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直到视线里出现明显比她大很多的一双脚,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占领了她的所有感官。
林岁安等他吭声,可下一秒,却见明昼突然脱了拖鞋,头顶适时响起磁性异常的嗓音:“穿上。”
林岁安嗓子像被糊住了,她慢吞吞地穿上鞋,就像小孩穿大人的鞋那样,后脚那多出一大块,白皙的脚趾紧紧并着,可以窥探主人的拘谨。
“哼。”
少年兀地轻笑一声。
林岁安倏地抬头,热气从脖子直往上窜,她逼着自己直视他,强撑冷静道:“我可以在你这洗个澡吗?”
昨天淋了雨,又留了一晚上的虚汗,她感觉现在身上到处都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
闻言,明昼默了两秒,随后点头:“随便。”
林岁安关上浴室门时才感到呼吸节奏慢慢回归正常,她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不禁被吓了一跳。
脸色惨白,眼睑泛红,唇瓣干燥,有种病入膏肓的既视感。
她连忙打开热水,浴室狭小,不一会镜子上就爬满了雾气。
林岁安轻轻脱下衣服,余光却扫到了地上的水盆。
盆里正放着一中的校服。
明昼的校服还没发给他,这是谁的显而易见。
林岁安以为衣服还是脏的,便想着待会等会儿带回去洗。
可指尖触到面料时,却发现衣服是湿透的,她顿了顿,把衣服拿出来,霎时,洗衣粉的清香钻进鼻子,外套左半边被溅到的斑驳污点消失不见。
衣服已经被洗干净了。
一瞬间,林岁安蹙起细眉,鼻子没有道理的猛然一酸。
卓宁一件衣服都没有帮她洗过。
林培还在时林岁安的衣食住行都是爸爸一手操持的。
卓宁在家被宠着长大的,林培也疼她,所以洗衣做饭这些家务从不让她碰。
林培走后,她也没学会。
林岁安小小年纪便知道一天里蔬菜最便宜的时候是傍晚,一度电一吨水多少钱,煮米饭要倒多少水,洗衣服要区分深浅,贴身衣物必须手洗……
卓宁不会做饭,只会给她买不干不净的外卖,她的胃根本受不了外带食物的折磨。
她不学不行,因为肚子会饿,衣服会脏,自己会生病。
小小的她,跌跌撞撞的一步步长到现在。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了。
可此刻却因为有人给她洗衣服而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矫情。
林岁安轻嗤,吸了吸鼻子,走到淋浴底下,温暖的水流将她包裹,似最温柔的安抚。
洗完澡出来,林岁安看见门口板凳上放着的干净毛巾,她一愣,直到厨房吸油烟机的声响把她的思绪打断。
她抓起毛巾披在肩头走过去,看到明昼正背对着她在灶台前忙活,浓郁的菜香顿时充溢整间屋子,口中不受控的开始分泌唾液。
“洗完了?”明昼端着盘子转身看到出神的林岁安,下意识问了句,接着又说,“过来坐好,可以吃饭了。”
林岁安还呆站着,她看向被明昼端上桌的菜,一团深色的粘稠物体,但能隐约看出黄色和红色的食材,这大概是盘番茄炒鸡蛋。
“你……还会做饭啊?”她犹豫道。
明昼边解围裙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会啊。”
林岁安张了张嘴,被热气蒸红的小脸渐渐染上无措。
又是生病照顾,又是洗衣服,现在还做饭。
这位大少爷怎么那么会惹她心乱啊。
第23章 [VIP] 不是
“愣着干嘛, 你不饿么?”
明昼打开电饭煲盛饭,撇头看了她一眼。
林岁安繁杂的思绪霎时回笼,她收回眼, 走到桌边坐下。
餐桌是张很小的正方形木桌,下面是铁质的撑腿,因为年头久了,所以生了很多锈,并不太牢固。
林岁安小心扶正略微歪斜的桌子,注意力又再次落到那盘番茄炒蛋上, 眉头微蹙。
这个颜色……真的能吃吗?
明昼似乎对自己的厨艺非常自信, 他将一碗米饭放在林岁安面前,自己搬了张塑料凳坐到对面,筷子指了指唯一的一盘菜:“尝尝。”
林岁安却暂时被碗里的米饭吸引去了目光。
这哪里是干饭,分明是一碗粥啊。
她忍了忍, 没忍住:“你, 是故意煮成这样的吗?”
