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霁的确有一套量身定制的轻甲,银光耀目,精工坚密,既漂亮又精致,但她应该用不上。
谁还能指望她上战场?
如果连她都要上阵了,想必敌军也打到门口,离亡国灭种就差一步了,所以她是否披挂并不重要。
“公主?”见他突然顿住,后边一众随从也都停了下来,蛮蛮忍不住轻声问道:“您怎么了?”
崔迟有些恍然,朝王府后边遥望了一眼,摇头道:“没事,走吧!”
永安宫离此并不远,那边早接到消息了,所以道口早有内侍提灯相迎。
雍王早些时候便回长安了,雍王妃独留在京,一是为了操持李匡翼的婚事,准备三书六礼,二是想多照应阿霁。
自从诊出喜脉后,永安宫的提盒就没断过,什么精致可口的开胃小食,美容养颜的珍贵补品,甚至连宽松的贴身小衣都是她亲手缝制,崔迟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涓涓细流般的母爱,不觉慨叹:女人就该是这样的,温雅贤惠,柔情似水,宽容大度,体贴入微。
阿霁没好气地怼他:女人也喜欢这样的男人,你若能做到,我必定如阿耶待阿娘一样,和你相敬如宾一辈子。
“阿霁!”一个柔婉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雍王妃在婢媪的环侍下,正站在门廊前冲他微笑。
他不觉加快了步伐,雍王妃忙唤道:“慢点、慢点,小心摔了。”
见礼后,雍王妃挽住他嘘寒问暖,又见他是一个人,愈发关怀备至,崔迟暗自得意,心想着阿霁这会儿肯定一个人在家里,就让她后悔吧!
许是日间奔波太久,又许是雍王妃置办的床榻太舒服,他洗漱过后沾枕即睡,一夜无梦,醒来时看到晨光熹微,穿过薄幔在帐中跳跃。
他忽然感到好失落,忍不住拨开帐角问道:“她来了吗?”
外边侍候的婢女自然知道他问得是谁,回道:“早朝刚散,路上肯定堵着呢,驸马除非插了翅膀,否则没这么快赶来。”
早朝都散了?他这是睡了多久?
可是起来也没事,他便又百无聊赖地躺了回去,盘算着怎么设法除掉那个眼中钉肉中刺。
“蜻蜻呢?”他扬声问道。
“公主,奴婢在呢!”蜻蜻的从外间奔了进来,问道:“可是要起?王妃早都备好朝食了。”
崔迟很不好意思,急忙爬起身,可是想到阿霁赖床肯定不会不好意思,便又安下心来,凑过去悄声问道:“大寒还好吧?”
蜻蜻喜道:“您总算想起人家了,他在这边衣食无忧,就是心情苦闷,一直嚷着想见您。”
“那你安排一下,等吃过饭就去。”崔迟低声道。
“可得快点,万一驸马赶过来就糟糕了。”蜻蜻挂起床帐,吩咐婢女们将洗漱用品送进来。
作者有话说:
趁着老婆不在,偷偷去见(鲨)惦记着她的绯闻对象。
第六十四章
在得知崔迟独自进宫后, 阿霁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紧张,她甚至倍感轻松。
幸好他走了,不然肯定得大吵特吵, 她是无所谓,但对孩子不好。
听说母亲孕期情绪波动太大的话, 对胎儿的性格形成很有影响。
她的孩子可以不漂亮,但性格一定不能太偏激。
当晚她也没回正屋,而是去了崔迟以前的房间,搂着他的大胖猫美美地睡了一夜。晨起和属官们会过面, 简单处理了一些公务,这才装作心急火燎地赶往宫里‘追妻’。
然而她刚到止车门, 就被安定王府的人给拦截了。
“驸马, 千岁有请。”为了显得正式一些,谢珺竟然派了府中一把手韩遥。
途中阿霁与他套近乎,得知崔迟昨晚过去陪膳, 心下既诧异又惊喜,看来他总算进入角色了。
“公主婚后抑郁了许多,千岁很是忧心, 驸马待会儿回话,还是谨慎些好。”韩遥原本不欲透漏太多,可架不住阿霁不遗余力地套近乎。
他主要执掌王府外事, 包括封地财税、属官考核等。本朝勋贵子弟入仕前,大都去高官门下做过掾属。
崔易在京中并无挚交, 崔迟眼光又高,所以在其父离京后并未去官门历练过, 只和安定王府来往过几年。
身为谢珺的左膀右臂, 韩遥对前堂行走的崔迟远比养在内帏的阿霁要熟悉。
但崔迟向来不假辞色, 目下无尘,所以并无私交,如今见他主动示好,倒有些受宠若惊。他也是盼着这小俩口能和和美美,遂忍不住补充道:“咱们公主虽然年纪小,但一向最温柔明事理。”
阿霁听得笑逐颜开,忙不迭点头附和。
“但昨晚上竟然说了那种气话……”韩遥面色不善道。
阿霁纳闷道:“什么话?”
