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识大体的公主自然不敢声张,可她的委曲求全却助涨了崔迟的气焰,他竟又放猫抓破了她的手臂。
因怕宫里知道他虐待公主,所以只要公主进宫,他必寸步不离地跟着,绝不给她和任何人独处的机会,有他在的时候,就连贴身宫女都得退避三舍。
可恨的是,李家一大帮人,竟无一人发现异状,由着他为非作歹了数月。
昨日公主出门探亲,肯定是受崔迟胁迫,所以早早就打道回府,结果他竟跑出去鬼混了,公主实在忍无可忍,这才进宫来哭诉……
算起来也就一年多没见,可她却肉眼可见地憔悴虚弱,不仅精神头大不如前,还变得郁郁寡欢,动不动就发呆,和记忆里那个亲切可爱的灵动少女判若两人。
都怪崔迟,当初为何没能早点杀了他?
他心底暗潮汹涌,新仇加旧恨,狂风骤雨般冲击着他的心绪,再想起这个名字时,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
忽听得一声不适的闷哼,崔大寒抬头,就见公主捂着嘴跑了出去。
“怎么了?”他连忙起身去追,她却已经提着裙摆奔出了门槛,百忙中朝他摆手,示意他别跟过来。
崔大寒讷讷止步,
她脚步虚浮,踉跄着扑到墙根下干呕。
他望着她颤抖起伏的纤背,正不知所措时,屋角摆弄九连环的蜻蜻已经跳起来,风一般追了出去。
崔大寒慌忙让人打了盆清水,取了干净的棉帕,吭哧吭哧地端了出来。
蜻蜻正扶着面色蜡黄满脸虚汗的公主过来,他看得心如刀绞,满脸焦灼道:“公主肠胃不舒服吗?怎么吐成这样了?要不……”他顿了一下,恋恋不舍道:“还是回去看看御医吧?”
虽然他很珍视这来之不易的一面,可实在不忍看她如此难受。
而且如今她已嫁为人妇,对自己好生冷淡,重逢的感觉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实在是拘谨得厉害,已无多少乐趣可言。
“无妨……”公主嗓音沙哑,摇了摇头道。
蜻蜻接过铜盆,崔大寒便退到了一边,背过身去等她盥洗。
片刻后,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宫役气喘吁吁地拍着门,大喊道:“王妃让我小人传话,驸马来了,驸马进宫了,正往这边赶来,让公主快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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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蜻听到这话,不由打了个激灵。
崔迟也面如土色,抬起袖子擦了把脸,拉着蜻蜻道:“我们快走。”
就当是踩点了,这边防卫简直薄如纸,院门外只有两名守卫,想要闯入易如反掌,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反正没人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不用躲避,我今日就宰了这厮,为公主出头,也为父兄报仇。”崔大寒快步挡在二人面前,义愤填膺道。
“行刺朝廷重臣,是死罪,快站住!”崔迟想要叫住他。
他纵身跃下台阶,回望着崔迟,面上泛出几丝凄伤,黯然道:“若我死了,还请公主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明年清明赏一杯薄酒,三两纸钱。”
“快别犯傻,驸马是皇亲,又是郡王,你若动他,那是灭族的大罪。”蜻蜻急得快要蹦出眼泪。
崔大寒惨然一笑道:“崔氏一族,如今就剩他们父子,我怕什么?”
蜻蜻这才发觉情急之下失言,急得直跺脚。
崔迟大惊失色,没想到这憨小子竟对阿霁如此上心,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嘶声喊道:“崔大寒,你千万别动她……”
“他这般对你,你还替他着想?”崔大寒身形一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若放在平时,他何惧崔大寒?可如今这副躯壳限制了发挥。
而阿霁顶着他的身份,平时也没人敢和她动手,速成的花架子糊弄一下旁人还是没问题的,可在崔大寒这样的练家子手里绝对走不了三招。
他情急之下,索性把心一横,大声道:“我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你若杀了他,我的孩子就没有了父亲。”
崔大寒果真愣住了,崔迟趁他失神之际,急忙朝蜻蜻使眼色,蜻蜻会意,拔腿就往门外跑。
崔大寒却猛地回过神来,气急败坏道:“可你是公主呀,天下男人那么多,就非他崔迟不可?你的孩子有皇家供养,没有父亲也不会饿死,何况你们李家公主又不是没出过养私生子的先例。”他说完便往外冲去。
崔迟急忙大喊道:“来人,拦住他——”
门外守卫齐齐撤出兵器,可他们哪里是崔大寒的对手。他们父子纵横奢延泽时,这些人还在洛京斗鸡走狗。
崔大寒之所以安安分分待在这里,只是感念阿霁的一片苦心,不欲让她为难,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轻易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她想让他活着,他不想让她失望。
可如今得知阿霁泥足深陷,迫害她的人正是自己的仇人时,他便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他的复仇之心并不强烈,因他知道身份悬殊,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如今仇人送上门来,焉有不杀之理?
