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谱子厚厚一踏,乃是全国各地名门望族、大小官员的关系网。谁与谁系出同门,谁和谁联络有亲皆有记载。这种东西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家中皆有收藏,无非是记录是否全面,更新是否及时的问题。
宁荣二府皆是武官,又有张佑这样的姻亲,贾瑚手上这份谱子可说是整个大兴朝最全的谱子之一。然而并非谱子上的信息皆可信。譬如多少人家的谱子上,贾家和王家都是姻亲,然而事实如何,至少在贾代化遇袭之后,两家心知肚明。
贾代化瞧了认真看谱子的贾瑚好几眼,终是忍不住道:“瑚儿还小,善兄弟现在就教导他这些了么?”
贾代善道:“化大哥又不是不知道贾恩侯那厮肚子里有几点墨,我是不指望他了,瑚儿伶俐,便让他先了解着。”
贾代化一听,道:“言之有理,珍儿比瑚儿大好几岁,我回去交代敬儿将他管严些。”
在培养后代方面,贾代化之前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毕竟宁国府的继承人贾敬还算出息,中了进士,现在也入了翰林院。之前有些好问道,现在性子也正过来了。于是在贾珍的教育上,就谈不上严格。这次自己经历了一番危机,贾代化便将贾珍的皮也紧了起来。
贾家兄弟两个议事,贾瑚并没有多插嘴。但在那本谱子上,贾瑚倒见到不少前世熟悉的名字。
翻到王家那一页的时候,王子胜的名字赫然在列。
前世季琳开始办案的时候,王子胜已经死了。关于王子胜的案子,因与后来的荣国府案有牵连,季琳特地往回查过。然而卷宗写得特别简略,只说王子腾出海遇到还难。
但是前世季琳对王子胜之死已经有所猜测了。
前世在林如海任巡盐御史之前,还有一任巡盐御史名叫颜修,这颜修大约是个有一定能力的人,孤身深入江南,应当是查到了甄家走私海盐的证据。再后来,颜修和王子胜前后脚的死了。
而且这颜修与荣国府后来还扯上一点儿关系。这颜修没什么子女运,三十多岁得了一女取名妙玉,后来因颜修在盐政一事上斗争太过激烈,为保这唯一骨血,让其在苏州蟠香寺带发修行。
再后来,颜修之女北上投靠荣国府,曾在大观园住过一段时间。贾元春在后宫失势之后,整个荣国府风雨飘摇,大观园失窃,妙玉被人掳劫,下场凄惨。
卷宗上并没有写这两桩案子的联系,但是季琳却觉得此事并非巧合。
贾瑚正在思索,便听贾代善道:“豫亲王府虽有门人,但以他现在的处境,但凡与豫亲王府有关的官员皆会被排除在这次选派之外。所以,豫亲王府能推举的巡盐御史候选人十分有限,若是我出在司徒聪的境地,会暗中保举王子胜。”
贾代化却对此颇有异议:“王家把持洋船货贸生意多年,王子胜在泉州所得利益并不少,王子胜去争两淮盐运使,所得利益与所担风险并不相称。”
“堂兄别忘了王子腾谋夺京营节度使的风险也不小。王家人,自来就信奉富贵险中求。”贾代善道。
最终,贾代善兄弟二人商议出一个适合举荐的两淮盐运使人选来,正是前世死在任上的颜修。
颜修当年殿试的策论写的也与盐政相关,兴德帝钦点了榜眼。只是这颜修秉性过于刚直,刚外放为官,便得罪了上司。因其是兴德帝看中之人,倒没有直接因此贬官,只是外放到了粤海。
贾代善与贾代化商议妥了举荐两淮盐运使的事,便直接递了折子请求离京赴任。
兴德帝对此颇为嘉许。
今年铁网山围猎不太平,后续必将引发官场的调整,这便是各派系争夺利益的最佳时机。若是贾代善这个时候不提赴任的事,兴德帝自然不会赶他,但是也未必会高兴贾代善这样的行为。
主动赴任,不参与两淮盐运使的争夺才是兴德帝所乐见的。
因而当朝堂上为设置两淮盐运使一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贾代善已经赴任去了。
正如贾代善所料,有人提名了王子胜任两淮盐运使。理由也极正当:一来,王子胜乃是太祖所封都太尉统制县伯之后,祖上便有功劳,自然是忠心耿耿;二来,王子胜在泉州的官声不错。
自然,也有反对的。
且不说知道实情的豫亲王一系,就是尚且不知道王子胜真正立场的中立官员,也有反对的,毕竟明面儿上王子胜是荣国府姻亲。现在的荣国府权势过于@赫了。
另外,还有人提议了三皇子一系的官员。对此,兴德帝也不反对。
