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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水而眠——漠兮【完结】

时间:2023-05-10 14:50:32  作者:漠兮【完结】
  就为了找他?
  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
  “哪一个你,才是真的你?”
  夜风浸骨,她说:“你希望哪一个是真的,那一个就是。”
  世界太大,而一个人能看见的,又太少。
  那就只看自己想看的。
  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
  ***
  晏初水不想留在檀心居过夜,哪怕外面已经黑透,他也坚持想走。许眠没拦他,只叮嘱了一句。
  “明天早上九点,我吃早饭,你来陪我。”
  “???”
  “你要是不来,我就去厂里给你送饭。”她甜甜一笑,体贴地问,“你想吃什么?我以前最喜欢老街那家萝卜肉饼,你吃吗?”
  晏初水愣在门口,跟听天方夜谭似的。
  转念一想,哦对,他是伺候人的,陪吃陪玩陪睡自然都不能少……
  可许眠要他陪吃、要他陪睡,却不要他陪玩,因为她说:“早饭后,你要辅导我写毕业论文,你是博士,指导本科论文应该不难的,对吧?”
  “……”
  难是不难,但她未免也……
  太特么物尽其用了吧!
  “然后我们吃午饭,下午……”她继续安排时间表。
  晏初水打断她的话。
  “我总得有自己的休息时间吧?难道24小时候伺候你?”
  “唔……”
  她歪头想了一下,让他自己做选择,“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陪我睡觉?”
  言外之意就是,三餐得吃,学习得教,剩下的时间他自己安排,白天睡觉晚上自由,晚上睡觉白天自由。
  听起来很大方的样子。
  事实上,他根本没得选,他总不能半夜三更出去办事吧?
  他根本走不了啊!
  “你什么时候会厌倦我?”他撑着门框,在决定留下前,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伺候也好,讨好也罢,晏初水为的都是自由,希望许眠对他终有厌倦的一日,从此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
  “你才刚伺候一天哎。”她撅起嘴,嗔怪地说。
  “……那总有个期限。”
  “多睡睡……”她咬了咬手指,含糊不清地说。
  “什么?”
  小姑娘仰头看他,纯纯地说:“等我睡够你了,就腻了。”
  “……”
  ***
  午饭后,是晏初水的自由时间,他在二号厂房找到一摞厚厚的工人名册。檀城造纸是有历史的,自唐代起,这里的宣纸就因为品质卓越而成为字画市场上最畅销的纸品。
  有买便有卖,市场越大、生产越大,到了清代,宣纸远销欧洲,整个檀城一半以上的家庭都以造纸为生。
  所以晏家雇佣的工人中,有不少是祖祖辈辈造纸的手艺人。
  其中有一户姓尚,手艺是从宋代传下来的,原本家中也有个小作坊,不料上三代里出了个抽大烟的,不仅掏空家底,还欠下一屁股债,把老婆孩子连带作坊全抵给了晏家。
  后来这孩子在晏家长大,倒成了宣纸厂资历最老的大师傅,一直干到晏家关厂,他才退休,今年也快八十岁了。
  尚师傅是看着晏初水长大的,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东家的小少爷,老人家心情大好,特意让子女上街买菜,被晏初水拦了三次才拦下来。
  不是因为不敢吃外面的饭菜,而是他得回去陪许眠吃饭。
  晏初水不是一个擅长叙旧客套的人,他回檀城有他的目的,而他查询工人名册,为的也找出尚师傅的联系方式。
  更准确地说,他此行的关键就是尚师傅。
  “我听父亲说,晏家没有关厂前,你和陈师傅已经研究出了澄心堂纸的做法?”他开门见山地问。
  晏初水口中的澄心堂纸,不是晏家的特皮宣纸,而是一种在历史上久负盛名的优质书画用纸。此前让许眠与何染染望洋兴叹的宋笺宣纸,其所用的仿古工艺,也不过是对澄心堂纸的一点小小致敬罢了。
  如果说普通宣纸只是纸,而晏家特皮是一张钞票,那么澄心堂纸便是不折不扣的黄金。
  南唐时期,檀城毗邻都城江宁府,有纸工制作出一种“肌如卵膜,细薄光润”的书画纸,深得李后主喜爱,甚至到了“非澄心堂纸不书”的地步。
  为此,李后主还特设官局监造,并将他祖父李昇管辖金陵时居住的澄心堂作为收藏纸张的场所,继而将此纸命名为“澄心堂纸”。
  南唐灭亡后,澄心堂纸的制作告一段落,一度被废弃于乱堆里,直至北宋文人发现其流于民间,将之陆续发掘,惊为天人。
