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太也是一门宗妇,所谓内行看门道,只一眼就看出张氏陪房都没在要紧岗位忙碌。这代表什么,在张太太看来不言而喻。
以前的张氏确然不太计较,想着家庭和睦要紧。但是鬼门关走一回,张氏自己回忆起以前的自己都觉可笑。
沉吟片刻,张氏笑道:“母亲,您觉得我会不如王氏吗?”
有那么一刹那,张太太觉得眼前这个张萱有些陌生,以前从未在闺女身上见过如此坚定的眼神。这眼神让张太太莫名心安,“罢了,需要家里帮忙的时候尽管说,咱们张氏女不是给人欺负的。”
张萱点了点头。她有娘家支持,有大难不死有后福的儿子,丈夫虽然本事一般,但是知道向着妻儿,公公也明事理。真要论,今日之局面轮不到自己担心。
张太太见张氏心里有数,便没再说什么,母女俩一道又回了宴会厅。
虽然男客女客分别在内外院,但七岁以下的男童要求并不严格。像贾瑚五岁,便在哪边都可以。
贾瑚想了一下,溜溜达达的去了荣禧堂。现在还未开席,贾母正和一众夫人、诰命说话。
刚走到门口,就听贾母说:“瑚儿现在主意大着,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鸳鸯,你去找找看。”语气中透着不满。毕竟贾瑚自上一回请安吃了挂落,这都好几个月了,鲜少踏足荣禧堂。
接着另一个女子声音说:“瑚儿才多大,主意竟是那样正么?”正说着,那女子道:“说曹操曹操到了。瑚哥儿,还认得我不?来,过来我瞧瞧,瑚哥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眼前这妇人贾瑚当然认得,上辈子就认得。
这贵妇现在是南安王妃,日后是南安太妃。算来是日后正D帝的舅母。正D帝登基之初,恰遇西海国犯边。南安王战死在西海沿子,世子继位,又被活捉。南安王妃到荣国府收贾探春为义女,送西海国和亲,换回南安郡王。
为何南安王一系丢城弃池,损兵折将,还能兵权在握?因为南安郡王霍家便是正D帝的母家。
这么算来,荣国府和南安王府向来有来往,今日南安王妃在这里,也算正常。但是南安王妃对自己这么亲热不正常!
贾珠就在贾母身侧,明显贾珠更得贾母喜欢。若是南安王妃要和贾母套近乎,为何没见对贾珠多亲热?
贾瑚向前走了两步,但是并未靠近南安王妃,便开始行礼。
南安王妃对贾瑚简直慈祥得过了分,又对贾瑚招手道:“瑚儿不必行礼,快到这里来,这是宁栖寺玄光大师开过光的佛珠,你们兄弟几个一人一串。”说着,南安王妃着人捧上三串佛珠来。
贾母连忙慈爱的道:“瑚儿、珠儿,还不快谢谢王妃。”
又对南安王妃说:“玄光大师是有名的得道高僧,据说极是灵验,但大师精研佛法,鲜少会客。许多人并无见大师一面的缘分。这佛珠当真太过贵重了,谢谢王妃厚爱。”
南安王妃却道:“玄光大师这几年确实不大露面。前儿我去敬香,偶遇大师在寺中,也是缘分。我原是给我那儿子求佛珠的,想着这是我头一回见琏儿,该准备表礼,又想着瑚儿之前遭了一劫,索性算上珠儿,开口多求几串。好在大师慷慨,竟让我得了。”
不但贾母,张氏也站起身来慎重道谢。
不过贾母是觉得得了贵重礼物,真诚道谢;而张氏不得不多思虑一些。
那日瑚儿与自己坦白得了奇遇,便是手拿佛珠打消自己的疑虑,那南安王妃送瑚儿佛珠是否是有所试探呢?
贾瑚与张氏也想到了一起。
不,贾瑚想得更多。
前世季琳与父母秘密相认之后,从季母口中得知了季琳的生辰八字和贾瑚一模一样。而季琳走失那日,正好是贾瑚落水那日。因为太过巧合,贾瑚不是没有怀疑过里面有什么玄妙的力量。
而更巧的是,前世自己‘走失’之后,恰好被训练成正D帝的暗卫。而正D帝的舅母,现在拿一串佛珠来试自己?
那么,南安王府是否知道什么?南安王妃点名要看自己,她看的是贾瑚还是季琳?
