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谣欲言又止,最终,她听见她说:“谢师兄入魔了,你知道么?”
茶杯盖忽然落了地,碎得四分五裂,瓷碎片掉到她脚旁。
*
谢知庸回来的时候隐约察觉到阵法有所改变,他步子快了几分,一颗心吊着,惴惴不安。
他匆匆推开门,越满听到动静,荡着秋千偏头看过来,有些抱怨:“怎么今天晚了那么多。”
他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去给你带如意糕了。”谢知庸说着,把热乎乎的纸包塞给她,又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给她推秋千。
“去禄口镇了啊,”越满嘟囔一声,把糕点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眼。
秋千荡得幅度不大,一点凉风扑面而来。
“今天谁来了?”谢知庸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越满握着秋千绳索的手紧了紧,她眨眼:“唐朝然,我喊他来有点事。”
谢知庸点点头,又想起来越满看不到,于是“嗯”了一声。
越满把这话揭过了,又起了个新话题:“我记得禄口镇有家鸡汤馄饨特别好吃,还有那个卖糖人的奶奶,每次给我画的糖人都好大……谢知庸,我们成亲吧。”
秋千忽然停了下来。
越满回过他,冲谢知庸笑开,她眨眼:“怎么?不愿意么?”
谢知庸的嘴唇轻动了几下,到底什么也没说,他弯下腰来,把越满揽进怀里。
越满忽然提起这件事,突兀又不寻常,就像要给他喂下裹了蜜糖的□□。
但是谢知庸想,不需要裹蜜糖,只要是她给的,□□他也会吃。
刚刚说的话好似一场易碎的美梦,谢知庸呼吸都慢了几分,生怕把这一场泡沫打碎。
糕点是热的,谢知庸一路上用法术温存着,但他的体温却是凉的,身上寒意有点重,越满的鼻尖抵住他,闻到他身上的冰雪味。
明明一丝魔气也没有。
她想。
“嗳,我今天喊唐朝然是让他给我爹送信去的。”这实在是个很紧很紧的拥抱,以至于越满不大方便说话。
她刚想松松劲,谢知庸却把她揽得很紧,于是她说话的声音也闷闷的。
谢知庸又点了点头,越满腰侧着,有点酸,她伸手拽拽谢知庸的袖子,可算把人扯回神了。
谢知庸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揉着腰,又不吭声了。
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神色,越满捉摸不透,她嘟囔:“不愿意就算……”
“没有不愿意。”谢知庸截断她话头,他抬起头,神色很珍重。
“我很高兴,特别高兴,”他面上有稍纵即逝地无措:“但我好像还没有准备得很好,我怕你会后悔。”
“没关系啦,”越满是个很大度的道侣,她不需要他再准备什么,她笑笑,碰了碰很紧张的谢师兄的睫毛:“你好好准备和我共度一生吧。”
谢知庸刚刚弯起的嘴角又收了一些下来。
越满没注意,她悄悄往谢知庸掌心被放入一个小玩意。
是之前那个碎了的铃铛。
中间有淡淡的玉石拼接线。
谢知庸怔然。
“上次你睡着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找到的,好像碎了一点。”越满伸手拨弄了下,它发出轻微的铃铛声。
“我去学了一下,修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很难。”她说。
谢知庸失神,把铃铛又攥进手中。
“碎了没关系,我会修好的。”越满和他靠近,贴贴他的额头,说话声音很轻。
谢知庸茫然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闭上眼,语气里夹杂着很复杂的情绪,他“嗯”了一声,在月光下和越满交换了一个拥抱。
第64章 媒人
第二日清晨, 越满迷迷糊糊间又听到了鸟叫的声音,紧接着, 身侧床榻动了动, 她下意识伸手过去,摸到了一块冰凉,然后, 谢知庸微凉的手伸过来,抓住她的, 又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再睡一会。”他亲亲越满的嘴角,低声哄道。
“你去哪了。”越满拉着冰凉的手, 不让他撤开, 抱在怀里,一副要将他的手也捂暖的样子。
谢知庸不答, 越满迷迷瞪瞪地睁开眼。
“没事。”谢知庸又挡住她眼皮,越满的眼睛颤啊颤的, 挠得他手心发痒。
偏要知道,越满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她抬起头来看他,两人靠得极劲,温热呼吸的呼吸都喷洒到彼此颈侧。
“老实交代。”越满凶巴巴地看着他。
谢知庸下意识地回避了她的眼神,越满顺着他的视线, 看到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庚贴,她嘴比脑子快:“你去找媒人了?”
