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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看自己的修为，好家伙，竟然只有筑基。
她来到曹长贵指着的那处帐篷，刚要开口喊人，里面先传出来一个柔和的女声：“是小叶吧，快进来。”
进了帐篷，里面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可亲的女修回头，对着叶炽招手：“来。”
那笑容让叶炽恍神。
三江照水，惊涛款步，是见识过惊涛骇浪之后，还能保持的温柔可亲。
紧跟着叶炽一阵浑身汗毛倒竖，这不是刚才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鬼么？银发赤目的厉鬼，原来这么温柔可亲？
叶炽往前走了两步，心里疑窦重重。
她的识海是不是在逐渐变成灰色？明知道这里不能久待，可是她出不去。
明明只是睁了一下眼，就被拉了进来。
那么在进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为什么，这次进入的不是别人的记忆，她和这些人之间，明明横亘着一万两千年的时光。
她怎么会在一万多年前，拥有自己的身份？
一边帮魏师姐上药，一边胆战心惊。
会不会，她之前经历的都是环境，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拉她进入现在的“梦境”？
她分不清楚，越是想要分清楚，脑袋越疼。
“如棠？你好些了么？”外面有人喊。
魏如棠连忙穿好衣服，脸上带着几分羞赧和欢喜：“凤弈，进来吧。”
时鸣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关心之色溢于言表。
叶炽明白过来，这郎有情妾有意的眼神儿，他俩原来是情侣。
时鸣清了清嗓子，叶炽连忙退了出去，身后还有魏如棠的声音：“小叶胆子小，你这么凶干嘛？”
是女朋友的娇嗔，没错了。
叶炽晃了晃脑袋漫无目的的走着，竟然每个人都认识她，都在跟她打招呼。
叶炽也努力记住他们的脸。
长城这一侧，是他们的大后方。
这个时候，似乎距离顾逸师祖冰封同冥海又是数年之久，问叶炽怎么看出来的？人变少了，帐篷也少了，每一张脸上的憔悴多了。
曹长贵又喊她：“小叶，过来喝粥啊。”
另外一个叫做陈子午的弟子递给她一碗粥，粥汤稀薄的一眼到底，碗底沉着几粒米，这已经是优待了，别人连几粒米都没有。
曹长贵年纪大些，见她神色不由安抚道：“打着打着，战场后头又出现了空间裂隙，给咱们堵死在里面。这都几十年了，往后还不知道多久能出去，储物袋里的存货越来越少，总得省着点儿对吧？来，你年纪小还在长身体，我这碗给你。”
金丹以下的弟子还不能完全辟谷，辟谷丹吃完以后，可不就捉襟见肘？
叶炽打量曹长贵，每次进来都是他，自己和他之间还有什么牵连不成？
见叶炽不接，曹长贵开始画饼：“相信咱们时太师祖，一定能带着咱们出去的，等出去了你们都来遥山镇看看，我娘包的馄饨可好吃啦。”
叶炽再次汗毛倒竖，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叫竹月？”
第105章 三更雪（十九）
◎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你咋知道！”曹长贵一愣, 然后“哎哟”一声猛拍大腿：“瞧我，是不是说梦话的时候说漏嘴了？”
叶炽点点头：“嗯。”
曹长贵默了默：“我走的时候，我那闺女才刚出生, 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模样了？其实我没有什么大志, 能当修士也是想多学些本事，将来下山好让我娘我媳妇我闺女过上好日子。”
这回，换成了叶炽沉默。
陈子午把粥喝完, 手里还端着个空碗：“我也想我娘了。”
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李云的高声道：“瞧你们一个个的, 跟刚离开家似的，咱们修士可不兴这么恋家，瞧瞧这冰天雪地的都是咱们造出来的, 咱们修士的本事大着呢。”
叶炽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所以，就一直是冬天么？”
从这个时候开始, 就全是冬天？
雪花簌簌落下，并非阴气所化。
李云有些自豪：“对, 寒冰能暂时的封住异界的口子, 这是用阵法造就的冬天。”所以，他们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另外三个季节了。
陈子午和曹长贵顿时跟着万丈豪情起来，是啊，他们连冬天都能造，还能被困死在这里么？他们可是修士啊！
叶炽又把话题岔了回来：“如果能出去, 你们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陈子午抢答：“回家！只要能再见一眼我娘, 干什么都行！”