其实站在贾代化的角度,三皇子系的人也可接受。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提名。两淮盐运使是一等一的肥差,竞争也异常激烈。
贾代化见王子胜已经胜算渺茫,便没有发言。谁知这时候,也有人提议了颜修。
颜修这个人选当真妙极。第一,他在林海之前,便是兴德帝看好了要用在盐政改革上的人;第二,颜修并非张佑门人。
张佑当代大儒,门生满天下,兴德帝现在选拔任用重要官员时,也会适当考虑避开张佑门人。
一听到颜修的名字,司徒聪便知道王子胜没戏了。而且他现在处境尴尬,不好多发言,此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
颜修远在粤海,调任之前要回京述职,然后而南下扬州。这一来一回,恐怕上任两淮盐运使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也是因此,司徒聪也松了一口气,私盐的事还来得及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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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在两淮盐运使定下来之后,贾瑚并未急着给贾代善去信。以贾代善对兴德帝的了解,大概也能知道结果。若是通信的过程被人监视了,反而不美。
贾赦现在是真长进了,因在宫里当差,消息也灵便,每每下班回来,贾赦都会带回一些消息。
自古以来人性都是一样的,遇到某件事情,不但喜欢刨根究底,还喜欢添油加醋。贾赦哪怕是在宫里当差,带回来的消息也是不知道私下加工了好几回的,反正以张氏和贾瑚对贾赦的判断,他带回的消息化繁为简只追问事实经过便好,分析和揣测一个字都不要信。
这日恰巧贾敏回来走动,贾赦一见妹妹在家,先是打了招呼,便问贾敏还有别的事没有,若无旁的事,不如到书房一叙。
现在贾瑚极有天赋这件事,贾赦夫妻和贾敏都知道,所以议事贾瑚也在。
贾赦迫不及待的就分享了惊人的消息:“我听人说皇上这回是动了真怒,要削豫亲王的爵。”
此言一出,妻子、儿子、妹妹全都吃惊的看着贾赦。
张氏忍不住道:“传言往往是言过其实的,还真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贾赦有个优点便是有自知之明,被妻子说了也不像有些男人羞恼,只说:“那为何派一个两淮盐运使的事会在大朝会上争吵不休。此事如此公开,便是不给豫亲王留面儿了,削甄应嘉的职位打的是凤藻宫的脸。”
张氏道:“我随便一猜,敏妹妹和瑚儿帮我参详参详。我觉得皇上到底只想敲打敲打豫亲王府,若是豫亲王知道适可而止,皇上并不会将他怎样。若是真彻查,便是指了颜大人做巡盐御史,也不是非要等着颜大人回京述职之后再上任。先让都察院南下彻查盐政案子,将该拿的人都拿下,然后让颜大人治理的时候少些阻力不好么?皇上故意留着半年的时间,便是给甄家机会。”
贾赦听了恍然大悟,“倒也是,当时阿萱拿下赖忠的时候,可没给他这许多时间。”
贾敏原本在一旁静静听着,到这里才开口道:“我也觉得嫂子言之有理。听如海说,皇上还透了口风,让各地盐政衙门补齐亏空。”
盐政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肥差,但凡不是过于贪心,便是有些贪墨,哪有什么亏空?这话的意思无非是甄应嘉把账抹平了,既往不咎。
“但是我觉得豫亲王毕竟是皇长子,势力庞大,若是让他们缓过来,也不会放过荣国府了。事到如今,便是皇上想给豫亲王留缓和的余地,我们也最好将其做成皇上都容不下的大案。”贾敏接着道。
贾瑚依旧拿着他的册子做记录,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疑惑。前世里太子后来因谋逆被圈禁了,祖父过世,甄应嘉在江南一手遮天,林海不但孤立无援,连京城都没了支持。这等情况下,林海都和甄应嘉周旋了好几年,可见林海的本事。贾敏又如此杀伐决断,前世这两夫妻怎么就没落个好结局?
