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没上前,也没有过度打听对方的事情。
逢萧玉看见他变化不定的神色,已然明白了什么,伸手,将赵淮请出门外。
随口宽慰两句:“既然你觉得不是,那就定然不是,跟着自己感觉走吧。”
赵淮听到这话,没再留下。
身影匆匆消失在黑暗的长廊里。
紧跟着,是下楼的声音传来。
注视着他的背影,逢萧玉无趣收回目光,确定人下楼后,她回房间,闩好门。
小灶的火光若隐若无,飘散在眼底。
逢萧玉没有和赵淮相认的打算,更没有原谅他的意图。
赵家设局陷害宋家,是不争的事实,把宋家瓜分了,也是事实,这种血海滔天的深仇,早早隔绝了他们俩的可能性。
现在,她连寻常的作戏都不愿意了。
别说,还要独处一室。
青灰色的雾萦绕在空中,逢萧玉呼出口白气,回了床上。
陈奶奶寻得是很重的两件套,盖在身上,是柔软的暖意。
跳动的焰色在这一夜里,悄无声息的湮灭了。
一大早,赵淮出了门。
逢萧玉下了楼,只觉好像有一根针往头里钻,还有无数的人影,吵闹声。
陈奶奶看她脸色不好,让她用完午餐就上去休息。
逢萧玉照做了。
直到夜晚,月亮高高挂在枝头,炊烟袅袅升起。
她的头痛还是没有缓解过。
陈奶奶上来看过两次,关切地问:“宋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逢萧玉也不知道,抿了抿唇,说:“兴许是感冒了,今年身子不大好,感冒也是时常发生。”
“那我懂了。”陈老太太笑了,转身就下了楼,出门去另头的胡同巷口去。
见着她离开,自己又没什么胃口,逢萧玉就躺下休息了。
昏昏沉沉的梦里——
是酷日一般的烈阳,和被照成艳红色的粼粼海绵,这一次的梦比上一回更清晰,清晰地,她能看见宗文成脸上的细小绒毛,沉冷的侧脸。
他的唇瓣抿起,眉眼肃杀,那柄枪指着她的胸口。
紧跟着,又是一声枪响!
逢萧玉满头冷汗,直直坐起来,寻着推门声看过ᴶˢᴳ去。
陈奶奶带着一碗黑苦黑苦的药端到她面前,说:“这是治感冒的,你喝下早些休息吧,宋姑娘。”
双眼怔怔,逢萧玉的耳畔仍是那刻让人心悸的枪响,她回不过神,下意识接了药。
一口喝下。
苦味在喉咙蔓延,吞进腹部。
说不上来的味道,让反胃感觉翻涌着。
眉头紧紧皱着,逢萧玉还是笑了笑:“奶奶,我没事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清冷月色落在窗棂,徒留一地的霜雪。
门被关上。
早早出门的赵淮也在此刻归家,和陈奶奶交流了两句。
交流什么,逢萧玉听不清了,她也不太关系这些,只是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梦,那一日的痛觉也往心头涌。
指尖按了按心口,她又睡下了。
……
就这样朦朦胧胧过了几日,逢萧玉头痛的症状缓解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整宿整宿的惊醒。
她每一晚,都能梦见宗文成开枪的场景。
从最开始的支离破碎,到现在的完整片段,好像一个漫长的世纪,左边心口也还时不时跟着心痛了起来。
今日,她也是这般醒来的。
推开窗户,冷风铺面,在冰天雪地的冻人里,逢萧玉感受到了痛楚舒缓的错觉。
楼下传来谈话声:“奶奶,这是这个月的房租,还有徽音的药钱,你收好。”
他又说:“今天荣德会过来,这其余的钱呢,就当做我向您买一只小鸡,招待他了。”
“你们是喜欢炒的还是炖的啊?”陈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银两的响声在清晨院子里碰撞,她又说:“我们广市还是更喜欢炖,当然了,炒也可以,听你们的口味。”
赵淮思量一二,“荣德是湘市人,就留一半炒吧。”
听到这儿,逢萧玉不想再听了。
关了窗户。
关窗户的动静吸引了楼下的人,他们仰头一看,对视一眼。
老太太小声说:“最近生病,宋姑娘都病恹恹的,你又早出晚归,想必她是不高兴了,去哄一哄。”
赵淮点头。
抬脚上了楼,轻轻敲响了逢萧玉的门。
可今日逢萧玉的心情非常的坏,门都不开。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只是一时的,你没必要做到这份上。”
第93章 别问不该问的
话出口,逢萧玉又愣住了。
好像想不通自己这没有来的情绪,也想不明白,自己今日的反常。毕竟按理来说,他的好朋友要来,她理应是欢喜的,至少能知道更多有关失忆的病因。
这也是她最初的目的。
到最后,她只能潦草想出——迁怒二字。
