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沉默了。
周砚识一挑眉,试探道:“一半?”
对面还是沉默。
周砚识气笑了,“一点没写?”
“嗯。”
理直气壮。
顾听很有道理,“我一天都在上课,放学就过来了,哪有时间写。”
周砚识猜测成真,下意识皱眉,“你每天那么晚睡,都是在赶作业?”
“对啊。”顾听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呢?你作业什么时候写?”
这次换周砚识沉默了。
他不写作业。
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卷子,只有听到有用的内容时会凝神听一会儿。而且他进度比别人快,一般老师发下来的卷子他提前很久就做过,没必要再做一次,一些抄写之类的作业,他不交也没人敢抗议。
只有张沛民会时不时丢给他一些限时做完的练习。
整个拂林高中没人把他当正常人,就连蒲主任都默认他可以不交作业,这会儿突然被问“什么时候写作业”,他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干脆避过这个问题,垂眼看了看她小本上的内容,伸手划掉几项,说:“这几项不用做,帮助不大,不如多睡点觉。”
顾听探头看了眼,都是些反复抄写的作业,她确实已经滚瓜烂熟,但是,“老师明天要收的。”
“别浪费这个时间。”他说着,又在那几项划掉的地方反复描了描。
……
晚上。
顾听先把没被周砚识划掉的几项作业写完,拿起记作业本,盯着被人划黑的那几行,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把每一项都写完,才关了灯上床睡觉。
可能是连续几天睡的太少,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坐在床上就觉得有点胸闷心慌。
顾听没多在意,加上早上起的晚了,她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去上学了。第一节课是江颖的课。
顾听坐在位置上,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胸口闷闷的,心脏跳的很快,有点喘不上气。
她拍了拍坐在窗边的同桌,小声拜托他把窗打开,对方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开,一直没理她。
顾听说了两次没回应,讲台上江颖的目光又频频扫过来,她只好作罢。
好在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
顾听下课就立刻出了教室,到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觉得好多了。
她慢悠悠地自己往操场晃,等着一会儿上体育课。
刚到操场,后脑勺突然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唔!”她叫了声,立刻扭头,没看见人。
再扭回头,才发现罪魁祸首已经绕过她走远了,正跟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并肩往操场走去。
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呼痛,顾听看见他嘴角分明不着痕迹地往上提了提。
顾听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以前怎么没注意,周砚识和自己同一节体育课吗?
上课铃远远从教学楼那边传来,顾听立刻加快脚步,走到十三班的队伍里站好。
站好后少女小幅度地左右看了眼——周砚识那班果然正在操场的另一边上课,周砚识站在最前排,站姿端正笔直,黑发在风中小幅度地飘动,后面站着的女生往那边瞥了一眼又一眼。
顾听垂下眼,收回视线。
拂林高中体育课有个亘古不变的项目——全体绕操场跑两圈。
顾听个子矮,站在队伍后面,心不在焉地跟着大部队跑了半圈。突然,原本觉得好起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冷汗一眨眼就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
她腿一软,眼前一黑,下一秒已经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身边响起女生的惊呼,应该是跑在自己身后的女生把自己扶了起来,接着是有人在喊老师......顾听神志不清,用力睁开眼也看不清身边的人,耳边全是乱七八糟、听不真切的嘈杂声,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害怕耳朵里的助听器会掉出来。
越难受不安的时候,她越不想让自己的缺陷赤.裸裸.露在众人面前,也不想就这么和全世界失联。
她觉得害怕。
慌乱中,突然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下一秒,淡淡的薄荷味弥漫整个口腔。
她隔着捂住耳朵的手,听见最近每天傍晚都在她耳边念公式和题目的声音、用比平时急促的语调说:“老师,我带她去医务室。”
老师回答了些什么顾听没有听清。
她只是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人的衣服——这种时候,再没有什么比一把熟悉的嗓音更让她觉得安心。
这个学校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太少。
她只对这唯一一把嗓音熟悉。
下一秒,一只大手盖在了她捂着耳朵的手上。
顾听心一静。
周砚识顺势扶起她,在体育老师的帮助下把人背到身上,往上一拖,迈开长腿快步朝医务室走去。
顾听趴在少年人单薄但足够宽阔的背上,一颠一颠的,迷迷糊糊间鼻腔被蓄满清凉的薄荷味。
......
