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路过配殿时屋内还亮着烛火,赵恂问道:“怎么还没睡?”
虽然没说,但姜都知也知道太子问的是谁。
于是答道:“幼宜姑娘回来之后又委屈的哭了一阵,晚膳也没点上菜,吃了几个饺子就睡着了,但半个时辰前醒了,说是要守岁。”
赵恂点点头,许是因为喝了酒,眼神罕见的有些混沌。
听见姜都知说她哭了许久,赵恂不由得又想起花园里的事,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怒火,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胡闹……”赵恂喃喃道。
姜都知上前一步,拿出一个红色的绸布口袋,小心说道:
“幼宜姑娘这个年过的实在委屈,这利市袋儿奴才准备好了,却也不知道里面该放些什么,不如殿下想想送些什么合适?”
赵恂盯着那红绸布有些愣神,过了片刻语气有些不快道:“她这样不守规矩还要送她东西?你去配殿她,让她抄写五十遍《女论语》,十五之前送过来。”
姜都知心知太子说得是气头上的话,便没有离开,只是还静静的站在原地。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宫女送来一盏银耳莲子粥,和一碗醒酒汤。
赵恂穿着月白色中衣坐在桌边,一勺一勺的喝着,眼神渐渐清明,像是渐渐醒了酒。
屋子里一时间只有烛心爆开的噼啪声,以及勺子碰到碗沿的清脆声音。
太子喜静,周身伺候着的也是不爱说话的安静人。
忽然赵恂放下勺子,对着姜都知开口道:“库房里好像有一盒辽国进贡的珍珠。”
姜都知心领神会,扭头就要去准备,只听赵恂继续说道:“这莲子羹发甜,吃着腻口。”
姜都知有些诧异的回头,看见赵恂已经起身去床边看书了,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的话说得太隐晦,若不是他在太子身边伺候许久,否则他也不会懂太子的意思。
今日宴上太子说让幼宜姑娘点菜,他已经有些诧异,眼下这是……太子殿下一年的人情味好像都在今天显露出来了。
姜都知带着疑惑准备好东西去了配殿,轻叩房门,是玉儿出来应门了。
姜都知端着托盘笑道:“幼宜姑娘睡了吗,太子殿下给姑娘送来一个利市袋儿,和一些吃食。”
听见是太子送来的东西,裴幼宜趿拉着鞋就从内室冲出来了。
她最喜欢贵重物件,太子过的再质朴也是太子,送过来的东西肯定不会差。
姜都知将托盘递给玉儿,裴幼宜迫不及待带的拿过上面的利市袋儿。
玉儿则是将托盘上的瓷盏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正是太子觉得甜的莲子羹。
裴幼宜顾不上吃食,直接打开利市袋儿,里面散出华光,之见她两个巴掌大的袋子里面塞满了大珍珠,各个都有裴幼宜大拇指那么大。
裴幼宜双手捏着两颗珍珠凑到烛火前看了又看,笑的合不拢嘴。
这真真是宫里宫外都难得一见的好物件,若是做成冠子,定能艳压群芳。
“快,准备纸笔,我要给父亲写信报喜,再分几颗珍珠给母亲!”
玉儿也跟着高兴,赶紧就去准备纸笔去了。
裴幼宜笑的有些羞赧,轻声对姜都知说:“太子殿下送这样贵重的礼物给我,我要亲自向殿下道谢,现在可方便吗?”
曹都知摇头:“初二有骑射比赛,各国使臣都会参加,太子也要伴射,这几天殿下诸事繁忙,现下已经躺下了。”
骑射比赛?裴幼宜一下来了兴致,若是能去凑凑热闹那就更好了。
她是小孩子心性,吃上莲子羹,看着大珍珠,心情一下就好了。
见她满意,姜都知悄悄退下,离得老远他都听见裴幼宜欢快的笑声,还不停夸赞着莲子羹好喝。
过了年赵恂已经十九了,守岁之类的小孩子活动他是贯不参与的。
主殿里熄了灯,赵恂已经躺下了,但裴幼宜天真的笑声还是穿透门窗传了进来。
这笑声像是冬日里的炭火,也给这冰冷沉寂的东宫带来一丝生机。
赵恂睁着眼躺在床上,想起先前在花园时心中涌起的感觉,他就难以入眠。
自打记事,赵恂从未有过那般感觉,他自幼早慧,深知太子二字责任重大,每日勤学刻苦不敢得片刻松懈。
虽年纪轻轻,但心中却如一坛死水般宁静,从不曾起过波澜。
但今日的感觉实在令他困惑,以至于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是裴幼宜今日的种种样子。
那被扯坏的衣袖下露出的半截玉臂,晃得他头疼。
黑暗中,赵恂做起身子,床边的小黄门赶紧揉了揉眼睛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不睡?可要掌灯吗?”