曹长贵憨憨的道：“我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给我娘养老, 把我闺女养大, 让我媳妇欢喜, 只要能回家，做什么都行。”
豪气干云的李云沉默半晌：“回家。”
他们想回家。
打异界的妖魔打了几十年，后路断绝又是十几年，如果问他还有什么愿望的话，那只有回家。他们的修为只有筑基，还看不到飞升的憧憬，却感觉距离死亡更近一些，可是，哪怕死，他们也想死在生养他们的地方，能再见一眼惦记的亲人朋友。
叶炽郑重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却下定决心：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不好了，有大妖魔破冰了！快来人！”
长城上一声吼，所有人撂了碗筷，迅速集结。
来自异界的妖魔和辰华界的不一样，它们不用经过修炼，生来便身体强悍，那些厉害的，甚至能在空间裂隙里穿行无阻。
它们铜皮铁骨，无法沟通，天生嗜血，又悍不畏死。
过去的数十年中，已经有无数人进了它们的肚子。
时鸣曾想过，既然后路封死，不如去异界寻一线生机，但在了解过这些妖魔怪兽之后，便打消了念头。以他们当前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突破空间壁垒到达另外一个界面，而且，去了恐怕也无法生存。
处在他的位置还不能慌，他一慌，下面就乱了散了。
叶炽很想看看异界的妖魔是个什么样子，跟着陈子午冲上了长城。
长城的那一头，坚固厚重的冰面上出现了蛛网一样的纹路，每一个纵横交错的节点下面，都有一只破冰越起的异界妖魔。
严格意义上讲，妖魔这个称呼太笼统，但这些东西浑身上下都带着浓重的妖气和魔气，还有一些类似岩火之类的五行之气，所以在数年前，顾逸以冰封暂时克制住了中断的妖魔之后，黑岩长城这边学会了用水、冰两系的术法和阵法来对抗。
打了几十年，该谁上，怎么上，怎么配合，几乎不用再多说什么就自有默契。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每一个节点之处，都有修士去应对。
如果有人受伤，该有哪些人去补上，也不用多说什么。
一头外形酷似岩铁陨石，内里还有涌动着的岩浆的妖魔一跃七八丈高，对着黑岩长城开始喷火，时鸣提剑就冲了上来。
雷电交错之间，叶炽看到了剑柄上的徽记。
那……是一片叶子？
几乎同时，她的头，像是要炸开一般，她知道是她的识海在逐渐变成灰色，可是要怎么办，才能出去！
一个呼吸的功夫，疼痛停止。
叶炽又看到了茫茫的白雪，这一回没有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立在孤零零的长城之上。
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雪，但有一串儿还没有被风雪掩埋的脚印。
是人的脚印。
叶炽看了看自己，她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魂体。
是她发生了质变么？
是变成了严春脓那样的怪物，是变成了魏如棠那样的鬼，还是变成了茫茫阴兵大军中的一员？
她不知道，也很恐慌，但她还是老样子，来都来了，出又出不去，那就看吧！
脚印的尽头，不是海的岸边，而是一棵枯木。
可能是怕叶炽不进去，布置的特别明目张胆。
枯木枝婆娑曲折，上挂着人头、脏器、骨骼、胚胎一样的婴儿，还有一些差不多的东西，这要是赶上万圣节一定能受到好评。
叶炽嘴角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故弄玄虚的东西，老子来了，你也该现身了吧？孬种！”
没有回应。
天色暗淡下来，雪开始落，那棵树开始变化。
细枝末节的枯枝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在树的中心，隐约有红光透出来，“砰砰”跳动间，像是一颗活过来的心脏。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叶炽想招来双剑干掉这棵树，毁掉这颗心脏，可是她现在是魂体，什么都干不了。
并且，她刚向着心脏靠近了两步，下一瞬就回到了长城之上。
传送阵都没有这么快。
长城上很安静，还是连个岗哨都没有。
叶炽有些诧异，却发现所有人都聚集在长城的另一侧，时鸣被绑缚在架子上，架子的下方是一点就燃烧的木柴。
揉揉眼睛，叶炽不敢置信，她瞎了？
这是时鸣没错呀！
向来是所有人的统帅、主心骨、崇敬对象的他，怎么会被绑起来？还要烧死！
叶炽急急忙忙飘了下去。
两波人对峙着，却没有人说话。
这可急死了叶炽，要是不说话，她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终于有人开口了：“那道神谕说，只要杀了时鸣，我们所有人都能出去！”
现在连一声道君都不叫了，直接指名道姓？
严春第一个反对：“放屁，你是傻.逼么？做了个梦就敢说是神谕，没有时师兄，我们这些人能活到现在？”
