻气不打一处来,转头望了眼皇宫的方向,恨声道:“就这还有至尊撑腰呢,若没了他们,你们这些软骨头是不是得齐齐改换门庭?”
“蜻蜻姐,你先别生气,先听她俩把话说完。”稍微年长些的婢女道:“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哪可能不知道这些?”
两人总算得以开口,忙将昨夜情景如实道出。
“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他们俩人可好了,驸马给公主卸妆,公主帮驸马宽衣,前面一个时辰可安静了,到了后来才慢慢激烈起来。”
“但咱们公主也很受用,而且……”
两人对视了一眼,扭捏着齐声道:“可主动了。”
蜻蜻想到去年陪阿霁钻研房事的情景,就她那躲在被窝都能脸红性子,真上了阵竟然还能主动?
见她满面狐疑,值夜婢女忙道:“大家跟着公主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她的性子?那样娇气的小人儿,花刺扎一下都能哭红眼睛,真要是受了欺负,怎么可能一晚上都不吭声?”
“那……现在怎么办?”旁边捧着洗漱用品的婢女们请示般望向蜻蜻。
蜻蜻抱臂沉思道:“公主刚才气呼呼地让咱们退下,想必是不好意思了吧?”她噗嗤一笑,摆手道:“都回房吧,让驸马先哄一会儿,留两个人候着。”
**
此刻房中真正的情景,却不是外人能想象得出的。
就连阿霁和崔迟穷尽毕生的想象力,也想象不出来世间会有如此离弃诡异的事。
昨晚上发生了什么,虽然脑中混沌记忆模糊,但从满室狼藉和凌乱的床榻以及身上的痕迹也不难猜测。
可他们都无暇顾及莫名其妙失身的事,毕竟和换身比起来,那根本不值一提。
崔迟正满室暴走时,听到屋角屏风后传来抽噎声,他愈发焦躁,转头嚷道:“你到底怎么……”
明明怒火冲天,可声音却带着软绵绵的撒娇意味,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劲踢飞了一只绣着凤尾花的丝履。
“我……我……”她又哭了,这声音简直比钢锥刺入耳膜还难受。
他宁可昨晚暴卒,也不想一觉醒来变成了别人,浑身还像被碾过一样,满是酸痛和疲惫,平常操练都没这么累过。
正暗生闷气时,看到阿霁,不对,应该是顶着自己身体的阿霁攥着袍摆,正以龟速往外挪。
“我、我真的……”她满头大汗,脸涨成了猪肝色,哆嗦着道:“真的……出不来。”
崔迟顿时暴跳如雷,“快想办法呀,别把我身体憋坏了。”
阿霁忍得龇牙咧嘴,百忙中不忘提醒:“注意点形象。”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崔迟将她推搡了进去,“你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
正待转出去,却被阿霁扯住了袖子,指了指马桶,眼巴巴道:“我能不能坐着?站着真的不行。”
崔迟气急败坏道:“我是个男人,又不是阉人……算了,算了,你哪怕躺着都行。”
这世界真是乱套了,还管什么男人的尊严啊,他转身出了寝阁,用力拉开一道道门,带着泼天怨气冲了出去。
随着门扇相撞发出的‘哐当’声,拐角处的廊檐下奔出来两个婢女,齐齐围上来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忙着整衣理裙。
天刚刚亮,晨光将阶下花木照得晴翠可人,隔着一道花墙,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洒扫庭除的下人。
轻风过处,头顶宫灯垂落的流苏簌簌作响,栏杆上的彩绸微微拂动。
什么都没有变,这里就是他的家,和昨天清晨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是他换了具身体。
就在他准备走下台矶时,这俩婢女却横过来挡住了她。
“让开,谁敢拦我?”他横了眼二人,沉声道。
“公主,”蜻蜻领着人从隔壁厢房出来了,喜道:“您总算出来了。”
“蜻蜻姐,公主要出来。”二婢委屈巴巴道:“我们不敢拦。”
“公主,您忘了吗?新婚前三日,新人是不能出洞房的,这样不吉利。”蜻蜻趋步上前,福了福身道。
有这个讲究吗?崔迟一脸茫然。
“宫里的教养嬷嬷都这么说,”旁边的婢女帮腔:“如果前三天出门,那以后就会常出远门,不吉利。”
蜻蜻见她仍一头雾水,忍不住提点道:“您还去问过陛下呢,陛下说她当年成婚时,也是三天未出新房。”
“是呀,奴婢也在场,公主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奴婢也听到了……”
“什么破规矩呀,”崔迟被吵得不耐烦,拨开面前的蜻蜻便要闯出去,“我才不信呢!”