到了医务室,周砚识把顾听放在椅子上,校医很快过来看了看。
好在没什么大事,只是低血糖。顾听喝了点糖水,没多久就缓了过来,只是身上还一阵一阵的发虚。
校医问了两句,判定她突然低血糖一是因为早上没吃东西又剧烈运动,二是最近太缺休息,睡眠不足导致身体抵抗力太弱,指挥周砚识把她扶到医务室里面的床上躺着。
周砚识默不作声地照做,动作小心地把顾听扶到了床上躺着,盖被子的时候,看见人眼皮子动了动。
等校医离开,有人干脆单手拎了把椅子到床边,一屁股坐上去,抱臂冷着脸盯着床上的人。
顾听感受到对方的视线,睫毛心虚地抖了抖,闭眼装死。
昨天对方嘱咐了无数次让她早睡,还帮她一项项划掉了不用写的作业,她没听,结果今天正好晕倒在对方眼皮子底下。
屋子里寂静了一会儿。
半晌,少年的声音不低不高的响起,“昨天三点,睡了么?”
顾听闭眼装死。
对方却不依不饶,“应该没有,照昨天的作业量,三点你应该在抄写那些你本来已经滚瓜烂熟的东西。”
“......”
顾听在心里叹了口气,睁开眼。
她现在已经不怕对方的冷脸,认真解释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那些我必须得写。”
她不是周砚识,她在这个学校没有特权,必须每一步都合规合理,才有留下来的可能。
周砚识皱眉:“那些东西没用,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没有人值得你拿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去妥协。”
“我没有在妥协。”顾听很认真,“我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被抓住把柄,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丛林法则同样适用于人类社会。
如果暂时不能成为丛林里的最强者,那就需要先收敛锋芒、遵守这个丛林里的规则,努力活下来,直到成为能够制定规则的人。
况且,周砚识是天才所以无法理解,但是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知识确实需要反复记忆和巩固,老师的做法并没有问题。只是周砚识过于聪明尖锐、顾听又太过缺少时间,所以才显得这样的方式不够合理。
不过这些顾听没有说出口。
她并觉得天才需要学会理解普通人。
两人对视片刻,周砚识先偏开脸,眼尾的褶动了动,低声说:“知道了......麻烦。”
顾听眨了眨眼,抿起嘴唇笑起来。
周砚识懒得看她笑话自己,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摆弄几下,说:“剩下的半个月,作业记完拍下来发给我,没用的我来解决。”
他说着把手机里调出来的微信二维码递过来,“扫我。”
顾听一愣,小声说:“我上学不带手机。”
“......”
周砚识显然没想到真有人听话到这种程度。
顿了下,收起手机。
过了片刻。
“哦。”他轻哼一声,“乖学生。”
作者有话说:
乌拉!来啦!别忘了看上一章!
第10章
◎她故意道,“你又不是老师。”◎
顾听在医务室躺了一节课,第三节 课回教室上课的时候,班里同学看她的眼光都有点怪。
她还是身上发虚,没注意到,低头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喘了口气。
缓了片刻,等身上那股脑袋发晕的劲儿过去了,她看了眼黑板最右边写的课表,低头正找上课要用的东西,胳膊肘突然被人推了下。
她扭头,看到她同桌一张面色复杂、欲言又止的脸。
顾听不解,“怎么了?”
她同桌是个男生,叫秦昭。个子很高,据说是校篮球队的。
这会儿秦昭被晒成小麦色的脸上肌肉紧绷,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才在顾听愈发疑惑的目光下快速吐出一句,“抱歉。”
?
顾听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早上自己让他开窗他故意忽视的事儿,没想到自己后面会晕倒那么严重。
顾听下意识想说没关系,突然想到某个人,就把话吞了下去,点了点头,“昂。”
毕竟生病的时候求人不被搭理,真的挺难受的。
她应完就扭身回去继续找上课用的教材。
秦昭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愣,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对,在旁边憋了老半天,才憋不住了似的问:“你不应该说没关系吗?”
你这么“昂”一声就算了,我被挂在那里很没面子诶!
顾听想了想,说:“可是我挺有关系的呀。”
秦昭:“......”
