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先把信上所提到的时日都记在绢布上,放在药箱中。
随后贾敏又取出几丸蜜蜡,放在烛火上烤化了,正准备浇在那个青瓷杯上,要将它完整的密封起来。
忽然蹙了蹙眉,只将这青瓷杯子用致密的重磅绢帛包好了,也放在药箱里,准备下午给师父谈娘子看过再做定夺。
毕竟紫河车这东西是大补之物,大多数人家都会将它收回去,给产妇做成食物给吃了,有一些人家则把它好生的埋在树下。
反正各家各处的习俗虽不尽相同,但是把它给大夫另作他用的,却是少之又少。
也不知这蓝右丞相同不同意将少夫人的紫河车给她们带走。
想到这里,贾敏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青竹带着小丫鬟们来摆饭,见贾敏手抵着额头,一叠声的问:“奶奶头疼?可是上午奔波累着了?要不午后就不随谈娘子出诊了罢?”
贾敏放下手,摇了摇头:“早上热过了,此时有些乏力。对了,你看着还好,墨书呢,她初来家时候脸色有些红,现在可好了?”
青竹道:“已喝了凉茶休息了。”
贾敏颔首,拿起筷子,边吃边道:“下午叫笥棋与我同去吧。你也在家歇一歇。”
青竹道:“奶奶身边怎可只有一个小丫头!不成!”
贾敏:“去年就让你们寻摸着调教几个帮手,怎的一个都没推上来?”抬眼看了看站在边上的几个丫鬟,又问:“她们不成么?”
青竹道:“她们倒是可以,只是她们进来了,谁做她们的活儿呢。况且她们和笥棋差不多岁数,就算现在放进来,也伺候不了几年,就要放出去了。”
接着,青竹叹了口气:“那人牙子手中倒是有几个机灵乖巧的,偏奶奶不许从那里采买,说了只要流浪的小乞儿。
可那些流浪的小孩儿,身上脏乱也就罢了,不过洗刷洗刷就好,可是那些孩子哪一个不是浑身是病的?!真要是带进宅子里来,谁服侍谁还说不准呢~
若单单是这样,咱们劳苦些,能□□出两个得用的也不算的什么。可是她们大多是被其他乞儿远远避开、或者说是被他们驱赶到外头、动弹不得的。
我们只怕平白劳苦一场事小,叫宅子里的也染上了病就不好了!”
贾敏差点被青竹吓噎着,重重地放下筷子,啐了一口,肃然道:“莫要乱说。”
青竹心知不该妄自揣测,此刻说错了话,也忙的“呸呸呸”了好几声,直了两遍:“真人莫怪、童言无忌。真人莫怪、童言无忌。”
贾敏忍不住笑了一声,却立刻板着脸轻声斥责道:“你都多大了,还是‘童言’呢?”说罢拿起筷子继续吃,随即又皱眉道:
“都是生病了的?不应该呀,我与师父常在街上走,那些小乞儿奔走迅捷,精神十足的,哪里像个有病的?”
青竹:“奶奶几时见街上有小姑娘乞丐了?不都是些随意捣蛋的小爷儿?”
贾敏回忆了一阵,果真如此。
青竹轻叹一口气:“家里有养不活的女孩儿的,要么卖进宅院里头做丫鬟,要么卖给庄户人家做童养媳。
再有那黑心肝的叔伯、又或是混不吝的爹娘,也都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奶奶何曾见过有人当街卖姑娘呢?那可不要挣破了头去?!再说了……”
贾敏打断道:“等等!”
青竹便住了口。
贾敏微微偏了头,问:“你方才说争破了头?”
青竹点头,不解道:“是啊。那是好几年前了,我与嬷嬷家去看老爹,见到了一个卖小丫头子的,说是从西边逃难来的。
那小丫头虽然面黄肌瘦,但身材高挑、鼻梁高挺、浓眉大眼极有神采,眉心一颗金痣就像点上去的那样周正圆润,虽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了。
两个穷秀才为了买她打了一架,直打的鼻青脸肿、猪头样儿的也不肯放弃。都说就算借钱讨饭也要把那孩子买下来!