  宋四家之一的蔡襄称之为“纸中第一品”,而扬州太守刘敞,曾有幸得到过一百张澄心堂纸,并赠予老友欧阳修十枚,而欧阳修得到此纸,激动不已,却迟迟不敢下笔,生怕写坏画坏,浪费了昂贵的纸张。
  尽管自己只有十枚澄心堂纸,欧阳修还是大方地转增了诗人梅尧臣两枚,梅尧臣得纸后,心生感慨,赋诗一首——
  江南李氏有国日,百金不许市一枚,当时国破何所有,帑藏空竭生霉苔。
  早在一千多年前,澄心堂纸已是稀缺无比的奢侈品,后世对此屡有仿制,但都因为工艺过于复杂,一直未能成功。
  说到澄心堂纸,尚师傅不由地叹了口气,“这纸是你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与几个老师傅琢磨的事了,那时候我年纪小,是打杂的小工,后来等我做大工的时候,你爷爷才又请了我和老陈继续研究。”
  “要说完全研究出来,也没那么笃定,只能说纸浆的配方,用多少檀皮,用多少沙田稻草,加多少麻,添多少胶,还有煮料的火候等等……老陈捣鼓得还算有模有样,唯一没解决的难点,是需要拿到相同的样纸做详细的对比分析。”
  对于东家小少爷,尚师傅是知无不言的。
  “你也知道,这澄心堂纸是多贵的东西,留存下来的南唐旧纸上都是大画家、大书法家的墨宝,我们从哪弄来做分析啊!所以你父亲后来转行做拍卖,本意是想弄些名家字画回来,哪知生意越做越大,也无所谓造纸了。”
  是啊,造纸是何其辛苦的事,倘若能有其他谋生的手段,确实没人愿意造纸。
  可如今生路断绝,自然就想起旧业了。
  正如许眠说的那样,宣纸的制作周期长、利润小,倘若他从现在开始造纸,这辈子都不可能赎回墨韵。
  但如果造出的是澄心堂纸,就不一样了。
  属于墨韵的一切都被冻结,可晏初水自己尚有十几样私藏,用那些字画拯救一家大拍卖行是异想天开,而拿来做纸张分析,却可以孤注一掷。
  “若是我能找到这样的纸呢?”晏初水问,没记错的话,他的私人藏品中有两张米芾的字,便是写在澄心堂纸上的。
  尚师傅浑浊的双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
  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配方主要是老陈研究的,我是帮他抄纸、刷纸的人,可那方子……”他重重地咳了两声,“不是被你姐姐烧了吗?包括库房,还有老陈……”
  像是有一瞬的疲惫倾轧而来,尚师傅摆了摆手,僵硬的关节如枯槁的树枝在风中轻颤。
  “罢了罢了,小少爷,别折腾了吧。”
  晏初水沉默不语。
  他也想起了那场大火,艳红的颜色,灼热的温度……
  所到之处,万物成灰。
  而本来在库房里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第六十九章 软饭硬吃
  PART 69
  明亮的东西,都是越近,反而越看不清的。
  ——《眠眠细语》
  晏初水不愿意想起的那个人,还是因此想起了,想起她最后的疯狂,歇斯底里、不顾一切……
  只为得到她觉得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纸浆的配方已经被我烧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上面的内容,只有我知道,你们都得求我,求我告诉你们!
  ——要想造出澄心堂纸,就必须把纸厂给我,给我一个人。
  ——明明我和晏初水一样,为什么他有的东西我没有?那我只能自己抢!
  她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用一把火烧掉了纸厂的库房,在此之前,她甚至让晏初水去库房等她。
  可阴差阳错的,他那天在黄老师家练字,而许眠放学的时候被一条野狗追撵,摔进一个臭水坑。
  为了给她冲洗干净,他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等他上山后,天都已经红了。
  晏家存放近百年的特皮宣纸就这样付之一炬,还有尚师傅与陈师傅研究了一大半的澄心堂纸,以及——
  陈师傅本人。
  那一天,是晏初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反抗她。
  无论她以前做过多少事,他都可以咬牙忍受,却无法容忍她对生命的藐视。
  她根本……毫无悔意。
  她说:你以为你假惺惺的样子很伟大吗?你之所以清高,是因为你知道这一切都会属于你,所以你不争不抢,坐享其成。
  她用一模一样冰冷的眉眼看着他,带着鄙夷到极点的唾弃。
  晏家赔了一大笔钱,最终不了了之。
  因为她不用负刑事责任。
  可晏初水反抗了她,所以半个月后的深夜,她在北峰上将他推入巨大的猎坑,他仰面下坠,好像永远也坠不到底……
  然后——
  啪!啪!