韩遥并不在场,也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多少有点以讹传讹的味道。
“公主说要和离,显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韩遥苦着脸道:“千岁劝了大半天,今儿精神很差,您可千万别惹恼他。”
和离?崔迟提的?就因为她背着他插手了党争的事?
至于吗?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他们又不是寻常夫妻,若互相什么都不过问,那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一时气话而已,”她讪笑道:“等我劝劝就好了。”
日头渐渐上来了,阿霁走了一身汗,好容易才到府门外。
庭兰迎出来见礼:“叔公在松风馆等候多时了,您快跟我来吧!”
阿霁暗中直叫苦,她还得穿过整座王府,因为松风馆在最里头,比工坊还要远。
哪怕崔迟身强体健,可对于养尊处优惯了的她来说,还是有些不耐辛劳。
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道:“公主昨儿怎么来的?”
“叔公让人用肩舆接来的,”庭兰恭恭敬敬道。
阿霁心底直冒酸水,又问他们在哪用的膳,都是什么菜,庭兰如实道出,她越听越不是滋味。
她真是吃大亏了,换成崔迟好没意思,爹不疼娘不在,偌大一座府邸,进进出出皆是下属。
难怪他对程小姨不同于旁人,换成是她,身边有这么个温柔亲切志趣高雅的大姐姐,也会死赖着想娶回家。
而他在遭受拒绝后竟还能学会放手,这一点可比她强。要是她的话,肯定得哭死。
中途遇到黄苓,阿霁忙叉手见礼:“黄主薄,好久不见!”
黄岑忙还礼,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在下奉命去公干,今日刚回来。”
阿霁被那眼神戳地心里发虚,一路都在嘀咕。
等进了松林,总算舒爽了几分。她先撇下庭兰,跑到清渠边洗了把手脸,解下汗巾边擦边往回走。
还是做男人方便,不用敷粉上妆,随时都可盥洗。
沿着蜿蜒木梯走上去后,就见谢珺肃然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阿霁忙收起散漫做派,敛容正色上前见礼。
她以为谢珺要替女儿出头,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可他竟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示意她跟进去。
阿霁见竹案上有水罐,便翻开陶碗自行注满,仰头满饮,正惬意地砸巴着嘴时,却发现谢珺正皱眉看着她。
是不是显得太随便了?阿霁生怕他起疑,便给他也倒了一碗,捧过去甜甜道:“谢伯伯,您也喝。”
谢珺的眉头皱得更紧,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接过来放在了旁边,“我不渴。”
阿霁和他越来越生分,昨晚开解完后,竟然一脸真挚地向他道歉。
可向来拘谨,且对他敬畏多于爱戴的崔迟,如今却很是随意,而且越瞧越觉得亲切。
不应该呀,按理说看到他应该想打断他的腿才对,可为什么他却一点儿气都生不起来,只能强行板着脸。
他索性转过脸不去看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半旧的羊皮纸,递过去道:“这个药方你先收着。”
阿霁恭敬地接过,她对药草没兴趣,所以那些名目也就一目十行掠过,待看到最后那行黯淡的朱砂字迹时,不由惊叫出声。
那是开方的医者郑重的嘱咐,说此方有杀精避孕之效,须在行房前一个时辰服用,切记不可太过频繁……
这太恶毒了吧,竟是要崔家断子绝孙?
“是药三分毒,我可不想年纪轻轻搞坏了身体。”她将那药方丢了过去,寒着脸道:“就算是皇家,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谢珺也知道这事不占理,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半是讨好半是诱哄道:“这个方子比较温和,药性都不是很强,对身体并无损害,我年轻时试过,不会骗你的。”
阿霁撇了撇嘴,打趣道:“谢伯伯,您拿自己举例子可没有说服力。您若是不碰这药,兴许如今也不会虚弱至此。”
“我这是天命,你不懂。”他忽而暴怒,转过来冲她吼道:“我都停了十几年了,就算有影响,也不可能等这么久才发作。”
阿霁抿了抿嘴,悄悄揪着袖口不敢再顶嘴。
谢珺叹了口气,暗悔方才过于冲动,如今是有求于人,哪能这种态度?
他便又堆起笑,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翻过许多案卷,发现历年遭遇产厄之灾者,多为不满二十的女子。阿霁的产期在明年年初,满打满算也才十七,我实在是心里没底。等这个孩子出生后,你们别急着再要,缓几年可好?咱们在战场上打仗,就算受再重的伤,也不可能掉那么大一块肉,你说她可不得好好补一补,养一养?”
