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自己,自己也该有所表示。
那就看吧,反正身体已经这副模样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也没什么好遮掩阻拦的。
叶炽见他完全放开,任由自己施为,忽然想起师尊曾经说过的话,他们师兄妹几个,除了大师兄略微强一些之外,其他几个多少有点缺心眼儿,认死理儿不防人。
她收回发散的思维,开始查看章含山的身体状况。
然而,只分出一缕神识牵引着生机之力进入他的周身经脉之中,就发现问题的严重性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浑身的经脉像是被什么啃噬过,已经不堪一击,情况好比是失去弹性的皮筋,初看之下没有什么,但一旦动作过大,全身经脉恐怕会瞬间崩断……这还不算,经年累月留下来的伤,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有脏腑……
若不是修士,若非他自己是水木双灵根,哪里能坚持到现在?
若是换了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怕是也束手无策。能稳住当前的情况,让他活着,就已经是极大的不易。
所幸他撑到了现在,也幸而来的人是叶炽。
魔尊怒气未消,整个魔方城还处于动荡之中,师兄妹二人所处的小茅屋随着整个城池的震荡而震荡,不过有之前三年多的实践,无论是润脉行止还是其他医术天赋叶炽已经用的炉火纯青,并不曾耽误治疗。
治疗途中,唯一的几次停顿都是因为灵力不济。
三天后,等叶炽手里握着两块中品灵石,一个润脉将生机之力灌入章含山的经脉之中,治疗告一段落,二人身边只余下一片灵石粉末。
“还得来两次,累了,我先睡会儿。”叶炽丢下一句话,甚至连涤尘决都来不及给自己,就迅速的陷入了沉睡。
说难度,这次帮章含山修复身体的难度已经超过了当初给咸宇道君祛毒;不过,相应的,叶炽的天赋技能也升级了。只是,神识使用过度的弊端仍旧无法避免,还得通过睡眠来补足。
茅草屋里只有一间卧室,平时收拾的还算整洁,章含山预备将叶炽安置在其中,在将叶炽抱起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受到,久违的力量回来了。
他给卧室罩上了一个禁制,让叶炽好好睡一觉,自己大步流星的走出来查看身体。
怎么可能?
自己千疮百孔,已经时日无多的身体,竟然被治好了?
小师妹说还要来两次,他觉得他现在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好像一个濒死之人,忽然又续上了命,又有了无限可能
实际上确实也是这样。
他感觉,那个意气风发的章含山回来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中的热切和激动才慢慢平复下来。
此时,整个魔方城也刚从动荡中平稳下来,远处的火还在燃烧,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风吹过来,似乎还能感受到火焰带来的热浪。
整个魔方城先塌再烧,所有的辉煌付之一炬。
章含山举目眺望,火焰和涌动的魔气形成了一种别样的颜色,那是他刚踏足这片大陆时惊叹诧异的颜色,在夜晚有灯火的时候,黑红二色交织,与辰华黑白分明的样子极为不同。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这种颜色。
透过明明灭灭的夜空,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唯有那座二十七层的高楼还矗立着。
显得格外的突兀。
收回目光,叶炽还在熟睡。
而他,动了动全新的身体,走向小院中的一口枯井,井里有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第二天,追杀了章含山十数年的槐青坊之人找到这间小茅屋的时候,章含山正在磨剑。
他的手势很稳,锈迹斑斑的剑上沾了水之后,一下一下,反复的磨着,有十足的耐心,而他看着剑的目光比看情人都要温柔。
见人来了,他寻常熟稔的像是闲话家常:“来了啊?”
槐青坊的那个领头人先是一愣,继而开口嘲笑:“就你这把破铜烂铁,别磨了,磨了也是白费!”
另外一个跟着道:“这人是傻了吧?咱们追了他这么些年,每一次都被他跑了,今天算是怎么回事儿?想开了?知道自己快死了,干脆不跑了?”
那领头道:“少废话,抄家伙!”
章含山的目光终于从舍得从剑,转向这些人,他眉头一皱:“我想起来了,你叫戴英彦?抓了我十六年,可惜啊,一次都没抓住。”
戴英彦大怒:“放心,这一次就是你的死期!”
有人提示道:“头儿,里头好像还有个人。”
戴英彦:“管那么多?先把他解决了!”