贾瑚不动声色。再上前几步,又向南安王妃行礼道谢,然后伸手去拿托盘里的佛珠。
南安王妃却抢先一步拿了另一串,亲手将佛珠戴在贾瑚脖子上,然后再给贾珠戴,因贾琏小,贾琏那串是张氏代收的。
自落水之后,贾瑚变得沉稳,故而现在也不用故作天真。小大人一样走到张氏身侧坐下。但是前世练就的敏锐还在,贾瑚知道南安王妃在观察自己。
季琳前世是不信怪力乱神的,但是现在变成了贾瑚,除了玄学找不到别的解释。贾瑚不得不往这方面猜测。
譬如方才贾瑚自己去拿佛珠,并非他不懂礼数,而是在测试。玄门的法器有法力大小,如果南安王妃果然是来测试贾瑚的,会将真正注入法力那串给他。而贾珠和贾琏那两串,不过是掩人耳目。
果然南安王妃不许贾瑚随便拿一串。
南安王妃、贾瑚、张氏心中各有所思,现场的氛围却很是其乐融融,南安王妃送出重礼之后,贾琏又得了不少表礼,无非是玉佩、长命锁之类的东西。
贾瑚呆着无趣,跟张氏说了一声,又去外院找贾赦去了。
南安王妃看着贾瑚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贾瑚,仿佛是专门来拿这串佛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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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贾瑚不爱吃席。
这个年代的人礼数繁琐,上流社会的宴会更重要的是用来扩大交际,联络感情。再好的菜,等菜上齐了,许多先出的菜都凉了,有什么好吃的。
贾瑚在外院转了转,跟贾赦打了声招呼,便悄悄溜到了演武场。
秦宵见贾瑚连小幺儿都没带,板起脸道:“瑚儿怎么什么人都不带,路上遇到了歹人如何是好?”
贾瑚前世于武学一道有深刻的理解,加上敏锐的洞察力,一般人根本跟踪不住他。但是到底人小力弱,别说遇到歹人了,就是遇到成年人,也难以抵抗。秦宵回来,是带着保护贾瑚的任务的,所以这方面格外严格。
贾瑚拜了秦宵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故而恭敬道:“回师父的话,我昨日下课之后回去,特地经过下人房那边,看到吴新登鬼鬼祟祟的去了赖忠家里,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坏事。我今天想去听听他们到底使什么坏,所以没带人,省得暴露了。”
荣国府到演武场,可以直接出荣国府北面的门,也可以出了西角门,从外院的夹道穿过,路过下人房绕过来。
秦宵之前是贾代善手下最得力的探子,那敏锐程度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贾瑚这行为怎么听怎么像去刻意查探什么?
如果秦宵是普通人,决计会觉得自己想多了,贾瑚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已。但是任何行当能够做到顶尖的人,都是天才,包括秦宵自己。
秦宵自己就早慧,虽然贾瑚的早慧更胜于自己当年,但是于秦宵而言,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毕竟同样是学武,秦宵当年但凡是个内行都夸悟性高,有天赋,而贾瑚的领悟力更胜于自己。
于是秦宵正色叮嘱:“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小孩童第一重要的便是保护自己。只有平安长大,学了足够的本领,才能办成自己想办的事。”
贾瑚受教。
相处数月,秦宵已经越来越喜欢贾瑚了。这个孩子是公府嫡长孙,但是不管是习武还是打探消息,都具有非凡的天赋。这正是秦宵最擅长的领域,伯乐得遇良才美质,秦宵恨不得倾囊相授,传以衣钵。
现在离午膳还有一个时辰,秦宵便交了贾瑚一套太祖长拳,这是很基础的拳法,用来打根基的。然后秦宵便亲自送贾瑚回了外院。
同时,秦宵也发现荣国府的安全防卫形同虚设。
按说,荣国府前后各门户皆有门房守着,但是那些门房趁主子不在,或是闲聊或是吃酒。像贾瑚这么小的孩子,趁机溜出来不被发现不是不可能。
自然,这也跟现在宁荣二府都还鼎盛,一般毛贼不敢上门找事有关。别说就是府里到演武场这段距离,就是整个宁荣街都是安全的,除非有内贼。是故,两府的门房、护院也多放松了警惕。
贾瑚回外院之后,便去找贾赦了。他实在不耐烦去内院,被一群妇人围着或真心或假意的夸奖。
如果不是之前看到南安郡王世子来了,贾瑚都稀罕去内院一趟。果然去了,南安王妃给了自己这样一件大礼。
贾瑚将那串佛珠摘下来,放入袖中,在外院胡乱对付几口就回了东大院。反正那边的小厨房会另备吃食。
而贾瑚来这一趟,秦宵得到的消息可太多了。这次从平安州回来四人,除秦宵做贾瑚的师父外,还有三人听秦宵调遣。秦宵当即派人去查了赖忠和吴新登。
贾瑚今日专门跑出去一趟,不惜在秦宵那里暴露自己过于出色的地方,为的便是这个。
哪怕前世统领青龙卫,季琳也是向来用人不疑。像秦宵是贾代善亲自派来的,贾瑚便尝试着信任他。毕竟一个人的能力再强,要成事依旧需要自己的盟友,需要将后背交给信得过的人。
贾瑚和张氏已经达成共识,但是张氏毕竟只是大奶奶,贾代善才是荣国公。要出头入贾代善的眼,在秦宵面前适当表现是很好的选择。
张氏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也是席上略用几筷子就回来了。见贾瑚也回了东大院,母子俩在一起说话。
现在张氏已经不将贾瑚当做小孩子看了,屏退了下人,张氏问:“瑚儿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内院?”