魏春棠直接跃到木柴之上，和时鸣站在一起：“真是一群白眼狼，想让凤弈祭鬼神，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于是，现场分作了两派。
一派是以合虚宗为首的多半修士，他们想杀了时鸣，毕竟被困在一个地方，朝夕不保、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实在是受够了，而那道神谕是所有人都梦到了，这勾动了他们心里最直接也最深刻的欲望，他们想离开，杀了时鸣就是通道。
另外一派则包含了玄天剑宗的所有修士，无论生死都始终站在时鸣这一侧，哪怕他们可能一辈子回不了家。
顾逸也跳上了祭台，无数剑宗弟子都跳了上去。
时鸣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魏如棠：“你不该来的。”
最开始出发来这里的三万多人，后来死伤严重，又有人补上，魏如棠便是后几批主动要求补进来的：“如果不是困在这里，你已经化神了。”
魏如棠抚摸他的脸颊，声音温柔：“如果不是困在这里，你已经飞升了。”
她顿了顿：“如果这是你和我的最后一段时光，我甘愿不化神，甘愿陪着你赴死，但是凤弈，我们不能就这样死了。”
她轻蔑的扫了一下台下的人：“就他们？也配！”
大不了鱼死网破，还不一定谁赢呢。
时鸣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下面那些要他死的人，也是此前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手足啊，是不是剑宗弟子又如何？每一个活到现在的人都有着无数的伤疤和抑制不住的绝望。
所以，他其实能明白这些人的选择。
战斗就这样的打了起来。
旁观者叶炽，觉得哪里不对。
她的头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再抬头，那祭坛上已经起了火，似乎不是普通的火，便是修士也抵挡不住。
时鸣一声大吼，祭台上的剑宗弟子悉数被他震退下去，他开始独自承受这些烈火。
但他毕竟是化神大圆满境界，想要将他烧死并不是那么容易。
于是，有人掏出作战的□□长矛和弓箭，箭矢对准了时鸣的胸膛。
下一瞬，他被万箭穿心。
叶炽在无声的流泪，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这么欺负她的老祖？为什么老祖不反抗？啊！我剑呢！我要捅死这群不知道好歹的人！
如果所有人一起战死，她会难受，但是绝对不会这么难受。
她一直知道，人性经不起考验，可是真正见证了这一刻，她向来热情包容积极无畏的心，似乎也千疮百孔。
时鸣老祖已经被穿成了刺猬。
但是，他还没有死，甚至没有倒下。
两波人打在一起，还有无数人想要冲上祭台，解开时鸣身上的捆仙锁。
然后他们被点燃了，他们的身体助长了火势，但是他们并没有死去，而是变成了一种近乎于生于死之间的状态，非人非鬼，类似于严春、穆良后来的样子。
另外那些听信梦中“神谕”的，则直接成了阴兵。
叶炽开始后退，原来是这样的炼化？
难怪严春向来三缄其口。
被共同作战的兄弟背叛，甚至被活活烧死，无论哪一种都太痛苦了，他才选择性的忘记吧？
叶炽，忽然间万念俱灰。
第106章 三更雪（二十）
◎你的锅不见了。◎
识海中疼痛钻心, 叶炽捂住脑袋。
再一个呼吸，她来到了集市之上。
看到了正在叫卖馄钝的曹婆婆和她的孙女曹竹月，看到了其他的各色摊位。记忆瞬间回溯, 这些摊位从位置到售卖的内容几乎完全复刻了遥山镇的模样。
为什么, 她没有早一点看清？
如果他们当时吃了馄饨，又会是什么处境？
再一抬头，今天的太阳竟然不是灰白色的？好刺眼。
她回到了真正的遥山镇？
周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她再次捂住了脑袋。
这个时候, 叶炽甚至分不清她身处何地，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只知道，她原本浩瀚无垠、星斗灿烂的识海, 有一大半都变成了灰色。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响起。
一个恍惚的时间。
光芒瞬间暗淡，黑夜再度来临。
叶炽在长街上回头, 满天飞雪铺面而来，刺骨的寒意笼罩全身, 无数阴兵列队驶入长街。
有的骑着马, 有的双脚行走，他们穿过叶炽的身体。
有一个来拉叶炽：“走啊，别掉队。”
叶炽一个激灵，继而喊道：“我和你们才不是一起的！我要找时鸣时凤弈！”
“你为什么找他？别人不行么？”
“不行，只有他来了, 我才跟你们走。”
“他不会见你的, 他凭什么见你？”
“就凭我在他坟头喝过酒，就凭我帮他老婆包过伤！就凭他用的剑还是我叶家祖宗铸造的！”
够么？
再一转, 阴兵们霎时退散, 她果然见到了时鸣。
他还在祭台上, 身上还插着箭矢, 但是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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