谢知庸被戳穿,耳垂红得能滴血,他掀起一角被子, 盖住脑袋,一副装死的样子。
越满被他可爱到, 扒拉开他,又低声问:“怎么样?哪天是好日子。”
谢知庸的神色很复杂,他没有说话,揪着被子的手指紧了几分。
“嗯?”得不到回答,越满拽拽他头发,又问了一次。
“近段时间没有好日子。”谢知庸闷声闷气地回答,很像闹别扭的小孩。
越满碰碰他睫毛:“怎么会没有呢?她都说了什么,我帮你想想啊。”
谢知庸昨夜没怎么睡,心里好像装进一瓶蜜糖,轻轻一动就会漏出甜滋滋的蜜,他闭眼都不是很想,怕一觉醒来就是梦碎,一晚上不断地伸手去碰碰越满露在外面的侧脸。
触碰到鲜活、温热的生命,才怔怔地收回手,又盯着顶上发呆,然后又伸手碰碰她,如此往来几次。
只有确定越满鲜活的、安全地在他身侧,谢知庸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天才蒙蒙亮,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床褥。
他之前出任务的时候听说过,隔壁镇的李媒人算日子、下礼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不少人远道而来都是为了找她算一算。
他一大早顺道赶过去的时候李媒人才醒来。
她摇着扇子,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两张庚贴,偏偏动作很慢。谢知庸等得有些烦心意乱,又只能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待。
“……哎呀哎呀。”李媒人摇着扇子,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气了几句。
“怎么。”谢知庸垂眼,看桌面上那两张薄薄的纸。
李媒人一扭眉:“除却下旬三号,这个月和下个月都没有吉利日子,不过我道行浅,只能勉力看个大概……要是细看的话。”
她适时的停下了。
“下旬三号太赶了。”谢知庸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眉眼压了下来,沾染了些煞气,让人胆寒。
那李媒人见他身着气质皆不是一般人,拐弯抹角地说了几次那人却还是没听懂,只好疑心他只是穿得好一点的普通人罢了。
谢知庸于是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越满笑得直不起腰了,她发顶顶到谢知庸的下巴,闹得他有些痒。
“师兄下次去给她点钱,她就不会说什么道行不深的话了。”越满强忍住笑,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
谢知庸这才反应过来,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下一刻就能出冰刀子。
“没事的没事的,她就是骗点小钱消遣的,而且我们也不用特地选这些日子。”越满搂住他脖颈:“不如初九好了,正好是你生辰的日子,也算沾点亲带点故。”
谢知庸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一点。
“对不起,”越满很诚恳地和他道歉:“其实上个月我给你准备了很多惊喜,但是没能带你看到。”
谢知庸和她贴了贴额头,他的行动在说没关系。
*
谢知庸这几天更忙了,只不过应该不是忙着出去杀什么人,做什么越满不可以知道的秘密。
他这几日去找隔壁人家问了很多有关成亲下礼之类的事情,还拿了个小册子记了许多,上面密密麻麻的,看得越满脑袋疼。
譬如什么纳采的大雁也是他千挑万选地亲手抓的。
还特地请了玉琼楼的大厨。
至于越满,就负责给于谣她们写请帖。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有些恹恹欲睡,越满拿着笔,很认真地临摹着,间或打几声哈欠。
谢知庸托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林林总总装了不少新颖样式的糖。
他凑过去,看了看她写的信,揉揉她毛茸茸的发顶:“不用空两个字的距离。”
“啊,”越满把红纸揉成团,重新拿了一张,她小声:“第一次成亲嘛,没经验。”
谢知庸的动作停了,越满小心翼翼抬眼看他:“错了,我不该这样说。”
谢知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在背后揽住他,越满的后背贴着他,整个人都被他抱进怀里,他伸出手,握着越满的手,带着她一字一句地写帖子。
谢知庸的手指骨节分明,有恰到好处的一点薄茧,屈起来的时候青筋有些明显,透过薄薄的皮肤,透出一点点蓝青色。
手腕上面还有一个很淡的牙印,是越满前晚咬下去的,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消下去。
“别走神。”谢知庸无奈地用笔头戳戳她的脸侧,凹下一个小窝。
越满赶紧回神,先一步松了手:“你这样我都注不了意。”
好吧,
谢知庸松手,又拿出小盘子递过去,他问:“选哪种喜糖。”
越满眼睛放光,手先伸过去:“我可以都试一颗再决定么?”