赵恂嗯了一声,小黄门端来一盏烛火置于床边桌前。赵恂盯着那跃动的火苗许久,最后自己披上斗篷,端起烛火出门去了书房。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赵恂相信,他今日的异样,书中定有解答。
书房的烛火直到天快亮了才熄灭,赵恂盯着满桌子被翻开的书页,终究找不到答案。
但天色渐明,书页上面的文字渐渐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句噙着泪的哭诉。
“我已经这么委屈,殿下为什么还要说我……”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8章
◎“秧秧等着,看我给你出气!”◎
初二早起,裴幼宜全然忘了之前发生的不快,只沉浸在赵恂不让她去观看骑射比赛的气愤中。
“为什么不让我去!年节那日关着我,今日又是如此,我真的……”
裴幼宜急的满地打转,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描述自己的心情,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我真的气死了!”
金儿在一旁小心哄着:“殿下也是为了您好,今日外国使臣具在,那辽国使臣一定也在,姑娘若是和那人撞上怕是会生事。”
裴幼宜撇撇嘴,生事,能生什么事,她在看台上,那辽国使臣在台下比骑射,肯定看不见自己。
她把手上原本要带的金钗往桌子上一拍,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内间,越想越委屈,最后忍不住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从进宫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这东宫住着就像是牢房,太子就像是牢头,时时刻刻的盯着她,约束着她。
早知道就不答应进宫给太子挡灾了,眼下灾还没开始挡,这日子眼看着就是过不下去了。
配殿哭闹的声音传到配殿,赵恂皱着眉头有些烦躁,不让她去也是为她好,她为什么不能明白。
姜都知在一旁小心说道:
“幼宜姑娘到底是年纪小,过了年才十四,这个年纪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凡事你越是拦着,她就越是好奇,不如就将她带上,反正今日人多,姑娘在看台上一坐,也没人注意到她。”
太子伸着两只胳膊,两个内侍上来为他穿上轻便易活动的劲装,又将他头发竖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整个人英姿飒爽。
“人多,才容易生事。”太子有些不快道。
这些天他也听说了些裴幼宜在宫外的做派,按照他听来的说法,这裴幼宜该是个无法无天的顽劣之人。
但是这些天看下来,赵恂觉得她虽然不太听话,但是却过分胆小,与宫外传说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像。
但考虑到她恶名在外,今日观看骑射的女眷又多,免不了其中有与她交恶的人。
宗室女子看台又只在官家与皇后看台之下,若是真闹出什么声响,惹了官家和皇后厌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太子意志坚定,姜都知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裴幼宜这边一边哭着,一边小心观察着正殿的动静。
这几日接触下来,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姜都知最是心软,对自己又格外的好。
若是正殿中姜都知听见自己的哭声,定会开口为自己求情。
没过一阵,正殿暖帘掀开,赵恂穿着一身黛蓝色劲装,身披同色墨狐皮滚边披风从正殿走出。
见赵恂出来,裴幼宜扯开了嗓子,哭的更大声了,谁料赵恂看都没看配殿一眼,径直走出了宫门。
跟在后面的姜都知,无奈朝着配殿摇了摇头。
原本裴幼宜的哭声是真假参半,眼下看着赵恂理都不理他,假哭也变成嚎啕大哭了。
赵恂出了宫门就上了轿撵,离了东宫老远还能听见裴幼宜的哭声,姜都知小声道:“殿下,幼宜姑娘的嗓子都要哑了。”
太子伸手扶额,一脸无奈沉默了一会道:“叫她带上帷帽,你就跟在她左右。”
“哎!”姜都知领了命令,喜滋滋的去报信了。
裴幼宜也是乐得不行,赶紧吩咐玉儿去帮她找帷帽,赶紧就接着梳妆起来了,今日要见那些宗室女,可不能失了身份。
姜都知急切的催促道:“姑娘快着点,殿下在宣德门等着您呢。”
一番鸡飞狗跳的拾掇,裴幼宜终于是出了东宫门,快步朝着宣德门去了,边走嘴上还念叨着:
“他坐上轿撵走的快,还得催着我,我这两条腿哪有他的轿子走得快。”
紧赶慢赶的,裴幼宜总算是没误了时辰,太子的马车就在宣德门口,她手忙脚乱的登上马车,却没想到太子也在里面。
“殿下早上好……”裴幼宜迟疑道,也有些心虚,早上哭闹了一阵子,她眼睛还红肿着。
“嗯。”赵恂抱臂点头,马车虽大,但裴幼宜也不知道坐在哪里合适,便坐在车帘旁边,离赵恂远远的。
姜都知掀开车帘:“殿下,那咱们走了。”
赵恂却忽然起身吩咐道:“牵我的马过来。”说完就下了马车,只留裴幼宜一人在车中。
姜都知生怕裴幼宜生气,赶紧解释道:“姑娘,男女有别,殿下是怕有人多想。”
裴幼宜不在意这些,赵恂不坐在马车里,她惬意多了。
赵恂起身上马,仪仗这才离开宣德门,直奔南御花园而去。
外国使臣早起都去了大相国寺烧香,来到南御花园的时间已经是太阳高悬。
此时宗室女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远远的看见太子的仪仗到了,这些女子马上都围到了一起。
宗室女以魏王幺女赵宝珠和庆国公次女邵雪晴为首共分为两派,其中赵宝珠一派多为赵姓宗室女,而邵雪晴则是公爵侯爵家贵女之首。
原先裴幼宜在宫外的时候,与这两伙人都不对付,只有忠毅候府家的次女沈瑛和她关系略近些。
这些说到底都是小孩子之间不成熟的拉帮结伙,若说亲疏,其实京中贵族之间关系盘根错节,细细考究起来,几乎家家都能攀的上亲戚。
太子久在宫中,这些女孩见到他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加上赵恂清秀俊朗的名声在外,又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换句话说,谁心里没有一个太子妃的梦呢。
远远地看见太子骑在马上,邵雪晴有些疑惑道:“太子殿下已经骑了马,怎么仪仗里还有马车呢?”