顾听说话还是带着老家的口音,他曾经和班里其他人一样因为她这格格不入的口音嫌弃过她,这会儿听人这么慢慢吞吞地和自己说着话,秦昭一时居然觉得这口音还挺好听的。
他挠挠头,支吾了半天,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又丢来一句“对不起”。
顾听摆摆手。
她这一虚就虚到了中午放学。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听特意多打了一道菜,琢磨着给自己补充补充营养。
她和平常一样,打完饭自己一个人端着饭盘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吃两口,对面突然坐下个人。
可能是找不到位置来拼桌的。
顾听现在其实有点社恐,能不和陌生人接触就不和陌生人接触,所以连头都没抬,默默加快了自己进食的速度。
塞米饭塞胡萝卜塞红烧肉塞大头菜......
“哐。”
她塞得正起劲,对面人突然伸手搁了瓶含糖的酸奶在她餐盘边。
?
顾听含着满口的饭,目光愣愣地看向伸到自己这边的手,又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到桌子对面周砚识摊着的一张脸。
顾听下意识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你怎么——”
她话没说完,周砚识身后一个男生端着餐盘嘟嘟囔囔地朝这边走来,“周砚识你这个畜生走那么快干什么......”
男生说着,一屁股在周砚识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顾听扫了眼,认出这是那天体育课和周砚识一起往操场走的戴眼镜男生。
她收回自己没问完的话,低头正要继续吃饭,就听对方突然“咦”了一声,对着顾听说:“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的。”
“......”
“见个屁。”周砚识面无表情冷声道,“吃你的饭。”
“我真见过!”郑渊不服气地争辩,“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你上次在水房吓唬的那女同学吗?”
顾听听到他说见过自己,本来以为他说的是操场那次,结果......她很会抓重点,“吓唬?”
“对啊......唔!”郑渊话没说完,嘴里突然被人塞进来一块馒头,堵住了他下面的话。
他怒而望去,只见周砚识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用那双优雅漂亮的手把纸巾狠狠团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纸球......他莫名有种那是他自己脑袋的感觉,立刻闭嘴安静吃饭了。
然后听周砚识那个畜生柔声细语地跟女同学胡说八道:“别理他,他梦游看见的。”
郑渊:“......”
“哦。”顾听也没多想,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对面两个人吃了一阵,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其实主要是郑渊在聊,“考完试那年级篮球赛,你去不去?”
“不去。”
“就知道你不去,”郑渊说着往嘴里塞了块肉,“但这比赛只有高一才有,最后一回了,不去接下来两年可都玩不了篮球了,你就不心动?”
“嗯。”
这人可太难聊了。
但郑渊好像一副早就习惯了的模样,能非常顺滑地把话接上并迅速开启另一个话题。顾听一边吃饭一边竖着耳朵偷听,当免费榨菜下饭使。
她听着正起劲,不知不觉饭快吃完了,对面又伸来一只手,拿走了那瓶酸奶,拧开,又放了回来。
“血糖低就多补糖。”头顶传来声音。
“噢。”顾听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饭,在郑渊骤然安静的诡异气氛里,伸手拿过那瓶草莓味儿的酸奶,喝了两口。
正喝着,顾听突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看她。
扭过头,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端着餐盘的拥挤人群。
“怎么了?”周砚识隔着桌子问。
顾听又看了眼,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扭回身摇头,“没什么。”
“嗯。”
周砚识他们吃饭很快,明明餐盘里的东西是顾听的两倍不止,但顾听喝两口酸奶的功夫,两人就都吃干净了。
送完餐盘,郑渊打了个招呼去食堂里的小卖部买水,顾听跟着周砚识在食堂门口等他。
“今天晚上不补习了,早点回家休息。”周砚识说。
顾听犹豫了下,仰头看见周砚识摊着的脸,立刻乖巧:“好的。”
周砚识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又说:“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嗯?”顾听不解,“不是不补习了吗?”
他比她高出不少,顾听站在他对面,看他得使劲儿仰头。
周砚识垂眸看她,顿了顿,说:“有别的事。”
郑渊已经买好了水,走了回来,顾听就没来得及问周砚识到底是什么事。
直到两个人放学在校门口碰见,周砚识走在前面,往她家里的方向。
顾听抬头看看大亮的天色,莫名其妙。
两个人一路走到她家门口,周砚识往她家楼道口贴着的小广告上一倚,好整以暇道:“现在有手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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