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名为琉雯。”琉雯行礼,眼中也闪着盈盈泪光,显然她知晓自己的身份,甚至是知晓已久。
琉雯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囊,从中取出一个翡翠扳指,这扳指是祖母绿的,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一看便知做工用料精细。
老太后的手都在发抖,颤颤巍巍地将这枚扳指捧在手心之中,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她亲手雕刻送给玄祖皇帝的,后来册立太子,这枚扳指便到了他们的孩子手里,之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重新见到这枚扳指。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在虞国公府,长公主待我极好。”
灵珠郡主适时补充道:“祖母,她便是虞国公府的那位表小姐,之前一直跟着洛川姐姐进出,只是从未到过宫里。玲珠也是去年在浦云秋狝上瞧着有些面熟,后来调查之后发现竟然还是三皇叔的遗腹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带她来见见祖母。”
“赵家的孩子,断没有流落在外的理由。”
老太后是人精,这五六十年来从未犯过糊涂,当即便明白赵玲珠带琉雯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无需她吩咐,乾心殿的人已经自发去打探消息。
老太后擦掉眼泪,拍拍琉雯的手,说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暂时先住在我这儿吧。玲珠,你这位妹妹刚进宫,什么都还不熟悉,你多照拂些。”
赵玲珠笑意岑岑,满口应是。
琉雯看似受宠若惊地表象下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如果她能像赵玲珠像于海瑶那般成为大雍名正言顺的郡主,她是不是就能选择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了?她是不是就不用再寄人篱下受人冷眼了?
这样的日子,她在虞国公府受了十四年,眼看着于海瑶享受荣华富贵万人追捧,哪怕生性跋扈嚣张也照样无人敢将她如何,但她却只能谨小慎微的在长公主和虞国公跟前讨生活。
若是她的生父没死,她何止会是郡主,甚至有可能会是像长公主一样尊贵的雍朝公主!
公主尚驸马,让状元成为自己的如意郎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庄良玘是太师之子又如何?
若她是公主,她的父亲是大雍的皇,这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琉雯乖顺地伏在老太后怀里,心中的野望却愈发膨胀,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
……
此时的西都城,已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就在琉雯入宫的第二天,一本参太子的奏折越过重重阻挠送到了顺德帝面前,厚厚的奏折上详细罗列了太子赵衍慎近些时日所做的手脚。
包括但不限于在民间扇起舆论,鼓动读书人到国子监门前闹事,乃至连其在顺德十二年冻灾之时对四皇子赵衍恪与八皇子赵衍怀暗下杀手之事都仔仔细细地写在上面。
顺德帝将人叫到御书房中,直接将奏折扇在赵衍慎的脸上。
“你就是这样身为兄长还对自己的弟弟暗下杀手的?”
“真是让朕失望!”
赵衍慎万万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在此时败露,惶恐跪地,“父皇,儿臣只是一时被蒙蔽才做出此等举动,儿臣这些年来身为兄长,一直照料诸多弟弟妹妹,从未有过加害之意,不过是庄良玉此人举动几次三番动摇根基,才让儿臣不得不想办法除掉有可能动摇的意外!”
“请父皇恕罪!儿臣知错!”
“今后儿臣定然信任庄大人,善待弟、妹,绝对不会再让父皇失望!”
顺德帝眸光阴沉不定,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太子,仿佛越过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人,看到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成为太子,看到老六被斩首示众,也看到那夜雍和宫城中血流成河……
他定睛,再度看到跪地认错的太子,他甚至将额头磕出血迹,仍像不知痛般继续磕下去。
“够了。”
赵衍慎还在磕。
“够了!”
赵衍慎这才直起身来,顶着满脸血迹抬起头,眼神期期艾艾地看向他。
顺德帝猛地转身,“传旨,太子因受人蒙蔽识人不清犯错,罚奉半年,禁足一月。”
在听到“传旨”的那一刻,赵衍慎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希望,但在听完这句话后,眼里又燃起了火光。
“父皇……”
“给朕老老实实反省!想清楚你身为大雍的储君,到底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你是赵家的人,心里想的应该是赵家的天下!”