因为赵家的事情,她迁怒于赵淮,所以连他平日的行为都看不得了。
逢萧玉稳住自己的心绪,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去了床边。
没过一会。
赵淮等到门开了。
逢萧玉一脸歉疚,手上还拿着一条小黄鱼,交付于他手上,“最近老做噩梦,所以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不起。”
待人目光落到他手中沉甸甸的金子上,她又笑道:“连日以来的奔波,我已经麻烦赵先生很多了,这些就当是酬劳,还有……房租的抵扣。”
很明显,她听到了他们楼下的话。
赵淮眼神深了一瞬,“这些是我应当做的,只是这……”他的目光盯着手中的东西,态度疑似要推拒。
“如果你不收下,我只能卷铺盖走人了。”她在他话出口前,截住了他的话头。
男人抬起眼,那一双清丽的眼眸定定看着他,这一下,他不收下,也不行了。
心中喟叹一声,他将东西收好,说:“那就暂且先放在我这,你有需要,就找我。”
逢萧玉莞尔:“没问题,赵医生。”
一句不算亲昵的俏皮称呼,将原本生硬氛围重新拉近。
不知为何,赵淮心下隐隐松了一口气。
窗外,骤然拔高的男声传来:“陈老太太,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这个声音,赵淮再熟悉不过,是荣德。
陈老太太眉开眼笑,“荣医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现在可冷了。”
“这不是过来看看——”荣德截住后半截话,轻轻嘘了一声:“我都还没老婆呢,赵淮那臭小子就有太太了,可不是得过来看看。”
老太太笑了声:“荣医生,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浪荡子,和赵医生自然不一样。”
闻得这话,荣德就不高兴嚷嚷开了。
听着楼下的打趣,赵淮也在给逢萧玉介绍荣德的平生:湘市人,和赵淮是大学同学,比赵淮小一岁,在毕业后,托家里人的关系在济和当医生。
这回赵淮能进济和,也是荣德的功劳。
逢萧玉若有所思,又听见楼下的谈笑声,她催促赵淮先下去。
而后,自己折回屋内,用丝巾包裹起一块翠亮的玉镯子,贴身带着,下了楼。
荣德见着赵淮,又没见逢萧玉下来,心下疑惑。
勾肩搭背地拉着人走到一边,低声问:“你太太是不是不方便?”
赵淮目露嫌弃,还是没挣开他的手,“过会下来。”
至于,她现下在做什么。
赵淮见她转身,走到铜镜前,他约莫知道她在做什么。
过了半刻。
旁边厨房小屋上方的烟更浓了,炒鸡的味慢慢散了出来。
荣德对赵淮挤眉弄眼,想看看他带着私奔的人长什么样。
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赵淮拒绝了荣德的邀请,还是后来,峰回路转,主动找上的荣德。
他想,这和赵淮从万城带来的女人是有干系的。
赵淮对他喋喋不休的疑问也不见怒,只说:“过会你就知道了,但别问不该问的。”
隐隐有着护短的态势。
荣德面上笑意更甚:“还没过门了,你就护上短了,要是过门了,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轻轻瞥了他一眼,赵淮没有多说。
就在他们闲聊的功夫,时间已经走到中午,立马就要开饭了。
荣德带了两瓶好酒来,还有些的,就是给赵淮未过门‘太太’带的一些国外的胭脂水粉。
广市经济贸易多,现下更是昌盛。
这些个国外的牌子到国内来,很讨女人喜欢。
逢萧玉刚坐上座,一个短卷发,带着眼镜的灰西服男人走上前,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顿了顿,她用目光询问,“这是?”
荣德笑笑:“你就是赵医生的太太吧,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逢萧玉看向荣德,又看了看赵淮。
一瞬,不知该不该接。
赵淮没有给她犹豫的选项,微微颔首,让她接下。
迟疑半刻,逢萧玉还是接了。
袅袅起身,她将袖口里塞得丝帕抽出来,放进荣德掌心。
一物换一物,算得上两不相欠。
赵淮眼底暗晦难明,却没阻止她。
菜端上桌,炖的、煲的,炒的应有尽有,还有些这边特色,海里游的海鲜。
瞅了半晌,陈奶奶率先给逢萧玉夹了一块鸡,“徽音姑娘,你尝尝。”
‘啪嗒’一声。
酒杯落在地面,摔出一声脆响。
桌上人纷纷朝他看去。
荣德努力稳住面色,勉强笑笑:“奶奶你叫她什么?”