阿霁一时怔在原地,浑身僵硬,两眼灼痛,心口如涟漪般漾起一波一波的痛。
“男人不用经历孕产之艰辛,所以很难对孩子产生本能的父爱。对我们来说,付出了心血和感情,亲手养大的孩子便是自己的骨肉。这些年来,陛下不在我身边时,看似我陪着阿霁,其实是她陪着我。等十几二十年后,你的女儿长大成人,你就能明白我如今的心境。”他有些动情,自己倒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在都不敢看对方,便也没发现彼此的异样。
“这事怪我,真的怪我。”他一脸懊悔道:“是我太疏忽,之前没有提醒你。”
他前世成婚多年才有子,这一世更不必说,所以他当初真没想到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阿霁偷拭眼角,伸手捡起药方卷好,纳入袖中哑声道:“您放心,我会和他商量的。”
谢珺大喜过望,有些情难自已,颤声道:“我所有的一切,将来……将来都是阿霁的,也就是你们的……”
阿霁哭笑不得道:“您说什么呢?”
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边抹泪边道:“一时激动,让你见笑了……”
一个惯于玩弄权术揣测人心的人,竟幼稚到说出如此直白的话,实在是令人心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如此失态。为掩饰尴尬,只得连声催促道:“她在永安宫陪她母亲,你快去瞧瞧,快去吧!”
阿霁诧异道:“昨晚他来告我的状,您不问问怎么回事?”
谢珺调整了一下情绪,苦笑道:“陛下常说,小夫妻之间的事,外人不要掺和,只会越搅越乱。何况我们都是阿霁的至亲,若要评理自然有失公允,你们有什么矛盾还是自己去解决吧!她也没告状,只是鞍马劳顿半日,回来没见着你有些失落,就进宫吃了个便饭。”
阿霁忍住没问有关和离的事,起身告辞,匆匆赶往永安宫,结果并未见着崔迟,反被母亲雍王妃拉着闲话家常。
再三追问之下,雍王妃才支支吾吾道:“阿霁早起去散步,也不知道去哪儿转悠了,我已经叫人去找了,安徐,你别急,咱们再等等。”
他如今多走两步就喊心慌气短,出汗难受,能坐着绝不站着,怎么可能顶着中午的日头的去散步?
“我去找找。”她心头火起,脸色也不由变了。
雍王妃神情有些紧张,忙命人拦住她道:“安徐,你且等等,宫里这么大的地方,你上哪找……”
“我心里有数。”她轻而易举便甩开拦截的内侍,压抑着怒火往后边转去。
“快……快跟上……”雍王妃忙朝阶下的侍从使眼色。
可阿霁身形敏捷,撒开腿便往后跑去。
永安宫因性质特殊,所以并无驻兵,扈从守卫皆在外围,里边行走的多是宫役,论体力哪里比得上训练有素的崔迟?
阿霁占了这个先机,加之熟悉路径,不费吹灰之力便摆脱了他们。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启【柔弱公主勇救夫】副本,以后很多年,宫人说起这件事,仍会感动地泪流满面:“她超爱他。”
换回身体的阿霁拼命想解释,但事实胜于雄辩。为了不被当成疯子,只得被迫默认。
另一名当事人很不爽,明明是自己的事迹,却被移花接木到了她身上。但他对结论却很受用,打算这辈子都不澄清,并且暗暗发誓,以后再有机会换回去,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令仪公主有多爱驸马崔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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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要去捉j了,好兴奋,谁也别拦我。
崔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跑着去送死的,我真没见过。
大寒:(搓手)杀父仇人终于给我逮着了,看我不拧下他的头!!!
阿霁:(摸摸脖子)打架我不行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六十五章
永安宫西北角, 林深叶茂,蝉鸣阵阵。幽寂的桐荫里隐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屋前一排支摘窗高高架起。
庭中木架上悬着一排沙袋, 穿过错落的沙袋,可以望见东厅对坐的双影, 是个魁梧昂藏的少年和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
那少年健壮威猛,身量比那少女近乎多出一倍,远远望去,彷如猛虎与羊羔。
崔大寒来洛阳半年有余, 却从未出过永安宫一步。
绣幄绮户、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总觉得自己与这温柔富贵乡格格不入。
他上京来是为了看望阿霁, 但她从未来过, 只有蜻蜻时常来探访,雍王夫妇和李匡翼也偶尔会来,他们委婉地告诉他不必拘在院中, 其实可以到处走走的,但他从未出过院门。
洛阳的一切繁华盛景,他只在进城那日走马观花般瞧过几眼, 并没有阿霁说得那样好,太喧闹了,让人只觉得孤独。
秋声院大概是整座宫城最安静的地方, 没有狂风激荡,没有马嘶兽吼, 也没有狂笑与悲号。
这里的人安静平和的像秋阳下的树叶,永远光彩熠熠。
期盼已久的重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人心, 公主如今对他陌生而客套, 寒暄过后, 便无话可说。
此刻她正低头瞧着自己纤柔的雪腕,纱袖半掩,几道浅红抓痕若隐若现,崔大寒无意间瞥到,心头猛地一颤。
他一脸忧伤地望着,眼中满是疼惜。经过蜻蜻的添油加醋,他对阿霁的处境不能说是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十之八九。
在他的认知里,女皇为了安抚骄横跋扈的崔易父子,将唯一的公主下嫁,可崔迟那小子丝毫不领情,新婚次日就打破了公主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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