“哎,快过来拦着,公主这副样子怎么能出院子?”蜻蜻慌忙招呼,她跟随阿霁多年,第一回 见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就跑出卧房,这太不正常了。
众婢齐齐奔过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说什么也不肯放行。
崔迟心头火起,振臂一挥,大喝道:“谁敢拦我?”
只听得‘哎呦’之声不绝于耳,方才抱住他手臂的几名婢女都被甩了出去。
蜻蜻有些傻眼,望着自家公主眼中闪过的陌生戾气,结结巴巴道:“公主……您何时背着我们去学武了?”
崔迟冷哼了一声,待要迈下台阶时,身后传来声中气十足的厉斥:“站住!”
蜻蜻抬起头,就见崔迟步履匆忙地追了过来,也是衣衫不整,就差袒胸露乳了,她不便多看,只得转过头去。
其他婢女也纷纷红着脸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一大早的发什么癫?快进来。”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来,不由分说抓起闹腾的公主,将她拖了回去。
蜻蜻呆若木鸡,眼睁睁看着自家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公主,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屈服了?这是见鬼了吧?
“驸马他怎么这样?”有人小声抱怨。
“太蹬鼻子上脸了,竟然说我们公主发癫?”旁边的人忿忿道。
“你们难道不觉得今日的公主有些奇怪?”蜻蜻皱眉寻思道:“她从来不会这样粗暴无礼。而且,受累了一夜,劲头居然还那么大?”
里间传来争吵声,鉴于今日公主脾气有些差,大家不敢多停留,贴心地带上门后悄悄溜了。
“你这幅样子出门,是想败坏我的名声吗?”阿霁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
对着自己这副小身板,再怎么生气也下不了手。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崔迟仰起头,吃力地想与她平视,“这是不是你的阴谋?”
“我……”阿霁哑口无言,噎了一下道:“我要有这本事还做什么公主?我去做神仙不好吗?”
崔迟竖起三根手指,瞪着眼睛道:“三天不能出门,整整三天都不能出门,我们得一直呆在一个屋子……”
阿霁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道:“我不是白痴,我识数,别比划了。”
崔迟犹如困兽,抱着头踱了两圈,忽然往板壁上‘咚咚’直撞。
阿霁吓了一跳,忙上去拦住他道:“你对我好点,小心我也不拿你当人。”
第四十四章
从睁眼到现在, 约摸三刻钟了,但崔迟脑中却仍是一团乱麻。他仿佛置身渤海之滨,巨浪翻涌, 衰草连天,狂风尖啸着在他周围汹涌盘旋, 他根本无法冷静,更无法思考。
当初决定与皇家联姻时,他们父子打的算盘是等女皇夫妇作古,如果局势在崔家掌控中, 便一举让王朝改姓。
若局势不容乐观,便扶持他们的后代上位, 总之不能便宜了那帮虫豸。
女皇春秋鼎盛, 少说也能活十几二十年,到了那时候,他们的孩儿也就成年了。
凤始一朝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是君王无嗣, 女皇在位的第五年曾闹得翻天覆地,若非谢珺根基深厚,威望又高, 怕是要被逼退位。
时任宰相的程循为安定人心,平息各方纷争和猜忌,曾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檄文。
他说女皇无嗣, 便可一心为公,以国为先, 以民为子,百年后仍会归政于李家, 于国朝于百姓于天下并无半点损害。
何况她具备所有君王应有的美好品质和手段能力, 登基后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天下人若因为她是女子而反对,实在有失公允……
檄文一出,曾在各界引起了巨大反响,一度将舆论引向了上古公天下与后世家天下的讨论上,几乎震动文坛。
若非庆阳内讧边关告急,战火逼近长安,那场争论真不知会如何收尾。
其实程循刻意避开了最大的敏感点,那便是女皇百年后究竟还政于何人?这关系到储君的性别问题。
毫无疑问,雍王父子是众望所归。
若想长治久安,非他们莫属。但很明显,女皇另有打算,她千挑万选收养了一个公主。
为了避免她成为众矢之的,只将她当普通女儿般养着,却又对大侄女李霈宠爱有加,大肆封赏,准其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并为她和敦煌郡公杨兴赐婚。
杨兴是传奇女将杨寄容独子,一家三口铁骨铮铮,镇守雍州二十多年,在边军中声望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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