崔迟心急如焚,缓了口气追出去时,守卫早就倒在了地上,而崔大寒夺了兵器,正与蜻蜻在路口争吵。
“带路!”
“我不,有本事你杀了我。”
“别以为我不敢。”
“我是怎么对你的?你拿剑指着我?”
“你不要逼我!”
……
崔迟抹了抹额角的汗,扶着墙朝他们招手道:“快回来,要吵回来吵。”
崔大寒见状,却突然将剑架在了蜻蜻脖子上。
“快住手!”只听得一声厉叱,就见有人从林子里奔了出来。
**
她竟抄小路过来?嫌死的不够早?
崔迟欲哭无泪,他还未来得示警,崔大寒已经暴起,仗剑直逼阿霁。
“快跑呀!”崔迟扯着嗓子大喊道。
蜻蜻见他吓得面无人色,忙过来挽住他安抚道:“公主别担心,驸马向来神勇,肯定能制服大寒,将他押回来。”
崔迟打了个哆嗦,意识到大家这么想的时候,掌心不由浸满了冷汗。
那边手无寸铁的阿霁被当头劈落的一剑吓地跌坐在地,待看清崔大寒凶神恶煞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慌忙翻身去躲。
一个起落之间,衣袍上已经多了道裂痕。
崔迟心急如焚,转身跑回院门口,捡起另一名守卫的剑,抛给阿霁道:“接住!”
崔大寒不可思议地转向他道:“公主,你竟然帮着他?”
“她是我的……丈夫,”崔迟极不自然地挤出俩字,反问道:“我不帮她帮谁?”
“好,好,好!”崔大寒目眦尽裂,怆然道:“竟是我的错了?那我便一错到底吧!”
“崔大寒,你不要犯傻。”蜻蜻顿足道,“快回来,再不停手可就晚了,连公主也保不住你。”
阿霁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捡起兵刃,略显生涩地转腕运剑,摆了个防守的架势。
崔迟气得差点吐血,这个笨蛋还不快跑,真以为自己有迎战的机会?人家可是奔着杀她去的。
阿霁冲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刚才大意了,待会儿你好好瞧。”
崔大寒被她的轻浮样气得够呛,上前挥剑,只听得金铁交鸣,震得人两耳嗡嗡,阿霁虎口剧痛,长剑脱手而飞。
“跑呀!”崔大寒身上杀气暴涨,激地人心头战栗,崔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霁这才觉察到危险,也顾不上去捡兵器,反正在她手里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对面太过凶悍。
“快去喊人来,就说崔大寒要杀驸马……不,就说他狂性大发要杀公主。”崔迟满面焦灼,推着蜻蜻道。
如果说崔大寒杀他,别人只当笑谈,压根不会当回事。
蜻蜻狐疑道:“驸马哪里用得上帮手?以往比武场上就没落过下风……”
“别废话了,快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他根本无法解释,只能无力地喊道。
蜻蜻虽然不信崔大寒能奈何得了崔迟,但看自家公主如此焦急,便也不敢怠慢,拔腿往前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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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大寒面前,阿霁苦练的那点皮毛根本不堪一击。
但她凭着对地形和路况的熟悉,竟一路逃到了碧澜池畔。
正想设法诱他下水,却忽然想起来崔大寒水性极好,真正的旱鸭子是她。
碧澜池对面是飞虹阁,当值的两名的宫人听到响动奔出来查看,就见一个身形威猛九尺有余的黑面少年提剑而来,前边那个被追的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竟是驸马崔迟。
“崔郎不是很厉害吗?今日这是逢着对手了?”绿衫宫人纳闷道。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肯定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粉衫同伴回道。
“那人是何来头?竟敢在飞虹阁外动武?”绿衫宫人神情警惕道。
“郡王若在就好了……哇,他们打得好精彩,驸马总算还击了,那一脚真漂亮。哎呀,瞧不见了?”粉衫同伴一脸遗憾道。
“走,上楼看去。”绿衫宫人拽着她道。
两人说笑着携手转了进去,还没上楼便听到衣袂之声,回头就见一个踉跄的身影撞了进来。
“公主?”待看清来人,她们连忙迎上前去接住。
公主跑得发髻歪斜,衣衫凌乱,面色惨白,气息不定。
“郡王……在哪?”她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问道。
“这个当儿,自然是在官署忙活呀!”绿衫宫人关切地问道:“您是不是不舒服?快坐下歇歇……”
“不、不用……”公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附近……有没有侍卫?”