贾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母亲,弟弟百日宴而已,南安郡王府也要亲至吗?我在外院看到了南安王世子。”
贾瑚这几个月特地学习过礼法,也了解过一些内宅手段。虽然这方面,贾瑚只是补了一些常识,还是觉得一个小孩百日,郡王妃亲至道贺这个规格太高了。
果然张氏说:“四王八公联络有亲,婚丧嫁娶这等大事确然相互走动道贺,但是小儿百日,打发人送个贺礼也就是了。”
贾瑚如此一问,张氏也明白贾瑚为什么要进内院了。接着生出新的疑惑:“你得了奇遇的事,连二房都不见得察觉了,她们怎么知道?”
贾瑚心中有个猜测,因怕吓到张氏,而没有说,“南安王府这么大喇喇的来给弟弟贺百日,别人看了不觉奇怪么?”
张氏缓缓道:“所以今日南安王妃带了世子过来,也些微问了你四姑姑的情况。”
贾瑚听到这里,心中紧了一下。
虽然贾母更喜欢王氏,但是贾敏却和张氏更合得来。以前自己还没变成贾瑚的时候,贾敏在张氏掌家的时候,是带过小贾瑚的,甚至贾瑚启蒙识字都是贾敏教的。
现在张氏和正院走动少了,贾敏还经常过来坐坐,待贾瑚也一如往常。
既然季琳认了贾瑚的身份,也认了这位四姑姑。南安王妃带着世子来做客,又问起贾敏,自然是来求亲的。而这位南安王世子可是个被西海国活捉的草包,再一件,如果前世贾瑚的死,季琳的走失都和南安王府有关,今世贾瑚必然和南安王府是仇敌关系。
贾瑚可不想贾敏成为将来的南安王妃。
南安王世子还不如林如海呢,林如海虽然斗败在江南,可不是他自身能力不行,而是兴德帝被逼退位后,覆巢之下无完卵。
“南安太妃问四姑姑,是真有意结亲还是以此作为走动的幌子,实际上是特意来给我戴佛珠?”
张氏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约莫是后者,因为若有意结亲,其实私底下问更好。即便没有成,也不伤和气。今日这样之后,恐怕京城许多人家都会传南安郡王府有意和荣国府结亲。”
“那太太的意思?”贾瑚不由得担心。
张氏安慰贾瑚:“别怕,你祖父早就说过,敏妹妹的亲事由他做主。”
贾代善膝下四女,三庶一嫡,庶女们说的人家都不算太好。尤其二姑娘出门没两年就死了,贾代善因此大怒。
贾母再三表白自己认真对待了这几桩婚事,绝无私心。生米煮成熟饭,贾代善自然不愿意传出荣国府当家主母坑害庶女的名声,至少明面儿上采信了贾母的说法。但如此一来,便证明贾母眼光不行,因而贾代善交代,幼女的婚事必要自己先首肯。
贾代善已经好些时日不在京城,贾母如鱼得水,好在还没忘了贾代善的话,今日宴会上并未应承什么。
说了一会儿贾敏的事,张氏眼神冷了下来:“也不知道这次赖忠等人得了多少好处,老爷回来的时候到没到清理门户的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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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贾瑚说:“母亲,此事不宜你和父亲的人去查。”
张氏沉吟了片刻,大学士之女自然懂这些道理。即使赖忠等人本性贪婪,但能在几百下人中脱颖而出,得到重用,本身也是聪明人。聪明人行事,自然会有后手。
譬如大奶奶和太太打了几番擂台,没拿到掌家权。别说在赖忠等人眼中,就是在贾母眼里,也觉张氏不会轻易放弃。
因而便是张氏提拔的人好几个都下放到马房、外院等没什么油水的位置,赖忠等人也没放弃对东大院下人的防备。
本来么,豪门旺族的管事背靠主子得些好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甚至在许多豪奴眼中觉得天经地义。
同样是太祖所封的八公之家,其他国公府的管事别说从主家得不少好处,就是借着主子的名头在外面仗势欺人,巧取豪夺也不是没有。偏生荣国府的大奶奶那样厉害,把下面管得死死的。
就是拿好处,也不过是采买价格提高一两成大奶不会管。若是拿的好处再多一些,大奶奶就要过问了。
赖忠觉得,自己好歹是跟国公爷呆过军中的,凭功绩,放了奴籍捐个小官都值得。结果娶个大奶奶,那丫头片子才多大,凭什么将几百口人管得死死的?
赖忠等贾母提拔的旧管事和张氏矛盾由来已久。虽然因奴才的身份敢怒不敢言,但现在太太重新掌家,这些人如鱼得水的同时,将贾赦、张氏惯用的人盯得紧紧的。
张氏只略看一眼今日酒席那些菜品;碗碟、伺候下人的衣裳等一水儿换了新的,就知道这次百日宴表面上办得风光,多少人夸国公府排场大,国公夫人疼孙子,一个百日宴便料理得如此风光。又夸王氏贤惠,给侄子办宴会没有半分克扣。
但是张氏知道,这次许多人都得了好名声,唯有账上的银子固然用了不少到宴会上,也不知道另外淌水般的流去了哪里。
然而,张氏放权是为了捉人,不是为了让这些硕鼠搬空荣国府。
“我也知道此事我派人去查容易打草惊蛇,但难道就这么放任他们?”张氏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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