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赖忠又列举了几样用量大的东西的单价。
贾代善就直接将秦宵调查的单价扔给赖忠,赖忠拾起来只看一眼,便魂不附体。
贾代善语速很缓:“我瞧在你跟着我这么些年的份上,给足了你机会,可是你不知悔改。我不取你性命,将贪墨的钱财留下,你可以走了。”
主仆二人说到这里,贾母已经到了书房外,对侍立在外的侍卫怒吼:“我是堂堂国公夫人,你个狗材敢拦我?”
原来,是赖婆子得知赖忠被贾代善叫走之后,十分担心,便求到贾母面前。刚开始,贾母还觉得赖婆子胡思乱想。但打发了人到书房外瞧了几次,都没流出任何消息,贾母也慌了。
贾母在大格局上有所欠缺,但是在审美上有不错的天赋,就是到了后来林黛玉入京之后,还对荣国府鼎盛时期所得的上等衣料、器皿如数家珍。
一场百日宴花近万的银子,贾母自己估摸了一下也知道赖大等人得了好处,但是贾母没管。贾母觉得要让手底下人得点儿好处,这些人才会忠心。
谁知老爷回京,竟然管上这等小事。
贾代善知道贾母赶来了,却并未理会,也已经不理在地上哭求的赖忠。而是转而对林全道:“从母亲提拔你开始,你管了这许多年的账房,竟是越管越回去了,只见了对牌就支银子,你只要平时略留心一些,也能发现这些价格有误,罚你半年月银,你可服。”
林全其实有点冤枉,一个账房总管,只需要入库出库的账记录清楚,账上东西不会不翼而飞,便算尽到了职责。至于采办拿着对牌和来支银子,那是当家主子发了话,做奴才的难道还能管主子怎么花钱不成?
然而林全依旧跪在地上磕了头,老老实实的回话:“奴才谢主子恩典。”
贾代善点了点头,将赖忠采买的账单和秦宵查的价格都递给林全,“尽快算出这里头多花了多少银子。另外,这些年赖忠夫妻在府里得的赏钱,但凡上了账的也算出来。”
林全应是出去了。
等处置清楚,贾代善才从书房出来。贾母见了贾代善,立刻指着一直拦着她的侍卫道:“老爷,这两个狗奴才目无主子,若是不责罚,他日不得翻天。”
贾代善点了一下头:“做得好,每人赏一个月月钱。”
两人对贾代善谢恩,至始至终没看贾母一眼。
贾母气得心肝疼,见了贾代善的态度,却不敢再说什么了。默默跟在贾代善后头,回了荣禧堂。
林全的账目算得很快,不过次日便将账目算清楚了。光是价格最贵、用量最大的几样物品差价,被贪墨的便有半数。至于其他秦宵没调查价格的小件物品,不用问,这些个奴才也是雁过拔毛。
贾代善的处置也很快,将赖忠一家撵了出去,赖忠这些年的月钱、赏银由得他带走,但是贪墨的银子全要还回来。这已经是念在赖忠服侍贾代善一场,从优处置了。
赖忠得了处置,垂头丧气的磕了头。毕竟是贾代善的小厮,赖忠知道这已经是主子看在往日情分格外开恩了。
赖婆子是史家陪嫁过来的,竟觉贾代善这样处置,给赖忠留了一笔钱傍身就是还有回旋余地,又哭求到贾母面前。
贾母好容易争掌家权赢了,风光了才几个月,没想到出这样的变故。
同时,贾母又觉得贾代善回来好些时日都好好的,突然查起赖忠来,必然是长房挑拨的。若是今日自己保不住臂膀,他日贾代善一回平安州,自己反倒要被张氏压着。再一个,自己若是救下赖忠,以后不怕这一家不对自己死心塌地。
因而贾母再次向贾代善求情,先是说赖忠这么多年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跟着贾代善去过军中的,若是这么撵出去,怕被传荣国府刻薄寡恩。
后来见劝不动,贾母才慌了,道:“你一定要拿赖忠做垡子,给大奶奶立威,那是你的小厮我管不这。但是赖婆子是我的陪嫁,要处置也只能我处置!”