说完拂袖,让他走人。
赵衍慎最后磕头行礼,踉踉跄跄地起身向外走去。
他本以为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形下,一旦犯错他必然被废,但熟料父皇竟然只是罚奉禁足让他反省。
从被册立后一直惶恐不安的心骤然安定下来,他看向宫墙外的天空,忍不住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
若是庄良玉真的能为他所用,让他摆脱江家的桎梏该有多好……
顺德帝看着太子离开,深沉的眸光中似有不忍,又转瞬即逝。
他抬手招来暗卫,命他的亲信做好准备。
此时,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御书房中仍显得昏暗阴沉,赵肃胤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天空。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
萧钦竹给她带来了琉雯入宫的消息。
庄良玉不合时宜地想起先前洛川郡主同她说,她现在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但她没想到琉雯会被灵珠郡主带进宫中。裕亲王一直是顺德帝的忠实拥趸,他的女儿怎么会跟荣亲王站到一处去?
更何况——
这灵珠郡主不是一直对她哥有想法?她现在做出这样的举动,何苦?
何必?
庄良玉思前想后,捉摸不透这赵玲珠的行为逻辑。
又或者说,赵氏皇族里的许多人,她都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能做出这么——诡异的事情来。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这些人的生活太过品级,除了与人斗之外再找不出半点值得投入的乐子。
比起斗得水深火热的太子赵衍慎以及荣亲王赵肃明,这个本该是皇帝的赵衍恪倒像是个闲人,整日里提笼架鸟,附庸风雅,好似对这些风风雨雨毫无察觉。
只偶尔进宫去看看左仪灵,看看他的未来王妃如今规矩学得如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他们的婚事。
整个一个恋爱脑上头的状态,好像除了结婚给他儿子找后妈之外就没事干了。
这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
赵衍恪的母族虽同样为世家,但在十二国公中将将排在最末,所掌握的资源不过是跟着其他大家族喝汤而已,难成气候,也难成威慑。
大抵正因如此,顺德帝才会选择赵衍恪。
赵肃胤一生都备受世家桎梏,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在被世家左右,他最想做的,便是逃离外力掌控。
赵衍恪是他的希望。
此时的赵衍恪,看似事不关己吊儿郎当,但西都城中的各方情报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丁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线。
包括赵玲珠敢胆大包天地背着她父王将琉雯带进宫,也有他在帮着遮掩。
凡事皆要师出有名,琉雯便是荣亲王准备造反的“名”!
庄良玉在忠国公府中安顿好萧老夫人和萧夫人,又明里暗里敲打国子监的学子们尽量不要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尤其是那些家世一般,想着靠夺嫡站队获从龙之功的家伙。
这三人,个顶个不是善茬,别最后从龙之功没捞着,反倒惹了杀身之祸。
伴随着参奏太子的折子被递到皇帝跟前,二十年前的夺嫡之争以及十四年前的永元门政变再度成为热议焦点。
议论天子的声音渐起,宣告着新一轮风暴的即将到来……
顺德十三年,四月初七,气温骤降,大雨突至,顺德皇帝染了倒春寒,身体抱恙,不得已暂停早朝三日。
独居太仪殿的赵肃胤看着眼线传回来的情报,冷笑一声,掩住呼之欲出的咳嗽,将染了血的帕子扔进魏听怀里,让他将痕迹处理干净。
随手将情报扔在案上,等着他的好弟弟彻底坐不住的那一天……
顺德十三年,四月初九,距离太子禁足解除还有十四天,距离顺德皇帝恢复早朝身体康复还剩一天,一自称为前太子家仆之人敲响了京师衙门的登闻鼓。
一路喊冤喊到了阙楼前,在雍和宫城的开阳门前,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洋洋洒洒长达万字的檄文被他铺在地上,走过路过的百姓都能听到他的讨伐与控诉。
说前太子被人加害,是因为被人设计才丢了太子之位,而暗中下手的人正是顺德皇帝的皇后。
其用香毒手段十几年如一日的给诸多皇室成员下毒,用香毒控制、威胁官员乃至后宫妃嫔。
前太子就是被香毒暗害,才神志不清结果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甚至说为何顺德皇帝子嗣福薄,都是江皇后用毒所致,江皇后用来自扎穆寨的香毒笼络、控制后宫,残害皇嗣,导致年幼的皇嗣频频早夭。
檄文中句句恳切,字字确凿,说得江皇后罪名繁多,简直罄竹难书!
这样的人,如何堪当国母?
