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前穿着皆是粗布麻衣,这些摸上去柔软的衣料都是些富贵人家才能用的,他们是从未肖想过的,因此便显得有些局促。
对于左公子这般的举动,刚开始祁涟也是不明白,但自从一次左安和她闲话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试探起她那个未谋面父亲的情况时,祁涟便觉得左公子如此善待他们的因由便是出自于此了。
或许,原身那个还未谋面的爹真的在雍城谋到了一个高位,才值得左湙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来笼络他们三姐弟,其中所图定然不小。
如此思考一番之后,祁涟对于左湙这些举动便看得淡然了,之后始终会付出代价的东西,现在也理所应当地该享受这些。
内心里原主对那位形象模糊的父亲其实并无什么深厚的感情,加之祁涟对于这位没有担起丝毫父亲责任的男人也无什么好感。
所以对于左湙或许存在的某些目的,她愿闻其详。
当下跟着这位左公子,能让映之和语嫣提前见识一下富贵人家的生活,以免等到了雍城之后,乍然富贵,被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迷了眼睛,失了本心,也是好的。
第二十四章 夜话
祁涟从来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既然心中打定主意便不再胡思乱想。
左湙一行人在祈城一间普通的客栈包下了几间屋子,映之被安排和左安住在一屋,姐妹二人自然便是一间。
这晚亥时三刻,因白日里众人游览了祈城著名的风雨廊桥有些疲累,其他人便早早入睡,只祁涟却并无睡意。
祁涟睡姿端正堪配大夏公主的尊称,双脚伸直,双手相交放在小腹位置,头也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软枕之上。
因睡不着,便望着床顶间挂着的包裹了安神香的粉紫色绣云纹缠枝牡丹香囊出神。
语嫣躺在里侧,侧脸朝向床里一侧睡得十分安静。
姐妹俩身上着的皆是松江细布做的月白色里衣,柔软亲肤,穿着它祁涟身上起的红疹都消了大半。
她对于这些布料的价格是不太了解,但她摸着同前世在宫里用的也差不了许多。
可据她最近几日的观察,普通百姓大多数穿着的还是用麻线编织的衣物。
能够舍得用如此上乘的面料来给他们做里衣,可见这位左公子真的不是什么身份普通之人。
又能和州府扯上关系,祁涟猜测左湙身份实在应当不低,就算不是官宦子弟,但其家族一定和官场有理不清的关系。
祁涟思绪如同天马行空,不知辗转腾挪了几个时空一直都了无睡意。
直到那端庄的睡姿快要支撑不下去,身子僵硬地想要换个姿势的时候,身旁她以为早已熟睡的语嫣却突然开了口。
“大姐,你还未睡么?”
想动弹一下的祁涟顿时僵住,“是呀!不知为何今日一直难以入睡。语嫣你是想起夜吗?”
语嫣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一双杏眼看着祁涟,“不是,大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祁涟闻言,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才说道,“你说罢,有什么话想同大姐讲的。”
屋子里安静了几瞬,语嫣才道,“大姐,你觉不觉得左公子他对咱们太好了些么。
不仅为我们准备衣物,还带咱们四处游玩,咱们如今的吃穿用度我瞧着比咱们镇上的钱老爷家用的还精贵许多,他们对咱们这么好,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莫不是咱们遇上了比那群山匪心机更深之人。”
钱老爷乃是青山镇上有名的富户,家中家眷又是出了名的爱显摆,因此青山镇上几乎的所有百姓都知晓他们家过着怎样富贵的日子。
那里的小孩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长大了要过上钱老爷家那样富贵的日子”。
语嫣第一次出远门,钱老爷家便是她见过的最富贵的了,所以不自觉便拿了钱老爷出来比较。
她身子埋在被子里,手心却有些薄汗,攥着被角的手微微发紧。
小女孩儿眼睛晶亮,一骨碌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来,她顿觉轻松不少。
祁涟心说那群山匪能有什么心眼呀!皆是些无脑莽夫。
可语嫣直觉还是颇准,这位左公子不就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儿吗?只可惜这话却是不能说。
只不过,若是什么都不同语嫣提及,又免不了让她忧思多虑。因此祁涟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先将自己的一些猜测告诉语嫣。