“郡王在时才会有,平时哪来的侍卫?得到宫门口才能找着。”粉衫宫女回道。
公主浑身一软,差点跌倒,两人急忙将她扶好。
绿衫宫女安慰道:“男人打架是常事,驸马是谁呀,他不会吃亏的,您别担心。”
粉衫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公主为何这般着急,想必是来此求援的。
公主定了定神,缓缓推开她们,眼神落在了对面武器架上的雕弓。
“这……这是郡王的宝贝,每回狩猎都要……”两人面面相觑,眼见她神色凛冽如寒霜,竟是谁也不敢阻拦。
以前公主也来过,但从不会去碰那些东西。
“给我一支箭。”公主脱下繁琐的大袖衫,解开鹿皮弓袋,轻车熟路地上弦。
人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要拿就拿吧,两人破罐子破摔地想。
“一……一支够吗?”绿衫宫人小声问道。
郡王每次出猎都要装满满几桶箭,可也没见猎到多少飞禽走兽,公主只要一支箭,怕是连家雀都射不到。
公主苦笑道:“如果一箭不中,便没有机会再发第二箭。”
两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呈了过来。
公主将调试好的弓递给二人,扶着额头喘了口气道:“帮我抬上来。”
飞虹阁有三层,两人气喘吁吁地将那把雕弓抬上了顶层,公主虽然只握着一支箭,却似乎比她们走得还要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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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畔战况愈发激烈,崔大寒嘶吼着疯狂砍杀,阿霁全靠崔迟过人的体力和敏捷的身形在苦苦支撑。
饶是如此,发冠已经少了一半,袍摆也缺了一角,背心凉飕飕的,大约被剑锋割破了。
“大寒,你冷静一下!”她嗓子冒烟浑身疲惫,实在撑不住了,滚到假山石后边咳喘边喊道:“有话好好说。”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们父子害死我全家,你还欺辱公主,今日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崔大寒明明胜券在握,可每次就差那么一丁点。
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他的剑尖,时时处处都在阻拦着他的杀招。
“战场上本就是你死我活……”
算了,怎么狡辩也没用,连她自己都想不出崔大寒不杀崔迟的理由,可她真的不想死在崔迟的身体里。
‘砰’一声巨响,崔大寒一剑劈在她面前的岩石上。
剑身折断,碎石飞灰四处迸溅,阿霁下意识的闭眼,骂了声:“卑鄙……”
崔大寒趁机欺身过来,将她一脚踹翻,阿霁正待逃跑,却被他重重地踩住了小腿。
她疼得差点惨嚎出声,可她意识到周围有看热闹的宫人时,便咬牙死死忍了回去。
崔迟在她面前丢脸也就罢了了,在外人面前万万不能没了尊严。好像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何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崔大寒双手握着剑柄,大吼了一声朝她背心刺去。眼看就要将她钉死在草地上时,一股劲风自高处而来,直扑面门。
崔大寒心头一凛,正待横剑格挡却为时已晚。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呼啸着刺入了他的侧颈。
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他惊喘着倒地时,阿霁才得以爬起身。她的眼睛被石灰所迷,这会儿还有些模糊。
她转头望着飞矢的方向,依稀看到高阁上一抹倩影,但还未看清,便倏然消失。
眼前氤氲着一片凄迷艳丽的血雾,她急喘了口气,随着呼吸一起进入肺腑的,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痛感……
第六十六章
夏日昼长, 李匡翼回来时天还未黑透。
他心事繁多,轿辇在永安宫外落下时,才忽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掀开帘子, 就看到两列持枪荷戟的羽林卫分立于宫门两边。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亲随凑过来, 隔帘禀报:“圣驾在此,世子还是快去拜见吧!”
李匡翼深吸了口气,暗想着他什么都还没做呢,不用怕!于是重新振作, 从容步下。
门口台基上肃立着一员中年武将,甲胄鲜亮, 腰悬长剑, 正是光禄勋谢青阳。
难怪此处军纪如此严整,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点声响,原来他带的是麾下直属卫士。
论爵位, 李匡翼自然比谢青阳高。
可论官阶,李匡翼却要矮几截,何况他此刻忽然不知发生何事, 还得去请教人家,于是撩起袍摆趋步上前先行见礼。
谢青阳按剑回礼,神色冷峻道:“郡王请进, 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李匡翼回头望了眼部众,诧异道:“可他们原本就住这里的啊!”
“这是陛下的命令。”谢青阳道。
李匡翼便不敢再问, 只是上前两步,凝视着谢青阳的眼睛, 低声道:“谢阿兄, 究竟出什么事了?”
阿霁过继给了谢珺, 谢青阳算是她的堂兄,所以李匡翼偶尔也跟着套关系。
可这人原则性极强,向来软硬不吃,这么多年也没能把他争取过来。
“折煞了。”谢青阳诚惶诚恐道:“末将只负责陛下安危,遵守陛下诏令,其他一概不知,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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