气氛有微微停滞。
林岁安抬头, 注意到他懊恼的表情和红透的耳尖, 顿时明白了什么。
合着这位少爷根本就是个做饭新手。
“不都说病好了之后要喝热粥么。”好几秒后, 沉默被明昼的一句轻咳打破。
听到这话, 林岁安几不可见地抿唇笑了下,她抓起筷子搅了搅稠到宛如浆糊的白粥, 心道喝下去准糊嗓子,但她还是点点头, 低垂的眸光极为温和:“对,是该喝粥。”
她还在感冒, 鼻子堵着,本来没什么食欲, 可眼前的白粥和那盘看起来就难吃的菜却对她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面前的这个人,明明从未下过厨,却愿意为她尝试。
已经有好久,没有人单独为她做过饭菜齐全的一餐了。
记忆里的最后一顿,是林培出事那天,在家为她做的糖醋里脊。
明昼盯着她看了两秒,语气略带踌躇:“你要是不想吃就别逼着自己,我出去给你买新的。”
滨宁大部分餐馆的菜都重油,林岁安烧刚退,肯定没胃口,吃那些更反胃,还不如自己做的更健康点。
没成想做饭比他想象要难,番茄炒蛋已经是他实践过程中最容易上手的了。
明昼看向明显酱油放多了的菜,思忖片刻,打算端走,林岁安却先他一步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明昼微愣,紧紧盯着她的脸,“怎么样?”
果然很难吃。
难吃到可以和卓宁做的红糖炖蛋有的一拼。
很咸,还甜到发腻。
可是……却又很温暖。
和那碗红糖炖蛋一样,温暖到她鼻子一涩。
林岁安低睫扯唇,掩盖自己发红的眼眶,她嚼了好多下才咽进肚子。
“不错。”
少年闻言眉头舒展,也跟着夹了一块,嚼了两下就吐了,他皱眉放下筷子:“别吃了,我拿去倒了。”
“我真觉得不错。”林岁安伸手阻止,为了证明自己没哄他,又夹了一块鸡蛋,“我喜欢甜的。”
明昼瞧她表情正常,迟疑地收回手:“没想到你还挺重口的。”
“……”
方才温情的氛围被这句话打碎。
林岁安闭了闭眼,沉默地喝了一大口稀干饭。
那一盘番茄炒蛋都被林岁安吃完了,收拾碗筷时明昼还暗自感叹了句首战告捷,做菜也不过如此嘛。
林岁安顶着半干的头发站在一旁想要帮忙,饭不是她做,那碗也该她洗。
她刚伸手去接,却被明昼躲过,随后听到他说:“看电视去,小孩别捣乱。”
心头一颤,林岁安恍惚抬头,有刺破乌云的阳光从厨房的小窗照射进来,恰好落在少年的身上,仿若给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明昼挽起长袖,认真地洗着碗,脖颈微垂,黑色碎发散落额前,侧脸线条起伏流畅,长睫乘着光,向来疏离倨傲的眉眼此刻异常柔和。
他叫她“小孩”。
没有一点负担和违和,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从小到大,只有外婆外公这么叫过她。
也只有他们把她当小孩。
是啊,她还是个小孩。
是个可以不用强大,只需要毫无道理的偏爱的,小孩。
察觉到她一直没动,明昼偏头,唇角轻扯了下:“洗碗也要旁观么。”
林岁安吞咽了一口,抑制住汹涌的情绪,没敢看他,哑声道:“有热水吗?”