“语嫣,这件事大姐本是不愿意同你说的,但既然你已经有了这般思虑,大姐也不能还将你当成个稚儿,什么都将你瞒着了。”
语嫣闻言双眼十分郑重地看着祁涟,好似将要被告知什么天大的秘密,“大姐,我已经不是孩童了,有什么事你也不要瞒着我,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分担。”
祁涟闻言轻笑了一声,“傻丫头,现在咱们有吃有穿的,哪有那么多不好的事啊!不同你说,只是不想你同左公子他们相处时有芥蒂罢了。”
顿了顿她才又道,“其实也并无什么事,只是左公子他们待我们如此,大概是咱们爹爹在雍城谋了什么好差事,这位左公子大概是想利用咱们达成某些目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情交给大姐解决,你只管安安心心照顾好自己便是。”
“可话又说回来,他对咱们的救命之恩实在不假。若不是左公子他们救了我们,纵然咱们再有利用价值,可没了性命,便什么都没了。生恩大过天,对于左公子咱们要常怀感激之情,你可知晓。”
“原来是这样的。”沉吟良久语嫣才道,她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对此事接受地十分坦然。
心中的疑惑被解开,语嫣顿时轻松不少。
“如此这样我便明了。大姐,咱们没了娘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将这世间的人心都看了个遍,像咱们这等无依无靠的孤儿,示弱乞怜不仅不会得外人的怜悯,反而会引得那些恶人更加幸灾乐祸。”
“若是咱们对左公子无甚用处,他不求任何回报地对咱们好,那我心底还会感到些不安,相反,咱们对人有利用价值,我们享用这些才能更加心安理得。左公子救了大姐和映之,我也是从心底里感谢他的。”
“更何况,爹爹抛弃咱们和娘亲这么多年,左公子又救了我们,报答他也是应该的。“
自古女子地位便是卑贱,因为大姐是家中的第一个孩子,虽更喜爱男孩,可爹爹以前在时对大姐也是颇好的。
直到她出生,爹爹见她还是个女子,心中自然就没有那般喜爱了,当时的她虽然年纪尚小,可隐约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更何况衡立轩离家多年,那点微末的父女之情早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殆尽。
如今他们北上寻父,也不过是需要大人庇护罢了,对于再见父亲的期待语嫣早已没有了。
祁涟惊讶,想不到这个妹妹这么小的年纪就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她心下又不由地叹气,寻常人家像语嫣这样的年纪的小娘子多数还在父母膝下承欢,那里经历过他们这般许多。
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现在就对生活失去了期待,心中全是对着世道不公的愤懑,那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快乐的。
第二十五章 前世
祁涟伸手拂了拂她披散的长发,嬷嬷曾说过,头发越软的人,心底也最是柔软,“语嫣,须知咱们生在这个世道,虽如今看到的都是些丑陋不堪的事,遇到的都是坏心肠的人,但我们也要相信这世间还是有真善美的事情存在的。”
“而且,有些人对你好也不是非得就要求你回报的,譬如大姐和映之,我们便是你一生都可以依靠的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熟知以后不会遇到比家人对你还要好的人呢!”
眼看着语嫣就要辩解,祁涟微笑着阻止了她又接着道,“别急,所以我们也不应当对所有的事情都报着消极的态度,要知道寻常度日,还是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事存在的。以后你会知道,这世上会有真心以对的家人,也会有相见恨晚的挚友,不要因为一时的沮丧而丧失咱们对美好日子的期待。”
语嫣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毅然说道,“大姐,你和映之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此刻的语嫣或许还不太了解祁涟某些话的意思,但今晚的这场谈话却在她心底里铭记了许久。
姐妹俩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直到月上中天,祁涟小打了个哈欠,语嫣瞧着也是睡眼迷蒙,姐妹俩方才入睡。
自从两姐妹谈过之后,语嫣平日里说话做事便自然了许多。
......