“不可以。”谢知庸把托盘藏到自己后面:“你就选好看的,我替你试。”
“啊,”越满把脑袋抵到他怀里,动了动脑袋,很失落地开口。
谢知庸把喜糖掰成两半,他垂眼:“只可以吃一点。”
“好的!”越满咬下他手里的半截喜糖,牙齿不小心顶到他的手指。
谢知庸蜷了下手指。
“你看下这个字错了没?”越满伸手指指桌上的红纸,谢知庸俯身去看,嘴角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下。
他怔然回头,越满把糖顶到一边,她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阳光洒在她身上,让谢知庸觉得暖融融的。
她说:“就这个吧,很甜。”
*
唐朝然被越才海赶了出去。
越才海愁眉苦脸,接着就收到了谢知庸写得婚书。
气更不打一处来。
“不看!”他吹胡子瞪眼,冲小厮喊。
小厮只好领命那过去火盆处,手刚打算松开,越才海又灵活地跑过来,他夺过婚书,更气了:“怎么就烧了啊!”
“不是您说……”小厮和他对视一眼,又被管家喊下去。
“女大不由爹!”越才海见管家来了,捂着脸一副马上泪如雨下的模样。
管家上去安慰了几句,清清嗓子,嚷嚷:“那我找人去将小姐带回来好了!”
他说完,偷偷瞥一眼越才海。
果然,越才海坐不住了:“带什么带!万一她是真心喜欢的呢?”
接着,他又继续愁眉苦脸:“哪来的臭小子……”
“老爷,那?”管家看他脸色,问。
“就先按满满意思,不过就是成次亲,我到时去看看,婚后不如意再休了那小子回来就是。”
“是,”管家退下:“那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越才海挥挥手退下了,想到越满,又叹了口气,开始思考带人回来的可行性。
两手准备嘛。
他心说。
*
唐朝然刚被赶出门,于谣就赶紧将投向门口的视线收回,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师姐在等我?”唐朝然拍拍腿上被越才海扫把打过的痕迹,笑嘻嘻地凑过去问。
“……毕竟一道下山的。”于谣师姐勉力维持冷面模样,就是不看他,硬生硬气地回他。
唐朝然没戳破她:“那好,我们回去吧。”
于谣纳闷地看过来:“可是事情没办成越大人不是没答应么?”
“师姐有所不知,”唐朝然摇头晃脑:“他没答应,也没拒绝,自然就是默认了。”
于谣不懂这些,只好点头,又忍不住问:“越师妹真的要和谢……谢师兄成亲么?”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知庸,犹豫片刻还是喊了“谢师兄”。
“应当是的,”唐朝然快走几步跟上她。
“希望师妹没什么事。”于谣无不惆怅地开口。
前几日,有信回报,谢知庸投入魔王旬的麾下,紧接着,魔族大乱,谢知庸奉旬之命,处置了不少有叛心的魔将。
明净宗大师兄入魔了的传讯被明净宗压下,密而不发,于谣费了好大功夫才知道的。
之后便一刻不停歇地去找了越满,院子前布了阵法,两人险些就找不到方向了。
云乘的事悬而未落,谢知庸又入魔,加上这几周两人忙着找关弦,一时之间所有的事都堆了下来,重担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师姐。”唐朝然宝贝地拿出用细草扎的蚂蚱:“看。”
于谣一开始只是远远地看着,唐朝然手一抬,那只蚂蚱又在空中飘了几下,眼看就要掉下地上,于谣赶紧伸手接过。
“掌门之事关乎到很多人,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我们可以慢慢做,谢师兄虽然入魔,杀的也是十恶不赦的魔物,有越满在,想必他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关弦,”唐小皇子晃荡晃荡手里的密函,冲她笑起来,虎牙露出一点:“我已经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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