“客厅有热水壶,想喝自己烧。”
直到林岁安坐进沙发,热水壶发出声响,她才回神。
心口的位置变得热腾腾的,和壶里即将沸腾的水一样,咕嘟咕嘟泛起细密的小泡。
她已经忘了被人细心照顾是什么感觉了。
不仅是身体上的照顾,还有情绪上的。
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言行。
林岁安不禁嗤笑,自己还真是,有点可怜。
一个只认识不到一周的同学都能做到的事,卓宁却做不到。
虽然是母亲的同时卓宁也是个独立的女人,但林岁安身为她的孩子,也想感受到被照顾被呵护啊。
她这点渴望,并不过分吧。
等明昼收拾完,林岁安还坐在客厅温吞地喝热水,电视开着,里面正播放某台的下午场电视剧,声音很小,她压根没在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表情漠然,明显在发呆,苍白的脸色回暖了不少,可远远望着还是有种随时会破碎的清冷感。
视线落在林岁安还湿着的头发上,明昼神色微敛,他走到电视柜前弯腰翻出里面老旧的吹风机,插上电试了试,恼人的轰响吵散了窗外电线上停留的麻雀。
“把头发吹干。”他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只有电视旁边有插座,只能在那吹。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抬手去拿少年手里的吹风机,却扑了空。
明昼挑起半边眉,垂眼瞧她,语气理所当然:“做事慢吞吞的,我帮你吹。”
其实他是怕林岁安触电,这个吹风机太老了。
又来了。
林岁安抿紧唇。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下意识攥紧衣服下摆。
下一秒,头发被人小心拢起,有个冰凉的触感蹭过后颈的肌肤,林岁安没忍住肩头瑟缩了一下。
“抱歉。”头顶响起砂砾质感的低沉嗓音,“手刚碰过水,有点凉。”
他的声音很好听,分明只是简单的对话,落在她耳朵里,却有种难言的性感。
心脏不由漏了一拍。
林岁安咬了咬下唇,按捺住快要急促的呼吸,瓮声道:“嗯。”
明昼紧张得不行,他第一次碰女生的头发。
好软好柔,又黑又长,还飘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等等……
明昼呼吸猛地一顿。
林岁安用了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这个认知仿佛一道电流,从尾椎直窜上头皮,麻得他心口阵阵翻涌。
霎时,空气变得燥热又粘稠,隐约听见不远处的海浪声,礁石被海水拍打,似他的心脏,被林岁安轻而易举地拨动。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着林岁安的黑发,一白一黑,极为热烈刺眼的搭配。
明昼深深看着,连意识都沉沦了。
“怎么了?”
不知安静了多久,直到女生带着鼻音的呼唤将他叫醒。
明昼咬肌轻动,敛起幽深的黑眸,喉结滚了滚:“没事。”
他打开开关,表情认真,轰鸣掩盖电视声响,林岁安紧张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某个虚空的位置,感受到明昼穿插在自己发间的手指,存在感极强,比直接触摸更折磨。
热风轻柔地吹拂,偶尔扫过额前的碎发,林岁安适时闭眼,模样乖得不行。
真是个乖小孩。
明昼垂眸悄悄看着她,心里不自觉暗道,嘴角微扬。
这么乖的小孩,却被那些垃圾随意对待。
思及此,他回忆起傅超和李成东在图书馆的对话,漆黑的眼眸冷了下去。
吹完头发,林岁安走进浴室拿上自己的校服,想着打扰了他那么久,也该走了。
“衣服等我洗好再还你。”她站在玄关处,仰头看他。
自从昨晚之后,她面对眼前的少年,表情不再是冷漠和疏离。
清透的黑眸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昼看不出来,他现在因为林妹妹要走而心头烦闷。
“嗯,”他回避着视线,淡淡嗯了声。
见女生穿上鞋开门正要走,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回去记得吃药。”
林岁安身形一顿。
他接着嘱咐:“多喝热水,真的挺管用的。”
“晚饭一定要吃。”
“衣服我不着急要,等感冒好了再碰水吧。”
“这两天晚上就别出门了,傅超如果找你,别怕,我……”
“谢谢。”
林岁安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兀地打断他。
明昼一怔,视线撞上女生漫着水汽的凤眼。
林岁安转身注视着他,睁大了眼睛,怕眼泪流下来。
她强硬了多年的性格不允许她这么没出息。
可她就是因为明昼的几句关心而红了眼眶。
原来,被人惦记,是件这么棒的事情。
“谢谢你。”她再次郑重的,重复道。
明昼很快反应过来,他挠了挠后颈,单手插兜,浑身不自在:“没事,走吧。”
门关上,二人却都没动。
隔着一道门板,明昼感受着自己汹涌澎湃的心动,硬朗的下颌绷紧,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岁安则紧咬唇肉,吸了吸鼻子,挺直的背脊塌了下去。
她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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