贾代善倒也没怒,直接说:“好,将你嫁妆单子取来,我让林全核对核对。”
贾母立刻吓得不敢作声了。
贾母也是掌过几年中馈的,那些时候可没少攒梯己。其实贾代善也知道,贾母的东西到时候是会留给贾政的。两个都是自己儿子,长子袭爵,贾母为贾政考虑一些,贾代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如果贾母坚持要保这些心大的奴才,贾代善便要说道说道了。
最终不但赖婆子也被撵了出去,管家吴新登夫妇,另有一些采办等,但凡手脚不干净的都撵了。
让贾瑚觉得庆幸的是,今世因为发落得早,荣国府尚且没出贪墨十数万,数万银子的巨贪。像赖家这种后来抄家时能捐官,在日后能住几十万银子修建的大院子的人家,加上之前贾母掌家时贪墨的,也不过二万多银子。
赖家也好,周瑞家也好,都因之前先国公夫人和张氏管得紧,没做出仗势欺人,巧取豪夺之事。否则日后荣国府必受连累。
因处置得早,这些豪奴没到要报官处理的地步,但也提早排除了隐患。要知道前世里,这些豪奴的罪责也牵连了府里。
赖忠作为贾代善的小厮,荣国府的总管,尚且被撵了,这震慑效果自不用说,整个国公府的下人噤若寒蝉,当差得不能再仔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人敢躲懒了。
下人发落清楚后,贾代善再次命贾母将掌家权交给张氏。
贾母有些不情愿,但是知道老爷在气头上,也不敢以张氏身子不好做由头,不得不交出了钥匙和对牌。
都处置清楚,贾代善才对贾瑚道:“瑚儿随我来。”
贾瑚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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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祖孙俩一前一后的来到大书房,一个人都没让跟着。
贾瑚落后半步,边走边想这位国公爷的行事。常言道慈不领兵,其实在贾瑚看来,贾代善对待下人倒是很仁慈的,起码赖忠若是犯在自己手上,以自己当年青龙卫指挥使的作风,不会这样轻易放过。
大书房设在前院,是贾代善平日会客办事所用。贾赦和贾政兄弟各自住的院子都有小书房,所以贾代善不在京城时,这地方多是无人用的。
这是贾瑚第二次来大书房,第一次是贾代善问两个孙子学业的时候。因那次贾珠在旁,贾代善只是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功课就让俩孩子回去了。
贾瑚这次没打量书房了。其实这书房格局和前世都没什么变化,除了许多现在还在的摆设后来没有了,约莫是被典当了。查抄荣国府的时候,季琳甚至在这里整理过卷宗。
贾代善落座之后道:“瑚儿坐。”
贾瑚应是,在贾代善对面坐了。
贾代善并未说话,就这么打量着这个嫡长孙。一军主帅自有气势,便是军中尚且有不少人在被贾代善目光扫到时忍不住心虚,贾瑚却泰然自若。
从秦宵的信中,贾代善自然知道此子不凡,然而贾瑚的表现依旧让他觉得惊艳。
“瑚儿,你是怎么发现赖忠贪墨的?”贾代善并不相信贾瑚只是路过下人房,偶然看到赖忠和吴新登勾结。不到六岁的孩子,若不是个有心的,就是看见了也不会在意,更别说专门跟秦宵说。
秦宵虽然是贾瑚的师父,但是拜师不过两个月。寻常孩子就算发现什么奇怪的事,也是先跟父母或是身边的奶娘丫鬟说。总之,贾瑚的举动有许多奇怪之处。
自然,秦宵不见得没发现这些。只是他是给贾代善做下属的,只需做好分内事即可,上司的家事秦宵不会多管。
贾瑚坦然道:“祖父,我并不是发现赖忠贪墨,而是知道赖忠一定会贪墨,特地去拿他的。”
贾代善赞许地点了点头,贾瑚这回答可谓坦诚之至。这才是聪明人的反应。“瑚儿,你就不怕木秀于林么?”