章含山磨剑的动作不停,甚至还善意的提示道:“槐青坊善用机关暗器之术,我记得……你用的是三十八枚梅花镖,淬了毒,这东西好是好,就是这屋子太小,我怕你施展不开。”
戴英彦只觉得此时的章含山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莫非真的傻了?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前所未有的慌张。
不过再想想这次的人手,又安心了下。这次他一共带了三十来个人,这茅草屋周围已经步下天罗地网,别说一个章含山,便是只魔蝇都飞不出来。
他没有搭理章含山,一个手势示意众人一起上。
而此时,章含山取出一块白巾,将污渍和锈迹一擦到底,剑终于磨好了。
他说:“那就做个了结吧。”
第81章 暮色降临(十二)
◎区区离殇剑章含山罢了,在我们剑宗都排不上号◎
白巾被丢到铜盆里, 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但那盆浊水晃动一下映出清辉。
是剑光。
剑身清白如练,恍惚间更胜从前。
然后剑动了, 戴英彦的三十八枚梅花镖, 被挡下来三十二枚,余下四枚戴英彦想收回来,却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梅花镖落在了同伴身上。
因为镖有剧毒, 即便他们修为不算低, 也没能保住性命。
戴英彦大惊失色,倒不是为同伴哀悼,而是震惊于章含山突飞猛进的实力。
一剑光寒动山岳, 三千剑气此中来。
剑光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狭□□仄的屋子里来回转动,挥剑的感觉简直令人沉醉, 他终于又能配得上离殇了,他终于又做回曾经的章清明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禁制里的叶炽脸色苍白, 依旧深陷沉睡之中。
不能让这些人吵到小师妹睡觉,他得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手势愈发凌厉,出剑速度越来越快,戴英彦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已经被章含山一剑贯胸。
其他人见状, 不由退避三舍。
章含山伸出消瘦的手,拍了拍戴英彦的脸:“我说了,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不是偷, 你们强占旁人的东西视为己物, 才是窃。”
戴英彦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源头就是他胸口上插着的剑,却还是不甘心:“你……你竟是个剑修。”
你怎么能是个剑修?之前十几年,你演我呢!
可是再不甘也咽了最后一口气,章含山将剑从他胸口□□,看着其他人:“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有人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他们追了十几年才算是看明白,这人根本就不是混不下去的散修!
这一身剑术,没有几十年哪里能练得出来?
章含山直接出剑,待将其他人尽数斩杀,只余下一个还剩下一口气的,才缓缓道:“我是何人?区区离殇剑章含山罢了。就我这点儿微末伎俩,在我们剑宗都排不上号。”
说完,帮最后一个槐白坊的人阖上了双眼。
将剑上的血擦干净,收剑,他胸中的翻涌还没能止息。
这些年东躲西藏,新伤叠着旧伤,他甚至连挥动离殇剑都不能,这柄曾在沉剑池求来的剑也只能被埋藏,但现在,所有的压抑和消沉,终于在这一刻,尽数荡平。
他终究没有给宗门丢脸。
叶炽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在四散乱窜魔气的笼罩下,光线有些泛红。
她不停的揉着额角,脑袋瓜子嗡嗡响,仍旧疼得要命。也是无奈,她的生机之力几乎可以治愈一切外伤和病痛,唯独对识海创伤没用。
禁制外头,章含山正在熬粥,还是叶炽许久都没喝到的灵米粥。
她当即收了禁制:“四师兄。”
章含山见她脸色不好,也知道神识损耗没这么快恢复,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只好先端来一碗粥。
真香,叶炽接过来喝了一口夸赞道:“好喝!也是真的想家了,这味道竟有些像宗门灵田种出来的灵米味道。”出来快四年了,她地里种的那些菜蔬西瓜怕是阵法都保不住了。
章含山也是一脸怀念:“这就是咱们宗门灵田种出来的灵米。”
只有这些了,如果不是小师妹,他也不舍得拿出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叶炽预备邀请他一起回辰华,谁知章含山当先一步:“师妹不是想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何不回宗门么?”
