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阿瑜对他这样好,不惜费如此精细的功夫和心思,为他掩去满背丑陋的伤痕。
“阿瑜。”他喊她的名字。
不及虞微回应,顾云修已伸手将她拉到了他的腿上。他抱住她的腰,去吻她的唇,再用舌.尖去尝她唇.齿间的味道。
“云修……”
虞微被猛烈汹涌的松针香包裹着,恍惚间仿佛坠进了一场晃荡旖旎的梦中。她已记不清是何时被顾云修抱到了榻上,身上天水碧的裙裳又是何时褪到了腿弯。
日光透过窗棂落在帐幔上,映出两个人交叠的影。
春天就要到了。
蛰伏的芽会刺破薄土,温柔的春水会汩汩流淌不停歇。
虞微闭上眼睛,在春天到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淋漓的汗水打湿了身下的床褥。
*
天气转暖,积雪消融。
宫里四处都忙碌起来,一是今年新贡的锦缎送到了宫里,要赶着分下去给贵人们裁制新衣。
二是太后的生辰就快到了。皇帝有意要表孝心,吩咐办的格外隆重些。按照礼制,届时除了朝臣家眷,远居封地的几位侯爷和公主也要赶来恭贺。到时宫里必定十分热闹。
这样忙碌的时候,虞微却不在宫里。
“长姐,我还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虞照霜百无聊赖地拽着一根树枝玩,不高兴地嘟囔。
虞微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等再过几日风头过了,你就可以出去了呀。云修把你安置在这里也是为了你好。宫里毕竟人多眼杂,还是宫外安全一些。”
这里是顾云修在宫外的宅邸。太后命他长住宫中,这处宅邸便一直空着,昨儿个才吩咐管家收拾了,秘密安排虞照霜住了进来。
虞照霜撇撇嘴,说:“我知道姐夫是为了我好。只是整日就这么待着,实在无趣。”
她忽然眨眨眼睛,扔了手里的树枝,转头问虞微:“长姐,过几日是不是太后的生辰宴?我可不可以跟去?”
“你去做什么?”虞微无奈道,“霜霜,你不会还想刺杀皇帝吧?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样容易,需得仔细筹谋才行。一旦失手,你姐夫就白救你这一回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嘛。”虞照霜撒娇似的摇着她的手臂,“我扮作侍卫,不去人多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的!”
虞微一向拿她这股撒娇劲没办法,最后只得松口:“此事得问问你姐夫。他若同意,我便带你去。”
“姐夫一定会同意的!”虞照霜笑嘻嘻地说。
姐夫那个人,虽然看着冷漠,但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
只要她多叫几声姐夫,还愁他会不答应吗?
*
御书房里,谢岷正在看允年呈上来的一份单子。
太后生辰,先帝的几位姊妹自是都要赶来贺喜,携家带口便是好些人,都要妥善安排住处。
除此之外,要赏赐下去的东西,都要一一按着礼制来办。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细节冗杂,做起来难免心烦。
谢岷略略扫了几眼,便烦躁地撇开那张纸,不耐烦道:“这些事情让礼部的人去做就行了,不必拿来烦朕!”
允年低眉顺眼地应着,弯腰把那张纸捡起来。
谢岷摆摆手,吩咐:“去把清章道人给朕叫来。”
听得皇帝传召,清章很快就赶到了御书房。
谢岷让屋子里侍奉的宫女和太监都退出去,独独留下清章一人。清章道人隐约觉得皇帝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不由紧张起来,手心隐隐出汗。
“清章。”谢岷沉着声音开口,“朕有件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去办。”
清章连忙低头,做出一副恭谨聆听的姿态,“陛下吩咐。”
“朕要你研出不死药献上来。”
清章愣了愣,错愕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岷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朕要不死药!”
自那日寝殿里进了刺客,谢岷就没有一天心安过。他眼前总是浮现出刺客那双带着汹涌恨意的眼睛。
有人要杀他。
这让谢岷焦虑难安。
他自知自己不是个好皇帝。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做皇帝。但既然做了,当然要好好地享受这万人之上的地位尊荣。
可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他岂能匆匆舍下人世间的富贵荣华去往阴间呢。他舍不得的。
所以,当清章道人为他献上长生不老药时,他欢喜地服下了。
可是被刺客刺伤之后,谢岷明白了。光是长生不老是没有用的,他还要一副不死的躯体。他要不死药,这样就能永世无忧,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取他性命。
清章道人颤抖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晌,他才捏着恭敬的调子答了一声:“遵旨。”
然后,便逃一般地退了出去。
顾云修在御书房外不远处的一条宫道旁等着他。
清章道人走过去,颤声禀话:“陛下要不死药。”
顾云修摆弄着手上的玉环,没说话。
清章道人压低声音询问:“给,还是不给?”