先前,赵淮只是跟荣德说过,他带回的姑娘姓宋,家世清白,无父无母,只是长得漂亮,被尉和玉他们觊觎上了,荣德也就没多想。
何况,赵淮一向做事稳妥,不会和赌徒一样赌。
但现下,宋徽音?
他能确定,赵淮隐瞒了不少事,而且……荣德抬起头,对着宋家女的眉眼刻画,发现眼前人和年轻的宋徽音长得还真的挺像。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赵淮。
赵淮面不改色,重新给他拿了一个酒杯,倒满酒,“你先吃。”
言下之意,就是叫他放心。
逢萧玉意识到什么,笑了笑。
心里沉甸甸的,荣德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一吃完,拉着赵淮,就说要出去走走。
陈奶奶不明白这些勾心斗角,小声问:“宋姑娘,荣医生这么一听见你名字,就变了脸色。”
“可能是他有相熟的人跟我同名吧。”逢萧玉笑笑:“毕竟宋是大姓,同名也不少见。”
陈奶奶叹口气,“也是。”
顿了顿,她迈着老腿,走到厨房,将一个油纸包递到逢萧玉面前。
“这是刚刚打包好的油渣子,荣医生可好这一口了。”陈奶奶说:“本来想给他的,看他出去的这么急,我倒不方便了,徽音姑娘麻烦给我送一送。”
逢萧玉接过,“那我先去,奶奶你们记得锁好门。”
两人走得并不远,又防着隔墙有耳。
只会往巷子深处,没人住的地方走。
逢萧玉追上去,刚好看见荣德气急败坏拽住赵淮领口的模样。
第94章 人的软肋是长在心上的
与此同时,他爆呵出声:“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赵淮!”
他就不明白了,赵淮这么冷静的人,为什么要对逢萧玉这么死心塌地,还带她在这么混乱的日子出了万城。
赵淮当然知道,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愧疚。
几年前,没有出手的愧疚。
他说:“我知道。”
相对荣德激动,赵淮显得格外冷静,他目光平静地ᴶˢᴳ抬起来,看向脸色涨红的荣德,让他下意识松了手。
逢萧玉顿住脚步。
矮跟叩在青石砖的声,在这一刻近乎静谧的氛围里,又响又烈。
赵淮荣德是同一时间看过来的。
蹙紧眉头,赵淮先上前,接过她送的油纸包,说:“你先回去。”
逢萧玉摇头,“我担心你。”
当然,这句话是假的。
顿了顿,她又说:“我看刚刚荣医生好像很生气,是出什么事了吗?”
“……”赵淮沉默,侧过头,看向荣德。
好像,对撒谎这件事格外不擅长。
等着荣德来帮他圆这个谎。
荣德快压不住喉咙的冷笑了,要是赵淮不擅长,那就没有人比他更会了!
他居然含糊盖过逢萧玉的身份,来让他们帮他擦屁股。
要知道,逢萧玉在万城的身份。
即便他没有身处万城,也明白,同时招惹两大军阀、和沈嘉实的人,算什么好鸟?
还给她改头换姓,叫宋徽音。
司马昭之心,就差没明着说。
算是他荣德看走眼了,冷冷一眼,“这件事,你不如问问你们家赵医生,逢小姐。”
最后三字,落得又重又硬,侧面提醒着逢萧玉,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微微抿唇,逢萧玉想说什么。
可赵淮没能让她说出口,他说:“邀请逢小姐来广市,是我的决定,你不要迁怒她。”
“……”荣德呵了声。
他的态度和神态都写的明明白白,对赵淮这话,是一百个不信。
逢萧玉微微叹口气,主动递了梯子,“其实我这回来送东西,是对荣医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荣德没吭声,低着头看地面。
当做耳边风。
赵淮略微蹙起眉头,想说什么,逢萧玉径直打断了他的说话:“赵淮,能让我和荣医生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吗?”
男人视线定定看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到最后,他退让了一步,迈出巷口。
走到一个不算近,也不算远的位置,观察着他们。
这个距离,也正好不足以让赵淮听清他们俩的对话。
逢萧玉上前,低声说:“请问荣医生,那个心因性失忆的患者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他很快意识过来,“是赵淮告诉你的?这是医院机密,不能说。”
即便原本能说,现下也不能说了。
逢萧玉莞尔:“是。”
她撩开眼,淡淡看向荣德,说:“我有一位故人,她好像也得了这种病,所以想问问荣医生,除了让专攻心理方面的医生进行催眠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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