谁也不让谁,最后一个断了手,一个折了腿,闹到京兆衙门里,俱都被关了起来。
也有几位夫人想买她呢,不过身边的嬷嬷都劝着,这小姑娘过于妖艳,放在自己身边、放在哥儿身边,都不是好去处。那几位夫人就歇了心思。”
贾敏问:“后来呢?”
青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才道:“那时我着急给老爹送什么,还是嬷嬷想看才停脚看了两眼的。回来时候,就没见他们了。”
贾敏心下暗自忖度,这故事怎么如此耳熟,就像亲自见了一样!可是她不是在姑苏家中,就是在荣府园子里,哪里能见识过这个?
忽地灵光一闪,自己家是没有,不过玉儿教了几天的香菱,她的身世倒和青竹方才说的十分相似。
一般的貌美、一般的额心有痣、一般的说是被亲爹卖的、一般的叫两个爷儿们争破了头皮。
只是香菱当是几经转手,被拐时候年纪又小,原本姓名、籍贯一概不知,想救也无从下手了。
贾敏想了一会儿,也吃了八分饱,就叫小丫鬟把席面撤了,漱了口,才又问:“那姑娘确是‘鼻梁高挺、浓眉大眼’,眉心一颗‘金色’的痣?”
青竹点头,十分确定:“那小姑娘的眉眼,一看就不是咱们中原人,只是当时她灰头土脸的,不知道是茜香国来的,还是吐蕃国来的。
况且小丫鬟子额心一般都点朱砂,要么不做装饰。虽也有用金粉、银粉的。但他们穿成那样,吃都吃不饱了,怎么有闲钱用金粉点额心呢。”
贾敏微微颔首,香菱虽貌美,但确是正宗的中原人相貌,那定然不是同一个人了。原先贾雨村办过呆霸王和香菱的案子,只是如今重回一世,贾雨村又怎么会记得前世之事?
青竹觑着贾敏,问:“奶奶不是说不要从人牙子手中买么?”
贾敏点头。墨书捧上一盏云雾来,贾敏只喝了一口便放在边上。
墨书道:“奶奶今日一上午都没怎么喝茶,竟也不渴么?”
贾敏见墨书脸色已经恢复,便道:“刚吃过饭,哪里能喝那许多茶。你且多泡两遍倒在紫砂壶里放着,晚上我回来就能喝。”
墨书应了一声,自去泡茶不提。
贾敏又问青竹:“你们去过鸡毛房没有?”
青竹:“原本我们都不知道鸡毛房是什么的。开春以前,笥棋带着我和丝桐去看了一回。乞丐是有,小乞丐却不多,大的小的女孩子一概没有。”
贾敏道:“没有女孩子,也该带几个小爷儿回来做小厮长随的。便是庄子上放几个也是好的。”
青竹:“笥棋说鸡毛房三处城门都有,我们只去了一处,小乞丐一共才五个。笥棋说有的小乞儿不是真的小乞儿,因此我们不敢往家里带,只将他们送到庄上去做活儿了。”
贾敏点头,又问:“那些大乞丐没有为难你们吧?”
青竹:“外头有侍卫守着,倒没人为难我们。”
贾敏:“这就好。”
见贾敏还要再问,青竹道:“就说这一回也就罢了,午睡要紧。”
贾敏:“并不困倦。不睡了。”
青竹立刻扭头:“我去唤丝桐姐姐来劝奶奶。”
贾敏赶紧道:“别去扰你丝桐姐姐!她昨晚守夜,一夜都没睡好,叫她多睡一会儿。”
青竹停下脚步叹气:“奶奶这样任性,只听丝桐姐姐一个的。往后姐姐嫁出去了,还有谁能伺候得了奶奶呢?”