顾云修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睛。他望着宫墙外初现绿意的山尖,慢悠悠地说:“陛下要的东西,自然要给。”
只是他让清章道人献上去的药,并不能让谢岷长生不死。
而是让他早登极乐。
顾云修顺着长长的宫道,不疾不徐地走着,悠闲惬意有如在山野间散步一般。他没有回清鹤宫,而是径直出了宫门。
长安城里,寒冬的苍白正在褪去,悄然潜伏的生机慢慢冒出头来。
顾云修回到顾府,先回房换了身衣裳,四处转了转,却没看到虞微的身影。一个小厮恭敬地禀话,说夫人在后院。
于是他穿过曲折蜿蜒的小路,去后院寻他的阿瑜。
一条细细的小河横穿庭院往西而去,与城中璟河相连。河上有一弯月牙似的拱桥。他的阿瑜就站在桥上。
顾云修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
“你看,那里有小鱼呢。”虞微指着一处化开的河面给他看。
“嗯。”顾云修握住她的手,“快四月了。”
虞微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温温柔柔地笑。
于是他便低头吻了上去,在初春细密温润的微风里,吻他的阿瑜。
第五十三章
◎“长阿瑜三岁。”◎
午饭摆在前厅。
得知顾云修答允让虞照霜进宫去看太后的生辰宴, 虞微不由担忧起来。她说:“宫里毕竟有人见过霜霜,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顾云修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羊肉放进她碗里,口气寻常地说:“不会。只要她不在陛下跟前露面, 就不会有事。”
“谢谢姐夫!”
虞照霜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嗓子, 虞微只得把未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罢了,有顾云修在, 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阿瑜,等一下你和我回宫一趟。晚些时候再回来陪你妹妹。”顾云修说。
虞微怔了一下,有些不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是太后许久未见到你, 今日偶然问了几句。说是新得了一匹好料子,想着那颜色衬你, 叫你去试一试。”顾云修垂下手,放到她的膝上。
虞微抿起唇, 心想太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赏赐她那样好的料子。她不过是个宫女而已。
事出反常必有妖。
提起太后, 虞微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容宜说的话。她垂眸, 藏起眼底复杂的神色, 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轻声应了句好。
用过午膳,虞微便随顾云修回了宫。瑶女官早早就候在了清鹤宫门口, 看见虞微, 立刻笑着迎上前:“虞姑娘可算回来了。听帝师大人说, 你这几日在宫外帮忙打理他的旧宅。太后也想问问那宅子如今的情形, 再商议着要不要重建一处新宅给帝师大人住。”
说罢,她便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虞姑娘, 请随奴婢来吧。”
虞微看了顾云修一眼, 见他点了下头, 才随瑶女官往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她心里清楚,瑶女官提起宅子的事情不过是个幌子。太后要见她,定然和顾云修有关。
一想到是太后杀死了顾云修的父母,杀死了太子,虞微对太后的畏惧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心里,涌出强烈的恨来。
到了寿康宫,远远就听见寝殿内传来争吵的声音。几个小宫女站在殿外的台阶下,连大气都不敢出,神色惶惶地低着头。瑶女官皱起眉,低声问:“谁在里头?”
“是容太妃在和太后娘娘吵架呢。”
容宜的声音极大,纵然几扇窗户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但外头的人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她和太后的争吵。
“二公主和三公主,因为你一道懿旨含泪远嫁北疆。现在你又要把韫儿也嫁出去?江陵离长安隔着数条水路,来往极为不便,她若嫁了,我此生还能见她几回?”
容宜怒不可遏,指着太后的鼻子厉声呵斥:“你如今已是太后,韫儿只是个公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她和那何家公子素未谋面,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了?我绝不答应!”