叶炽神色一肃,听章含山讲述起来。
原来,大约七十多年前,他同另外四名至交一起来南鼎大陆历练,当时四人正当血气方刚、意气风发,仿佛世间就没有难得倒他们的事。他们也确实一路披荆斩棘,无往不利。
直到在一处遗迹探险之时,因为章含山的一个错误判断,导致四个同伴当场死了两个,剩下两个还有一个因为救章含山而死。
等从那遗迹出来之后,只剩下章含山和沈琅。
侥幸不死的沈琅又哭又恨,一直在责怪章含山,加上他们所处的本来就是一处魔修遗迹,有道是魔无形无相,心魔最是难缠。
章含山那个时候就生了心魔。
等到离开遗迹之后,沈琅和章含山本来预备离开南鼎大陆,却意外得知三族至宝如愿镜的威力,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要心之所向,便是原地飞升也不是难事。
于是,两个人又心动了。
若是能救回那三人,便能消解心中的愧疚和心魔。
只是,如愿镜在魔尊手里,想要找到镜子许个愿望并不容易。
但两人,特别是章含山就像是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总想着试一试。
开始,他们都能保持初心,只想找到如愿镜复活同伴,但后来意思就有些变了。
周围的诱惑太多,两人的意见又总是相左,再好的朋友最终也分道扬镳。出身仙羽门的沈琅渐渐同当地的世家子弟结交,最后沦为堕魔,背叛反目不过眨眼之间,又十数年,竟要在独仙楼待客。
而章含山也不好过。
为了找到如愿镜的下落,他只身潜入各种龙潭虎穴,有一次被棠溪家捉住,在水牢里一关就是十年,到最后经脉崩乏,再也用不了离殇剑,其中艰难,不可一一尽数。
说完之后,章含山颇有些自嘲之意:“沈琅说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可我唯一能值得骄傲的也只有风骨不改了。若不是师妹忽从天降,我怕是已经命丧沈琅之手。”
叶炽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执念。
四师兄的剑叫做离殇,但他最怕离别。
师姐曾说过四师兄的出身,他之所以因此生愧,还有了心魔,怕是和幼年的经历也有关系。
他生在世俗界武将世家,世代用剑,整个章家战功赫赫,更曾用钢铁般的意志和身躯守护住家园和身后的百姓,无数章家人命丧疆场、马革裹尸,他们都没有低过头服过软,却没想到这样的战功也遭人嫉妒。
抄家灭族、不留活口的圣旨下来的那一刻,章含山正在和双胞妹妹过十岁生日。铁骑踏破家门,见人就杀,地面很快都变成了红色。
情急之下,他和妹妹被藏进柴房的米缸之中。
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章含山一个人。
他的爹、娘、祖父、叔叔、哥哥弟弟们,甚至家仆们全死了,同胞妹妹骗他说要去小解,实际上是引开了搜查过来的官兵。
所以,那个时候,章含山就尝尽了离别,也背负了一家两百三十一口的血海深仇。
他还记得妹妹皱着眉说憋不住了,还说“哥哥我们是双胞而生,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而后,妹妹的脸渐渐和同伴的脸重合,同伴说:“清明,你先走。”
往事历历在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想想,当时死了可能比活着更好。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从噩梦中惊醒,所以,明知如愿镜可能只是个传说,他却不愿意放手。
粥已经凉透了,叶炽看着窗外的残阳:“我原本是想邀请四师兄同我一道离开的,但如今么,倒是也想看看那如愿镜究竟有没有这般厉害?”
章含山侧头。
透过魔气照进来的光,稀稀落落的撒在叶炽的身上和脸上,因为神识疼痛,她微微蹙着眉,比初见之时少了一分英气,多了三分羸弱之色。
她似乎在说着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只是自己必须要告诉她:“会很危险,也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叶炽半开玩笑的道:“那我让师兄自己去?万一你回不来,我再多个心魔?”那可就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的送人头了。
章含山瞬间哑然,进而莞尔。
他若是如小师妹这版,能调侃,能随心,怕是就不会被心魔所困了。
两人定了主意,又挪了个窝。
两天后,叶炽的识海疼痛终于平复,两人一起向着不夜城进发。
“师兄如何确定不夜城就是入口?”叶炽边走边问,实际上是想提示:“我们能想到的,别人或许也会想到。”
比如丹朱在内的那群妖修,比他们进入的更早,必然已经掌握了先机。
章含山点头,而后拿出来一块碎片。
叶炽看了看:“这是……像是发簪还是别的什么装饰品?”非金非玉,雪白如同贝壳,竟然不在五行之中。
章含山道:“据说是那后冠的一块碎片,凭借这块碎片可以感应到整个后冠的位置,前些天我就感应到一回。”
当年,就是为了这块碎片,他一下子折损了三个同伴,那群槐青坊的人,也因为这块碎片追杀了他十几年。
现在,他只想做个了断。
叶炽却忽然停下:“四师兄,你说魔尊这个人,就没有什么愿望么?”
章含山面色一变。
叶炽又道:“若是那个如愿镜真的能助人实现一切愿望,那魔尊找不到儿子,只要拿出后后冠对着镜子许个愿不就行了?还有这碎片,不会就这一块吧?”哪里用得到把整个城池都摧毁?
“确实,我手里有碎片,保不齐别人手里也有。”章含山想了想:“难不成是魔尊的诱敌之计?让我们这群手中有碎片的自投罗网,这样他就有完整的后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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