  两声巨响,是捕兽器合上的声音。
  晏初水听见骨头碎裂的绝望声响,剧痛拉扯着他的四肢,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求生欲让他扭动身体试图挣扎,但无济于事。
  等待他的,只有更大的痛。
  鲜血潺潺地涌出,顺着生锈的铁夹慢慢渗进他身下的泥土,如同一张温热黏腻的床,托举着一具即将死亡的肉体。
  她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地俯看他。
  夜风中,她长长的黑发高高地扬起,像两片巨大的黑色翅膀。
  她其实是一个很想飞的人。
  晏初水知道。
  可她一直都飞不了,所以,她剪掉所有人的翅膀,让大家都来陪她。
  ——初水,答应我,就这样安安静地死掉,好吗?
  她这样对他说,尔后转身离去,将他留在空无一人的山中。
  濒死的恐惧击碎他仅存的意志,过往的一切翻涌而来,筑成高不见顶的铁塔,成为他保护自己的最后屏障。
  十二年过去了,晏初水可以走进云眠山,却始终不能走出那片漆黑的影。
  他总是被它扼住命脉,不得解脱。
  ***
  告别尚师傅,晏初水回到檀心居,而许眠却并不在房间。
  前台告诉晏初水,客人给他留了一张房卡,可以直接进房间等。晏初水有自己的傲骨,做床伴也得被召唤,不能主动送上门,所以他宁愿在大堂坐着。
  冷淡的季节里,门童立在门边打了个哈欠。
  忽然外面来了一辆车,门童打起精神迎上前,替客人拉开车门,又帮忙推行李。晏初水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也顺便向外瞥了一眼。
  就一眼。
  他居然看见了王随。
  宗律师的话咻地一下钻进的他的脑海。
  ——许眠和王随……一旦有了超出正常范围的接触,就可以以此为由起诉离婚。
  ——他们上次是不是去过度假村?
  ——那种也挺好的。
  呵呵,还真来度假村了啊!
  王随走进大堂,也是一愣。本来他还好奇许眠为什么约他在这里签合同,原来是因为晏初水在这儿啊!
  他乡遇仇敌,不是什么好事,可仇敌比他惨,那就另当别论了。
  尽管晏初水已经厌弃地别过脸去,他却偏要主动上前,“这么巧啊,晏总,好久不见!”
  巧?
  晏初水心中冷笑。
  “到底是不用忙秋拍的事,还有心情度假呢!”王随不但上前,还故意在他对面坐下,俨然一副要叙旧的架势。
  “你也一样啊。”晏初水不得已扭过头来,“不用坐牢,自由得很。”
  “……”
  王随算是瞧出来了,晏初水这种人啊,只要有一口气在,他的嘴就不可能闭上!
  “你后不后悔啊?”
  王随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嚓”地一声点燃。
  白烟袅袅中,他突然发问。
  晏初水不是很想搭理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后悔什么?”
  “后悔让她来瀚佳签约啊?”王随将烟夹在指尖,眯着双眼看他,“假如她不和我合作,你未必会这么惨。”
  晏初水冷幽幽地笑了半下。
  如果后悔是一件能有用的事,那他该后悔的事可多了去了,让许眠去瀚佳签约这种,根本排不上号。
  “我倒是更后悔,当初没再狠一点,竟还让你有机会背后捣鬼。”说罢,他站起身来,相比看见王随的脸,他宁愿拿上房卡回房间。
  “我没有晏总的好福气。”王随慵懒地往沙发上一靠,“没有一个好老婆让我吃软饭,只能靠自己。”
  “吃软饭”三个字,他故意说得很慢、很大声。
  大堂空旷,又没什么人,声音在空气中荡了个圈,震出微微的回音。
  晏初水的脚步顿住了。
  “你说什么?”
  他侧身瞪向王随。
  后者不以为然地抽了一口烟,灰白色的烟圈飘过去,王随轻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说你现在吃软饭,吃得很香吧!”
  下一秒。
  晏初水的拳头就已经落在了王随的脸颊上。
  拳肉相击,牙骨震动。
  王随懵了两秒,然后一脚踹向晏初水,将他踢倒在对面的沙发上。
  他啐掉口中的一口血沫,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脸颊。
  与晏初水交恶多年,动手还是第一次。
  他知道,晏初水是憋着气的,可他也一样啊。
  本以为与许眠联手吞并墨韵,就可以戴罪立功重回瀚佳,重新坐上副总的位置,没成想辛辛苦苦折腾那么久,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他再次挥拳冲向对面,晏初水翻身避让,他一拳打在沙发上,无的放矢。
  晏初水快了一步,反手将他撂倒在地。
  保安及时赶到,想将两人拉开,反被晏初水厉声吼住:“谁也不准过来!”
  王随仰面摔倒在地,后背的剧痛震得他五脏都疼,他用手背蹭去嘴角的血,阴冷一笑,“谁也别过来,我倒要看看,一个吃软饭的拳头能有多硬!”
  “你再说一遍?!”
  晏初水将他从地上拎起,眼中似要迸出血来,即便墨韵是穷途末路,也轮不到王随来羞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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