太后端端正正地坐在美人榻上,一边呷着热茶,一边耐心地听容宜发疯。待她说完,她放下手里的茶盏,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容太妃,你既知哀家是太后,便不该对哀家这样说话。”
容宜冷笑道:“太后?我若有心争宠,这个太后轮得到你做?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容宜的父亲容柏曾为先帝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后来战事平息,他又掌管机要处,成了先帝身边最信任之人。先帝赐了容家满门荣华,为表恩宠,又将容家嫡长女容宜召入宫中封了妃。
先帝曾问过容宜,他说若她想做皇后,他便封她做皇后。若她想做太后,他便将太子养在她膝下。
只有一样东西,他不能给容宜。
那便是他的宠爱。
有一次先帝醉酒,迷迷糊糊地对容宜说:“阿宜,你一点儿都不像永乐。若你能有几分像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朕会把心都掏出来给你。”
容宜只是笑笑,说:“陛下,臣妾不要凤印,不要太后之位,更不要陛下的心。”
“臣妾,只想要自由。”
可是她要的,先帝至死都不曾给她。
这些年,容宜冷眼看着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了谋得圣眷拼命地去模仿永乐公主。若没有圣眷傍身,便只有死路一条。她们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笑。
深宫寂寞,日子流水一般过去,无意义地、枯燥地重复。
她唯一的慰藉和安慰,只有谢韫了。
太后仍旧温和地望着容宜。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她身上生出了一种高位者的安然闲适。她并不发火,只是说:“那孩子哀家见过的。永乐公主的儿子,叫何湛,长相品性都不差。你放心,哀家会给六公主一个好归宿。”
虞微听见何湛的名字,不由愣了愣。听太后话里的意思,是要赐婚于六公主和何湛了。
虞家获罪,纵使何老爷子再念旧情,为保全自身,也不可能再承认她和何湛的婚约。更何况她本就不想嫁给何湛。
江陵的确遥远。那时她每次随母亲回去探望外祖父,路上便要折腾半月之久。容宜身为后妃不能出宫,谢韫若真嫁去那里,只怕今生再不能与容宜相见。
一刻钟后,容宜气呼呼地从寝殿出来摔门而去。几个小宫女吓得连忙退到一旁。
瑶女官这才带着虞微进去。
太后正在慢悠悠地品一盏新沏的热茶,似乎全然没把容宜说的话放在心上。看见虞微,她微笑起来,温声说:“你来了。阿瑶,去把那匹鹅黄的软缎拿来。”
“是。”瑶女官躬身告退。
“坐吧。”太后抬手指了指身侧的一张矮凳。
虞微行了一礼,在矮凳上坐下来。太后面带微笑地开口:“听说这几日你在宫外打理云修的旧宅。可是云修有意搬回去住?”
“这个奴婢也不知。奴婢只是依照大人的吩咐行事。”
太后看向虞微的目光慢慢带了几分轻蔑。她淡声道:“虞微,别忘了哀家让你办的差事。如今宫里人都知道你很得云修欢心。他在宫里一向住的安分,突然打理起外头的宅子,必定有所图谋。”
虞微自然不可能把虞照霜暂且藏身于那里的事情告诉太后。她抬起头,声音平静:“奴婢真的不知道。”
“罢了。”太后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哀家有另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办。你想个法子弄到云修的生辰八字,给清章道人送去。”
虞微皱起眉,“太后要这个做什么?”
“清章道人是有些本事的。哀家要让他算一算云修的命数。”
虞微知道太后的心思。前朝□□皇帝便曾重用道士,听信卜卦箴言,以危害江山社稷为由处死了好几位忠臣良将。
清章道人是顾云修的人,应当不会做对他不利之事。但顾云修曾命人挖去他的双膝,他若心存记恨,有心报复也说不准。
这时,瑶女官捧着一匹簇新的锦缎进来。她亲自捧到虞微面前去,说:“这是太后娘娘特地为姑娘留的。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此物太过贵重,奴婢不敢收。”虞微连看都没看那缎子一眼,站起身来,“奴婢先告退了。不扰太后娘娘安歇。”
太后望着虞微快步离开的背影,眉心紧蹙。她抬手把瑶女官唤到跟前,淡淡道:“哀家觉得,虞微不可靠。”
瑶女官低声说:“奴婢也是这样觉得。她眼下得了帝师欢心,便忘了当时是谁把她送到帝师身边的了。竟这般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虞家那几个逃跑的女眷抓到了没有?”
“禁军每日都在城中搜查,还未抓到。”
“一群废物。”太后越来越烦躁。
瑶女官连忙劝慰:“太后莫要烦心,小心气坏了身子。过些日子便是您的生辰宴,您要高兴些才是。”
太后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是啊,马上就要到她的生辰了。
到时候,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那些昔日瞧不起她的人,都要跪在她的脚下为她祈福祝祷。
*
回到清鹤宫,虞微立刻去了书房寻顾云修。
他没有在看谢岷送来的折子,而是在看一本泛黄的书册。见虞微进来,他抬起眼睛,问:“见过太后了?”
“嗯。”虞微叹了口气,“太后要我弄到你的生辰八字,送到清章道人那里。我是担心,清章若是卜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顾云修笑笑:“他不敢。”
他将手里的书册放到一边,提笔在桌上铺开的白宣上写下他的生辰八字,递给虞微。
“你拿去给清章,他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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