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浅到时,大大咧咧地站到了厨娘的选台。
一时之间, 所有弟子齐齐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悲悯, 像是十分可怜她。
沈浅被看得心下一惊,才发现选台上有百来个弟子, 书仆选台处占了二分之一, 洒扫和护山各占四分之一,而厨娘处, 空无一人。
“师,师祖是有什么怪癖吗?” 她不禁有些担忧。
台下的应萝茫然摇头:“我也不知……”
师祖仙逝已千年, 千年前的事情,只有师父辈的人才知晓一些,而她们的师父不在,自然无人告知她们原委。
正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书仆选台的周敦朝她们走了过来,他笑道:“沈浅,你胆子可真大啊。”
沈浅一脸疑惑,“为何无人想做厨娘?”
“原来你不知道啊!”周敦哈哈大笑起来,幸灾乐祸道,“那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沈浅给周敦翻了个白眼,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想再找个认识的人问问,周葛长老却发话了:“选拔正式开始。”
大家立马恭敬起来,不再有多余的举动。沈浅悻悻收回想找人搭讪的心,站立在原地,静候长老发话。
长老一眼便看到了四处选台的人数悬殊,当瞧见厨娘选台竟然有人,他登时喜上眉梢,满是欣慰朝沈浅走来:“我宣布,你就是承光峰的厨娘了。”
他语速奇快,生怕沈浅反悔。
听得沈浅一怔,这么儿戏的吗?怕不是有什么坑?
长老:“快到午时了,你做一道热菜,我呈给祖师,祖师若无异议,你往后就一直在承光峰做活了。”
“……好。”沈浅决定先答应着,见机行事。
长老将她带到后厨,让她自行发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浅想了想,既然是第一顿饭,就要做得既好吃又新颖,这样留下的几率才更大些。
她望向四周,瞥到了那片竹林,心生一计,就做个竹筒宴吧!
师祖喜欢竹子,应当也会喜欢竹筒饭。
说干就干,她将香米混杂胡萝卜玉米,拌匀后加入新砍的竹筒中,再将牛肉切块,拌上调料装入竹筒,放进火中烤。
两刻钟后,饭菜熟透,将竹筒劈成两半,从中飘出一阵阵香味,肉香夹杂着竹香,令人垂涎欲滴。
沈浅闻得都饿了,眼巴巴看着竹筒饭,想偷吃一口。
不对,厨娘尝菜,怎么能叫偷吃呢?
这么一想,她立马心安理得地将勺子伸向竹筒饭。
“沈浅!”
就在她勺子即将碰到竹筒时,后方陡然传来一声喊叫,吓得她一激灵。
猛地回头看,只见周敦不知何处出现在后厨,双手抱胸,动着鼻子嗅气味:“你竟然还真会做饭,闻着不错啊。”
原来是他。沈浅松了一口气,又没好气地说:“你不去选拔,在这里干嘛?”
“来看你笑话啊。”周敦笑得得意。
沈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连正眼都不想瞧他:“我看你是书仆没选上,看我厨娘选上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还真不是。”周敦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就是给我五万灵石,我也不会来做厨子的。”
这话让沈浅想起众人的异样,她试探道:“为何?因为师祖口味挑剔?”
“既然你一无所知,我就大发善心告诉你吧。”周敦高昂着头,趾高气扬说道,“师祖无论吃什么都不会有异议。”
“这不是挺好的吗?”沈浅不明白,还有一丝高兴,“长老说,如果师祖没有异议,我就能留下来了。”
“可他吃什么都会皱眉,像我这样。”周敦模仿父亲说过的画面,紧皱眉头,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像是吃到了恶臭的粪便。
“如果你去问他,你哪里做得不好,师祖是个仁善之人,只会说挺好的。但他吃东西的表情又那么难看,久而久之,你身为一个厨娘,就会怀疑自己的手艺,还会遭到别人的耻笑。
在承光殿做厨娘,不仅吃力不讨好,还要承受许多压力,我都有点替你担心了。”
周敦越说越起劲,言语之中已经开始嘲笑她了。
嘲笑我的厨艺?沈浅嫌恶扯了扯嘴角,他爱吃不吃,我就是来赚灵石的,赚够一个月就走,管他这么多呢。
沈浅不以为意:“哦。”
周敦自讨没趣,极不甘心:“你现在不在乎,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师祖露出的那副神态。待会儿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去看?”