赵宝珠看了她一眼,朗声道:“许是哪位公主跟着来了吧。”
邵雪晴没接她的话,只看着太子仪仗站定,太子翻身下马,随后马车中缓缓走出一个披着碧色斗篷,头带着帷帽的女孩。
邵雪晴心想这次真让赵宝珠猜对了,看那女孩的气度仪态,真像是哪位公主。
到是沈瑛看着那影子越看越眼熟,忍不住轻声念叨了句:“秧秧?”
赵宝珠回头再人群中找到沈瑛,嗤笑了一声道:
“大白天说梦话,官家冷落齐国公,裴幼宜以给太子挡灾的身份进宫,哪有机会来这大场面?没了裴幼宜给你撑腰,你这是想她想的糊涂了不成?”
赵宝珠说完,宗室女们便纷纷笑了起来。
沈瑛原是过继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勉强搭个嫡女的名号,在这一众贵女中她这样的身份最是被人看不起。
加上她本就性子软弱,被人这样讥讽也不敢还嘴,只能默默低下头去。
到是邵雪晴盯着那影子没说话,人影越近,她心中的疑惑就更甚。
直到人影来到看台上,一群人盯着帷帽下面的脸,裴幼宜拿出她齐国公独女的做派,冲着人群轻哼一声,然后自顾自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了。
她向来是看不上这些人,这些贵女素日里与人交往都不看品性,只考察出身,裴幼宜最厌恶这种行径。
见她没和公主娘娘们坐在一起,反而来到宗室女看台,赵宝珠心中疑惑更甚。
但看她身侧跟着姜都知,赵宝珠也不得不开口问上一句:“裴幼宜?”
裴幼宜轻轻侧头,掀开帷帽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冷声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些日子你好像没少说我坏话。”
真是她!宗室女看台一时间有些哗然。
赵宝珠被她这么一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何止是说她坏话,裴幼宜住进破庙的时候,赵宝珠正病着,那些日子里可把她给急坏了,生怕自己错过裴家被定罪的日子,看不成裴幼宜的笑话。
见来人真是裴幼宜,沈瑛眼含热泪上前,离着裴幼宜还有两三步的距离,扭着手绢轻轻唤了一声:“秧秧……”
她身量小,声音也清,就连眉眼也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此时细细的一声呼唤,里面不知饱含了多少的委屈。
裴幼宜回头望去,随即热络的伸出手,让沈瑛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问道:“我不在京的这些日子,可有人欺负你吗?你的那几个嫡亲姐姐可有生事?”
沈瑛红着眼眶摇摇头,宽慰道:“我没事,她们都怕你,这些日子我过的太平的很,你在宫里可好吗?她们说你……”
沈瑛欲言又止,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裴幼宜拍了拍手低声道:“她们说了什么,你悄悄说给我。”
沈瑛点点头,凑过身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们说你进宫的理由唐突的很,在宫里的日子一定过的艰难,齐国公被冷落,怕是宫人们也会刁难你,加上外面都传说太子不好相处,皇后娘娘事情多也顾不上你,说你在宫里就像是坐牢一般,定是日日流眼泪。”
沈瑛边说着,眼神愈发关切起来,似乎急于像裴幼宜求证,想知道她在宫里的生活是不是真的那么难过。
裴幼宜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她们胡言乱语罢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待我都是极好了,年节那天太子送了我一大捧辽国的珍珠,回头我叫人做个冠子带上给你看看!”
裴幼宜说话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就是说给那些贵女们听的。
这话引得赵宝珠有些不高兴,轻嗤一声道:“太子起居最是节俭,给你一盒珍珠?怕是在你梦中给的吧!”
说完周围的贵女又跟着笑了起来。
裴幼宜不欲与她争执,看都不看她一眼,因为不管赵宝珠嘴上占多少便宜,自己得了太子的好处那是实打实的。
6/66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