贾瑚看着贾代善不怒自威的脸,眨了眨眼睛:“怕,所以有些事我只告诉一定会护着我的人,譬如祖父,譬如母亲。”
“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瑚儿天赋异禀?”贾代善问。
贾瑚自然不会对贾代善隐瞒什么,“就只有师父和清溪知道一部分。”
贾瑚敏锐的察觉到贾代善身上散发出的一丝杀意,“清溪是谁?”
“我的大丫鬟。”贾瑚说:“是个聪明的丫头,我落水后刚醒来,还没来来得及换衣裳就带我去了产房,否则母亲……”
贾代善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觉得不够畅快,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是一口喝干。畅快,许久不曾和这样聪明的人说话了。
贾瑚特地说清溪是聪明人,便是想保这个丫头了。被主子捏着身契的丫头,若是个笨的,自然送其上路,顶多赏其家人几两银子罢了,省得说了不该说的话引来祸患。但是贾瑚特地强调清溪是聪明人,聪明人向来知道不该说的不瞎说。
短短几句对话,贾代善相信了贾瑚的判断。
“听说你落水后,在你外祖母面前而揭破了无人到外院找会水人救治之事。”贾代善用的是陈述语气。
贾瑚坦然点头:“是。”
贾代善震惊不已。他自己能搏得从龙之功,而后还能不骄不躁,安心留在军营,可见其智慧心性。然而贾代善依旧难以想象一个六岁孩子有如此天赋。“瑚儿从何处学来这些?”
贾瑚便将和张氏说过那些话再说了一遍。什么落水之后片刻间经历一生,醒来虽还是贾瑚,却胸中别有丘壑。
这样的事在贾代善看来简直难以想象,然而贾瑚的聪慧他刚刚见识过。若是不信,却也难以找到别的解释。贾瑚天赋再高,总要有人教过他才能知道这些吧。然而贾瑚无论是学习进度还是人生经历,都不足以累积这样的智慧。
贾代善修长有力的手指将书案敲得碰碰作响,常胜将军之所以战无不胜,便是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能够见微知著。
仅凭和贾瑚这段不长的对话,贾代善已经能够推测出长房如何假意争夺掌家权,佯装落败,其实是对赖忠来个请君入瓮。家宅内斗而已,却也将兵法运用娴熟。
“从你落水之后,发生的一切皆是你策划么?”
贾瑚摇了摇头,刚才一场交谈,贾瑚也知道贾代善的智慧,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藏私有可能弄巧成拙。“掌家权的事,瑚儿没过问。”
那就是张氏设计的,倒也正常。长房有这样一对母子,荣国府便后继有人了。
“你二婶私心害你,险些伤害两条性命,你恨她么?”贾代善问。
他是一家之主,自然是希望家庭和睦的,然而这件事若是长房计较,贾代善也不好直接命令长房不再计较。
这件事上贾瑚倒是很坦然,要恨也是原本那个贾瑚去恨,前世长房确实因为此事连丢两命,贾赦从此消沉,而荣国府渐渐也彻底让二房做了主。但是自己原本是季琳,哪怕季指挥使权势最盛,也最声名狼藉的时候,依旧是恪守遵照事实办案的原则。
“若说王氏毫无私心,我并不相信,但是她之私心尚未造成严重后果,只要她日后安分,我不会追究。”贾瑚说。
贾代善都已经在问恨不恨了,贾瑚便遵照本心,在贾代善面前直称王氏而非二婶。
对于这个回答,贾代善很满意,若是贾瑚全不在意,显得虚伪;若是睚眦必报又心胸狭窄,如此刚好。
“瑚儿,你是嫡长孙,将来是一家之主。家族繁衍,会有越来越多的子孙,这些人秉性良莠不齐,你要懂得宽严相济。你有你的心胸,祖父很高兴。”贾代善确实很高兴,像贾瑚这样天资的人,若是心胸狭窄,也不知是福是祸。万幸贾瑚是个心胸开阔的。
二人坦诚得差不多了,贾瑚拿出一串佛珠说:“此物是弟弟百日那天,南安王妃所赠,据说是宁栖寺玄光大师开光之物,祖父,您能帮我查一查这背后的事么?”