贾敏笑道:“有爷呢,无妨的。”
青竹:“就说眼前呢,姑爷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哪里能看得到呢?”
贾敏捂着耳朵往床上一歪,闷声道:“我睡还不成么,别念叨了~”
青竹这才满意的放下床四围的纱帐,口中却道:“这雨过天晴的软烟罗到底还是太透了,回头将外头的窗子按上银红的蝉翼纱罢。 ”
贾敏笑道:“亏得你还管着库房呢,竟不知蝉翼纱和软烟罗一样通透的?换上月影纱才能挡住夏日的毒日头呢。”
第53章 鲲蓝海
青竹却丝毫不羞愧,只道:“我第一年管库房,往后奶奶提点着便是了。现在,睡觉!”
贾敏闷笑一声,转头睡去。
屋子里放了许多冰,睡着不动,还会着凉。青竹看贾敏睡得熟了,扯过水缠丝绢被,搭载她小腹上。
今日贾敏没有睡满半个时辰,就惊醒了,喝了一杯云雾,自己起来换了衣服和饰品。又浅浅的上了妆,青竹才进来。
青竹愣声问:“奶奶今日起这样早?可是脱了力?可要去向谈娘子请假?”
贾敏道:“发了梦罢了。墨书备好了没有?”
青竹道:“早就备好了。马车也都备好了的。”
贾敏点头:“那就出发。”说完小心拎起药箱。
青竹赶紧道:“奶奶放着。我来就好了。”伸手就要来接。
贾敏道:“今日我自己拿。你们跟着就是了。”
青竹:“那成什么样子!叫人家太太、奶奶看见了,要说奶奶没规矩呢!”
随即又补充道:“奶奶放心,我和墨书的手稳着呢,必不会打乱里头的东西的。”
贾敏想了想,这两丫头手上的确有一把子力气,便把药箱小心递给了青竹,再三嘱咐平稳些,莫要晃动等。
马车转了两条街,接了谈娘子。
贾敏问:“师父,今日去哪里?”
谈娘子:“先去宁府。珍大奶奶就这几日了。不过她胎位正、紫河车的位置也好。骨头也柔软,生产是不用担心的。”
贾敏又问:“然后呢?”
谈娘子:“顺道给你老太太请一个平安脉。而后顺着路子,依次是:
秦夫人初孕、安太夫人发了一场风热、冯老夫人受了寒热、张太夫人受了惊吓,并蓝老夫人请平安脉。
虽然有七家,不,八家,不过都是惯常看的,并不会太久。你有事情?”
贾敏摇头:“家里爷们已经出征,老爷、太太又不在京都,并无什么要紧的事情。”
谈娘子点头:“你老太太虽日日用人参燕窝温养着,不过精气神越发衰弱了。左右你们住的近,晚间得空,多陪她老人家说说话才好。”
贾敏肃然道:“敏儿省得。原本打算今早先去看一趟,却没有得空。师父既过去,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说完了,贾敏从药箱里将那个装了蓝色膏体的杯子拿了出来,揭开帕子,递给谈娘子,问:“师父见多识广,这是什么东西的血?”
谈娘子皱眉道:“我说怎么今日马车上有血腥味,你又没来月事。原来竟是这个东西的味儿。”
贾敏心中一喜,看来师父知道这是什么,却听谈娘子道:“这应当是海中泥。你从哪里得来的?”
贾敏道:“林家堂兄所赠。这真的只是泥土?”
谈娘子点头:“其实我也没真正见过。但是你看此物虽然有血腥之味,但是却不凝结成板块,而是凝结成膏子;
炎夏之日,不用冰却不发臭,定然不是哪个活物的血液。
且古籍有载:极北之海,日月不照,中有蓝鲲鲸。蓝鲲鲸终身游弋不定,直至身亡,化而为泥。称为鲲蓝海。”
贾敏:“鲲蓝海?”