贾瑚思索片刻,说:“甄应嘉做的事,只怕他死一百遍都不够。但司徒聪到底是亲王,若要然他对我们家没了威胁,只得逼他做出皇上容不下的事。此事还要等机会。姑姑,姑父会下江南吗?”
这些其实贾敏也不太清楚:“如海入翰林不到一年,原是三年满了再候缺的,就是到明年颜大人赴任的时候,也轮不到如海上任。但是之前吏部尚书跟如海提了一句让他准备着。现在父亲不在京城,我来找瑚儿给我参详参详。”
反正林家人口简单,就是夫妻两个加一个婆婆。林母不是给媳妇立规矩做贱人的人。再说,像林母那样几代书香家的老太太,轻重缓急分得门清,林海能结这么一门亲,对他的仕途大有帮助,她好端端的为难儿媳妇做什么。每每贾敏要回娘家,林母也从不阻难。
贾瑚反问:“姑父的自己的意思呢?想趟这趟顺水吗?”
贾敏点了点头。
其实想也能想见。年方弱冠的探花郎,自小就比旁人出色,正是最自信的时候,加之读那么多圣贤书,自然也想施展抱负。这个年纪又有能耐的人,并不怕困难,甚至想搏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所以越是复杂的局势越是斗志昂扬。
前世的私盐案根本没这么早爆发,而且前世里兴德帝最后也未对司徒聪下狠手,还是司徒睿逼宫成功后,甄家才抄家落罪。贾瑚对兴德帝的行事作风也不算太了解,不好判断。
贾瑚便拿过一张没裁成小刀的大纸,一面画江南的堪舆图,一面标注,一面解说。
光是这一手,将贾赦夫妻和贾敏吓得够呛。张氏和贾敏算得上当世才女了,但就贾瑚这排兵布阵的本事,两人都觉纳罕。
“甄应嘉在江南只手遮天,不知道干了多少作奸犯科之事,便是现在想掉头,也是积重难返。半年时间,只来得及让甄应嘉抹平一些账目,绝不可能消灭所有证据。而且,甄应嘉竟然连食盐和人参的主意都敢打,天下就没有他不敢赚的钱。什么丝绸、瓷器,定然也有走私的。现在朝廷要查私盐的事,甄家用于走私的大量丝绸、瓷器、食盐必要转运出去。而我们可以釜底抽薪……”
说着,贾瑚飞快的在沿海几个大的港口州府画了圈,继续道:“松江府在江南境内,估计甄应嘉不敢将大批货物吞在这里,但是泉州乃是洋船货贸的大港,圣上也没下旨查泉州。若是在泉州查到大量赃物,甄家必然狗急跳墙。而且……父亲母亲和姑姑不妨想想,若是甄家要转移赃物,谁会替他们完成?”