当场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人那般厌弃,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周敦不信到那时候沈浅还能云淡风轻。
“好啊。”沈浅无所畏惧,她只想看周敦吃瘪的样子,就答应下来。
片刻后,竹筒宴呈上萧澄的桌案,沈浅与周敦躲在远处偷偷观看。
长老笑嘻嘻地站在萧澄身旁,说道:“这是我们为祖师招募的厨娘做的饭食,祖师看看是否合口味。”
“嗯。”萧澄神色淡然,只要不是沈浅做的东西,应该不会很难吃。
他回想起自己在灵溪峰的那几个月,沈浅每次做饭,不是加香菜香椿就是加折耳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一样能吃的。
幸好除了一开始的香菜面和榴莲炖鸡,他其余时间都在喝牛乳,不然定会活活饿死九次。
他啧了一声,将思绪拉回眼前的竹筒宴,饭与肉装进竹筒中烤熟,在食物原味上添加一层清爽香气,闻着就胃口大开。
这个厨娘不错。
比沈浅做的东西好多了。
萧澄微微颔首,尝了一口竹筒饭,米粒熟得恰到好处,胡萝卜玉米的清甜还能让米饭吃起来毫不单调,粒粒入味。而牛肉混杂着竹香,味而不腻,很是可口。
“可以,这个厨娘心思别致,厨艺也好,你选得不错。”萧澄露出赞赏的目光。
长老受宠若惊,睁大了眼睛忙道:“这是我的分内事,能为祖师分忧,我荣幸至极。”
远处的周敦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父亲明明说祖师吃什么都跟吃了屎一样,脸色极其难看,谁看了都会心颤。
为什么会出现他如此满意,褒奖别人的画面?!
一旁的沈浅见周敦闹了笑话,心情很是畅快,又听见师祖夸自己,就更加开心了。
沈浅眉目弯弯炫耀道:“没想到在承光殿做厨娘,还能得到师祖的夸奖,真是意外之喜。你还没有被师祖夸过吧,努努力,以后可以的。”
周敦顿时羞愧难当,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看到了周敦吃瘪的模样,沈浅得意洋洋。她又想到除了师姐,师祖是第一个夸自己厨艺的人,师祖真是慧眼识珠,不像小猫,每次她做饭都要远远避开,仿佛她做的是什么恶心潲水,搞得她吃饭的好心情都少了一半。
自己做的明明是人间美味,连如此挑剔的师祖都夸赞呢!小猫真是有眼无珠。
哼!
承光殿中,萧澄问道:“这厨娘叫什么名字?”
长老恭敬答道:“是灵溪峰弟子,名为沈浅。”
萧澄瞬间停下了正夹着饭食的手,脸色转沉,“沈浅?”
长老不明白为何师祖忽然变脸,心下一凉,声音颤抖着回道:“是的。”
萧澄目光幽深:“让她过来见我。”
“好,好的,我马上去找她。”长老飞也似地走了。
很快,沈浅来到了殿中,恭敬行礼:“师祖。”
无人应答。
沈浅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长老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师祖坐在主座上,浑身散发着浓郁杀气。
比承光剑出鞘那时还吓人。
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沈浅一头雾水。
萧澄转动着手上的匕首,眼中冷霜似剑,声音低沉狠戾:“听说,你把一只橘猫养死了,九次?”
啊?师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又为什么要问她?
沈浅一时想不明白,只能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如实回答:“准确来说,是养死了七次,还有两次,不知道怎么死的。”
萧澄一甩手,匕首咣当钉入沈浅跟前的地面,金属微微摇晃着,光滑如镜的匕首上倒映着沈浅惊愕的面容。
“那你说说,它那七次,都是怎么死的?” 萧澄死死盯着沈浅的脸。
“就……”沈浅又疑惑又害怕,颤颤巍巍答道,“第一次是它自己不肯吃东西,饿死的。”
“好,很好。第二次呢。”萧澄歪着头,目光凶狠,咬牙切齿道。
“第二次是……”沈浅斟酌着措辞,“我也不知道它怎么死的,好像是听见我说要做饭给它吃,然后它就死了。至于第三次,是吃了榴莲炖鸡,上吐下泻死了……”
“好了,不用再说了。”这番话让萧澄想起许多痛苦的记忆,他不想再听下去了,压抑着怒火,讥诮一笑,“你今日的饭食做的可真好吃啊。”
沈浅双眸中满是不解,她实在搞不懂师祖要同自己说什么,但既然他夸自己,那她就欣然接受了:“多谢师祖夸奖。”
萧澄黑眸沉沉:“你做的东西那么美味,为什么又让你的猫饿死了那么多回呢?”