若说一个漂泊的灵魂,还魂到一陌生的身体里第一要紧的事是什么,那估计人人都会认定是要弄清楚原主的生平了。
要说祁涟也算幸运,一到这身体里那衡语璇的记忆便往她脑子里钻,不至于冒出些惊人之语叫人当了妖怪烧死。
可不幸的是,这小娘子没什么大的造化。
生在一贫苦人家,从小听到看到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零狗碎之事。
要说说当今的世道局势,那龙椅上坐的又是何人,这位姑娘大约从出生起便没思考过这问题,脑子里真是空空如也。
偏偏身边又只有两个更加年幼的弟妹,之后到了山匪手里也没得到些有价值的消息,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祁涟对如今的形势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眼下到了祈城,祁涟便终于有了机会打听清楚了如今是何年月,世道又是个怎样的世道。
却原来,此时距离她死的那一年也不过堪堪才过了十一年的光阴,如今的乾国也不过建立十年而已。
而当今圣上,正是当年大夏的镇国大将军——贺正。
如今这世道,虽称不上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对比她父皇祁云崇在位那几年,坊间的形状可真是有了大大的改善。
在祁涟这几日的探听里,多数的百姓对如今这位圣上行事都是推崇备至的。
十二年前,由于玄正帝的昏聩无能,官府的苛捐杂税层层盘剥,加之国内连年的干旱,下层的百姓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许多百姓因吃不起饭被活活饿死,有些州县甚至出现了剥树皮而食这样听来骇人听闻之事。
草木俱尽。
饥荒之极,为了活下去,许多百姓不得不铤而走险沦为强盗。
那些同样流离失所的百姓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四野游荡,运气好些的能到个临时遮风避雨之所,而那些苦命的遇到些山匪强盗便立时做了刀下亡魂。
在那个吃人的世道,想安安分分地做个老百姓,却是最难的事了。
之后,那些活不下的百姓们最终还是揭竿起义,欲要推翻这个已经充满腐朽的泥淖味的王朝。
朝局动荡,满朝文武和祁氏的皇亲贵胄们纷纷追随玄正帝逃去了西南。
可惜,在路上便被奋起的起义军杀了个干净。
同时,趁着大夏军队忙着镇压国内四起的起义无暇他顾之时,北方凉国的铁蹄几次扣边骚扰北方边境城市。
待得知大夏国内的局势时,凉国大军便趁此机会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大夏的皇宫,在雍城大开杀戒,城中之人十不存一。
又席卷了存于国库的金银珠宝和雍城各处的粮仓,迅速返回了他们的大本营。
皇帝身死,官员们死的死,逃得逃,整个国家混乱地不成样子。
正是这时,远在西北的将军贺正一边抵御着北部凉国的进犯,一边痛陈于国境内百姓的惨状,深感百姓生活困苦,不忍心见到大家再遭受磨难,于是愤然起事。
当时逃亡在外的大夏丞相左光霁深感贺将军的大义,便立即决定投靠明主,帮助贺正肃清河内,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镇国大将军贺正率领众军勇猛无比,很快地就追击到了凉州城,后大败凉国军队,一路打上了凉国国都。
最后,凉国国君自动上缴了降书,又交出了掠走涟漪公主的王爷耶律沙曼。
凉国求和态度诚恳,又因为此次发动战争的根源耶律沙曼已被凉国王处决,再加上大夏国内本就不安宁,再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贺正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凉国的降书,又转身回去镇压国内的农民起义。
待这一切祸端都被解决之后,玄正帝的尸骸都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
祁氏皇族大部分都在那场农民起义中丧生,就连唯一留在雍城的公主祁涟也死在了凉州城外。
剩下的几个旁支手中既无人马也无兵权,还靠着起义军接济,自然不敢夺贺正之威严,都默默着不发声。
一时间整个大夏群龙无首,各地官员茫然无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身为丞相的左光霁便带头上谏。
请求大将军贺正为了天下平民百姓,为了江山的稳定,登基为帝,重振国祚。
那些能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官员们,自然都不是什么脑子不灵光的。
此话一出,侥幸还活着的文武大臣们纷纷附议。
再三推辞之下,大将军贺正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乾国便就此建立了。
那贺正虽是个武夫,却在治国之道上颇有建树。
第二十六章 巾帼
自他当政以后,先是颁布政令减轻了百姓的赋税,划分出大量荒地供百姓开垦,大力发展农业和商业。
又大开科举,选拔治国治世之能臣,改革法度,整顿吏治。
这样一番治理下来,十年过去,如今整个乾国已是一番欣欣向荣之象了。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段轰轰烈烈、英雄辈出的立国伟业里,祁涟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可真真儿地叫人惊讶。
要知道,在这些士大夫看来,自古女子便是男子的附庸,她们或许天生最大的能力便是相夫教子,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里,许多女子在史书上连一个姓名都无法留存。
祁涟自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群傲慢的士大夫们允许她一个女子的名字与这些‘伟丈夫’们并肩。
当时,左安正领着衡家三姐弟在客栈附近的一家茶馆听书。
左大爷看起来对此类活动十分熟悉,甫一进楼,便叫小二唤了一个倒水添茶伺候人的丫头,又想再添上两个弹小曲儿的。
若是映之语嫣不在此处,祁涟尚可允许自己体验一把勾栏听曲的乐趣。
可她对于此种带坏小孩子的行径十分地不赞同,虽未明言不妥,可是射向左安的眼光里那反对的意味可是明晃晃的。
左安对于如此炙热的目光全不能当作没看见,反应过来之后咳嗽了两声,又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便示意小二将唤来唱曲儿的俳优叫走。
这衡大娘子虽然年纪小,但眼中的威压却实在不轻,整的左安下意识地便想听她的吩咐,反应过来之后又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真是个‘贱皮子’,又不是公子,为什么要听她的吩咐。
映之的眼神在大姐和左安之间逡巡,仿佛洞悉了某种诡异的气氛。
恰在此时,左安点的茶水点心一应端了上来,楼下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也开始用那勾起人十分好奇心的语气开始了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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