还能有谁,王家和甄家牵连太深,便是想退步抽身都不能。且王家有大量海船,转移贵重货品也便宜。
其实贾瑚敢如此判断,是占了一些前世的便宜。前世里,甄家死到临头,也转移了贵重货物妄图出海,又将部分细软分存于各亲朋戚友处。便是荣国府也送来几箱,被王氏私自做主收了。这也是后来荣国府的一大罪状。
自然,贾瑚这分析也入情入理,贾赦、张氏、贾敏都觉有理。
接下来便是制定对策了。贾瑚心中有了法子,但是并未在大书房详细说。在真正搏命的时候,贾赦的能力不足以扳倒甄应嘉;张氏和贾敏虽受了良好的教育,但是政斗里面真正肮脏的手段见得不多,贾瑚怕吓着他们。
贾瑚只说:“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等我问过祖父吧。”
此事交给贾代善定夺,贾赦等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但是张氏怎么也想不到贾瑚所说的问祖父是亲自去平安州问。此事张氏无论如何不能同意。贾瑚可从未出过这么远的远门。再说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张氏心中担心。
贾瑚劝张氏说:“母亲既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我若写信去平安州,一旦被拦截,所有计划都暴露了,这些信件若摆到皇上面前,都不等司徒聪缓过气来,恐怕就要牵连荣国府了。此事我不去,难道二叔去?”
贾赦有差事在身,是不可能出远门办事的。而且就贾赦这样的,就是他有时间去,这样的事交给他还不如交给个办事牢靠些的下人。至于贾政,虽然是贾家子弟,现在都不见得跟荣国府一条心了,能力更是只会添乱。
张氏不是不知道现在宁荣二府派不出比贾瑚更有能力的子弟,但是她是做母亲的,不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冒险:“然而你才多大?独自离京,我如何放心?
贾瑚劝张氏说:“并非独自,有师父护着我,另外,我也打算带上季先生。”
季青山已经在账房当了好几个月的值,这人不愧是秀才出身,加之对荣国府感恩戴德,办事既勤谨又忠诚。现在不但将荣国府积年老账算得清清楚楚,还托自家娘子向管家奶奶提了好些合理化建议。张氏采纳了好几样,后来证明果然行之有效。
张氏甚至都觉得季青山这样的人,只做个账房先生是委屈了。便是去军中做个粮草官都做得。
张氏依旧担心,只摇头不允。
贾瑚道:“小舅舅像我这个年岁的时候,都已经去山东书院读书了,我去一趟平安州花不了多少时日,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张玉树是张氏幼弟,素有才名。像张佑这样的身份,自然有人想要拉拢,当年也有人试探过张佑的口风,让张玉树入宫伴读。张佑不愿意张玉树早早和凤子龙孙绑定,便一狠心将张玉树送去山东的书院。
因此,张玉树虽然出身名门,却少小离家,吃了些苦头。
张氏知道处理私盐案的事要紧,也知道贾瑚有成人心智,既是幼弟能做到的,贾瑚应当也能做到,便你没坚持反对了。只是依旧担心儿子受委屈,收拾了一车的东西让贾瑚带上。
前世不眠不休赶路的经历不是没有,贾瑚自然不会带那许多东西。现在是尽早赶到平安州为是。但是贾瑚也没反对张氏准备,只是临出门那日,出城之后再遣人将东西送回来,轻装上路。
秦宵和其他护院赶路不在话下,贾瑚也不见疲累。便是贾瑚原本预计需要照顾的季青山,也完全不拖后腿。
如此,不过两日便到了平安州。
贾代善听说贾瑚来了,便知道贾瑚必是有事和自己商量。
让贾瑚一行先修整一夜,次日一早,便与贾瑚、秦宵在书房说话,不叫任何人打扰,半日才出来。
贾瑚做计划的时候,依旧是用一张没裁过的大纸,边画图边备注。
先是制定要达到的目标,根据目标制定几个可实施的方案,再讨论没个方案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对方不同应对下,自己该如何采取不同的对策。
画完图之后,贾瑚有取出一塌纸,将没个方案都有条理的写好。
其思虑之周全,便是贾代善也没什么好补充的。
只是商议到贾瑚要亲自南下时,贾代善和张氏一样放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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