谈娘子“嗯”了一声:“鲲蓝海。海中泥寻常都是黑色的。若变成其他色彩,都是不同活物留下的痕迹。
此种蓝色泥土,只有蓝鲲鲸才成形成,盖因其他蓝色活物都不大,往往成为大鱼海龟的口中食物,不能留下大片痕迹罢了。”
贾敏恍然点头,又问:“那这鲲蓝海有什么用呢?”
谈娘子:“古籍中说,鲲蓝海功用同紫河车,可孕育生灵,服之增寿一元。
不过这鲲蓝海从没人得到过,如何孕育生灵、如何服用,却没有记载。”
贾敏又闻了闻手中的杯子,奇道:“这么神奇?”
谈娘子淡然道:“传说而已,不必当真。敏儿瞧那路边的黑泥黄泥,它们也可以种柳树桃花、五谷杂粮。
草木皆为生灵,这鲲蓝海能孕育生灵,也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至于增寿一元……
寻常人满寿一百二十都活的甚是艰难,便是再能增寿一元,又有什么乐趣呢。”
贾敏点头:“师父说的正是。”翻来覆去看了看,原本信笺上的字句仿佛就在眼前。
看了一会儿,贾敏忽然问:“师父,这鲲蓝海能烧成灰么?”
谈娘子道:“从没人试过。古籍也没记载,敏儿若不心疼它,倒可以试一试。”
贾敏奇怪的问:“我为何要心疼它?”
谈娘子道:“龙骨、琥珀、灵芝,各四钱;远志、附子、良姜,各三钱;
木香、枳实、沉香、白檀香,各两钱;香橼、梅花、甘松,各五钱。
这十七样用上好的郁金香浸泡三日,用一个毒日头晒干,俱都碾碎成粉末。
用这鲲蓝海调了,再加适量蜂蜜,丸成拇指大的丸子,放在香铃里头。老人小孩子佩戴了,正可理气温养,是极好的。
最主要的是,这丸子味道不刺鼻,似木香非木香,似花香,非花香,淡雅悠远。”
贾敏想起前世里被人做了手脚的香囊,顿时一个激灵,颇有些后怕道:
“别了别了。要闻木香,把院子里的树掰一根枝桠子就成,至于花香,林宅也种了许多,各样都有。”
谈娘子看着贾敏笑着摇了摇头:“你这鬼灵精。哪里有公侯家的姑娘、官老爷家的太太奶奶不爱戴香呢?你那腰间配的香囊装的什么?”
贾敏解下腰带上的香囊,打开给谈娘子看。
里头是一颗珍珠,一节半个小拇指大小的紫檀木,一节同样大小的香樟木,十几片从三山学院池子里头采摘的荷花,以及几颗没有去皮的莲子。
贾敏笑道:“荷花和莲子都是上午摘的,在三山学院,城外的石头凹里。下次敏儿带师父去瞧瞧,那是敏儿自己的庄子。”
谈娘子惯常微笑的脸上,难得带上了几分讶异,愣愣地点了点头:“这荷花和莲子自然是新鲜采摘的,却不想是敏儿亲自去城外摘的!”
忽然又不解的问:“你与林少师不是一向情深?怎得他昨日出征,你今日就出门游玩了?”
贾敏将香囊系好,重新挂在腰带上,这才挨着谈娘子做好,搂着她的胳膊问:“师父,与我说说蓝老夫人呗~是哪一个蓝老夫人?”
谈娘子淡淡道:“这满京都,也就蓝右丞家一位蓝老太太。你问她作甚?”
贾敏理直气壮道:“敏儿没去过蓝府,师父也没带敏儿去过。人家是丞相,文臣之首。敏儿出自武将之家,怕被他们小瞧了去。”
谈娘子正要说,车夫却在外头道:“宁府到了。”
宁府的小厮见是贾敏的马车,忙换了人,直接将马车牵到珍大奶奶的院门口。
贾敏率先跳下车,然后扶着谈娘子下来,进屋给珍大奶奶把脉,一如谈娘子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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