说起南安王府,贾代善脸色便阴下来不少。
南安王府有意结亲这件事来得诡异,因而贾代善回来之后并没有急着处置此事,结果能做主的回来这许多时日,南安王府并未遣媒婆上门,证明南安王府也无结亲之意。
因为此事,贾代善恼怒不已。南安王府此举,便是拿结亲做幌子,试探某些东西。贾敏是荣国府唯一的嫡小姐,贾代善岂能容许他人欺到头上。
贾代善接过佛珠,“我会查清楚的。瑚儿你这些时日暂时别出门做客。”
贾瑚应是。
如果南安王府的确对贾瑚不利,那绝非送一次佛珠就完事的。
现在的贾瑚毕竟是个孩子,很多事有心无力。但是贾代善不一样,无论是资源还是手段,贾代善都不缺。此事有贾代善出手,贾瑚相信不久之后,关于南安王府的谜团会浮出水面。
祖孙俩交流了半日,才从大书房出来。
对于南安王府的事,贾瑚有所猜测,然而因为太过匪夷所思,贾瑚未对任何人透露,只安静等着贾代善所查结果来印证。
南安王府所谋甚大,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结果的。贾瑚倒也不是很急。
张氏重新拿了掌家权之后,把以前被换掉的人手换了回来,毕竟自己提拔的人用着趁手。另外,因这次打发了一批人,要提拔新的人手,张氏便将林全的儿子林之孝提上来专管采买的事。
贾母不但失了势,还被砍了臂膀,深恨张氏有手段的同时,也万事提不起精神。贾敏是亲生闺女,即便并不觉得父亲处置赖忠一家有什么问题,也心疼母亲,时常在荣禧堂说话。
一连过了数日,贾母才打起精神跟贾代善商量贾敏的亲事。
贾代善听完冷笑一声:“你既回了南安王妃敏儿的亲事由我做主,我回京这么久,霍家可曾遣了半个媒婆上门?”
贾母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贾代善瞧了一眼老妻,“你且不管为何,南安王府此举已经表示他们心不诚,此事就此作罢。”
贾母还要再辩,贾代善已经起身拂袖而去。倒是贾敏得了消息,松了一口气。
京城就那么大,富贵人家中有什么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得整个圈子都知道。包括南安王府曾有意和荣国府结亲的事。
为了此事,贾代善一入宫就跟兴德帝求了恩典,说膝下幺女到了年纪,自己想留京到择婿之后再赴任。又特地表明了无意与南安王府结亲。
兴德帝见贾代善如此知进退,自然满意,朱笔一挥便准了。
因这件事,贾代善倒有充足的时间查南安王府的事。这一查,便有了不算眉目的眉目。
自贾瑚和贾代善坦白之后,贾代善便不将贾瑚做小孩子对待。事关贾瑚,贾代善并未瞒着。
依旧是在大书房内,贾代善说:“南安王府派人南下徐州,带回一个姓季的孩子,据说是那孩子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像贾代善这样善于整理情报的人,也觉得此事和贾瑚有关。
而现在的贾瑚,则是瞧着徐州方向,那个姓季的孩子,便应当是自己前世的双胞胎弟弟季琼。
可是季家夫妻明明很爱孩子,为什么舍得让季琼入京?自己前世的父母现在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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