“它不肯吃啊,我也没办法。”沈浅也很是无奈。
还恶人先告状!
萧澄终于抑制不住怒气,一双眼幽深锐利里掀着汹涌的滔天浪潮,怒吼道:“你若做的是今日这些饭菜,它会不吃?
你明明会做美味佳肴,为什么要做些潲水给我吃?”
啥?
沈浅瞬间反应过来,师祖就是她的小猫!
原来小猫说的劫数是这个!
可她之前也是尽心尽力地去养他啊,她哪里错了以至于他要发这么大的火?
沈浅只觉得莫名其妙,也生起气来:“什么潲水,我自己也在吃那些东西,怎么就潲水了,我会给自己吃潲水吗?明明是你过于挑食,你还反咬一口,我养你一场容易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噼里啪啦一通话,反过来谴责他。萧澄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咬牙切齿道:“好,不说那些你也吃的潲水。你一开始居然让我喝人乳,人乳!你个猪脑袋!我一个男人,你竟然让我喝人乳!”
“人乳怎么了,谁不是喝人乳长大的。”沈浅越来越觉得萧澄不可理喻,“你就算是一个男人,小时候难道没喝过你娘的奶吗?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蹦出来就能走会跳了?”
萧澄一时无言以对,正思索着怎么怼回去,沈浅火气继续飙升,指着他骂:“而且不吃东西你会死的,为了活命忍一忍怎么了?”
“我宁愿死,也不要吃那些东西。”萧澄面色决绝。
沈浅一怔,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宁死不吃……也是,你死了之后就算度完劫数,能变回萧澄了,你当然是想快些死。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应该费心费力地让你活下去,更不必为你赢这个丹药。”
她眼眶通红,从乾坤袋中拿出那瓶辛苦赢来的治灵兽的丹药,一把甩到萧澄身上,而后毅然跑开了。
萧澄身形一顿,药瓶恰好砸到他心口处,从他身上掉落下去,瓶中的褐色丹药撒了一地,一颗颗凌乱散开。
第30章
萧澄猛地清醒过来, 意识到这番争吵本不应出现,他前几次死亡的时候确实有怨过她,可是后来他们经历了许多, 两人的情谊早就盖过了最初的怨怼。
为何今日会旧事重提, 他还说出伤人之语?
定是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让他变得偏执暴戾。
他第一个想到谢缙, 谢缙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即使他装作失忆也要对付他。
这下棘手了, 他离开灵剑山千年,也不知千年间谢缙到底在承光峰布下了多少陷阱,他若要一一清理, 恐怕得把承光峰翻个底朝天,而且谢缙势力仍在, 即使他清理了谢缙依旧可以再给他下套, 可谓是防不胜防。
就如今日,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中了圈套,就这样不受控制地同沈浅大吵了一架。
他一时后悔莫及,思索着自己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中了什么招数, 才变得戾气如此之重。
对了,是那竹筒饭!
吃下饭食不久, 他脾性就莫名变得暴躁不安。
萧澄抬眸望向竹筒饭,察觉竹筒底部有一股几近于无的异样气息, 他认出来, 那是戾息,可使人无缘无故火冒三丈, 无色无味极难察觉,怪不得自己会着了它的道。
他眼中晦暗不明, 昨日发现竹林中有传音符,今日竹筒饭又出了问题,可以想见,这承光峰已然是谢缙的承光峰,他是住不得了,得另谋住处。
只是灵剑宗内皆有谢缙眼线,哪儿也不好去。不如离开灵剑山,伺机而动。
谢缙在暗他亦在暗,且看谁斗得过谁。
萧澄狭长双眸微微眯起,如长空中捕食的鹰隼,危险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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