阙楼前的消息几乎是同步在传往西都城中的各个世家,庄良玉看着手中的情报,心中开始倒计时。
举兵谋反,不过就在这几日,端看率先坐不住的人是现在被关禁闭的太子,还是搅弄风云的荣亲王……
至于赵衍恪——
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
就看着阴险的家伙能不能如他自己所愿那般笑到最后……
第119章 后路
四月初九的傍晚, 这名身负檄文来讨个公道的前太子家仆终于被带进了皇城之中。
就在同一时刻,一辆低调且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出宫,停在城郊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
等马车停稳, 车上走下来此时正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物——江皇后。
此时的江皇后再无往日温柔端庄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戾气十足, 眼中尽是喷薄的怒气。
她正愤怒地准备敲门,院门恰好开启, 侍卫恭恭敬敬地请江皇后进去小坐。
小院中,荣亲王此时正端坐品茶,半点瞧不出忙乱,与愤怒无状的江皇后形成鲜明对比。
“你想做什么!”
荣亲王慢条斯理道:“讲一个关于真相的故事而已。”
“真相?真相就是你们赵家的男人都是废物, 都是离了女人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废物!”江皇后此时已经处在丧失理智的癫狂状态,否则她断然不会在此时选择与赵肃明会面私谈。
赵肃明微笑, 哪怕已经年近四十, 但依旧笑得轻狂张扬:“但做事的人是嫂嫂,自然受罚的人也只会是嫂嫂。”
江皇后这一生, 手上沾过无数人命,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她从不怕自己死后下地狱, 但无论如何她要给她的儿子荣华富贵,给他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权势!
江皇后怒极反笑,“你以为自己能脱得了干系?他的儿子那么多, 能与你竞争的也有那么多,你如何自信扳倒我就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赵肃明慢悠悠地品茶, 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也并非是执意要那个位子不可。”
江皇后此时仍带着兜帽, 容颜隐在阴影之中分辨不清, 也让人猜不透她的情绪。
“赵肃明。”她沉声道,“在大雍朝,能够呼风唤雨的人必然只有皇上,但能够给皇上遮风挡雨,做你们赵家腌臜事的遮羞布的人就只有我!”
“我若是倒了,你也就彻底凉了!”
“皇位?你在做梦!”
然赵肃明对江皇后的指控毫不置喙,只是用心品着自己的茶,等她说完,才笑吟吟地问道:“嫂嫂说完否?说完了便回宫去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吧。”
说完抬手,命人送客。
江皇后拂袖离去,荣亲王独自一人坐在院子中出神。
他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庄良玉在屋里旁观了全程,此时问道:“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
“为什么?”赵肃明兀自笑道,“大概是想让赵家的男人以后别再做躲在女人身后的窝囊废吧……”
“庄先生慢走,本王还有事,便不相送。”
……
在逐渐白热化的皇权争夺中,庄家和忠国公府虽然没有明确站队,但作为不同于其他三位王爷麾下的第四股直属皇权的势力,应当是所有人重点防范的对象才是。
但眼下,荣亲王竟然会找她。
甚至让她旁观与江皇后的谈话。
搅弄风云的荣亲王,似乎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般对皇权充满执念。
荣亲王更像是在给她一个提前做好准备的信号。
回到忠国公府,她看到桌案上放着来自萧钦竹的密信,信上说明了近些时日恐起兵乱,让她尽量不要外出,在忠国公府内暂避风头。
庄良玉无端想起赵肃明那个落寞的笑,又想起他说的话。
思量再三,以探望老太后为由递了进宫探望的请求,在所有人都想在风暴之前逃离的时刻,义无反顾地冲入风暴正中。
等萧钦竹接到消息的时候,知道庄良玉并没有好好呆在忠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这场叛乱被平定的时候。
***
庄良玉的突然进宫,杀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荣亲王搞不懂,江皇后搞不懂连老太后和顺德皇帝也都搞不懂她这一出是准备做什么。
庄良玉的个人影响力,以及她的能力,实在不得不让所有人忌惮。
进宫之后,庄良玉直奔老太后的乾心殿,好似对这一切一无所知般问候老太后的身体健康,像是看不到灵珠郡主的气急败坏,也看不到曾经是表小姐的琉雯的防备猜忌。
她笑吟吟地站到老太后身边,哪怕没说什么讨人欢心的话,甚至还在跟老太后顶嘴,但任谁也看得出,老太后是真心喜欢庄良玉。
赵玲珠心中满是危机感,她那样努力地伏低做小才讨得老太后的一丝宠爱和宽容,庄良玉这个放肆且不知礼数的丫头,凭什么能得老太后另眼相待?
不仅赵玲珠心中有危机感,琉雯心中也是同样。
她甚至比赵玲珠更为不安。
老太后虽然不曾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老太后对庄良玉的态度是绝对的纵容,甚至称得上是骄纵。
庄良玉在老太后面前,不需要可以乖巧,她只用做她自己,就能夺走老太后施舍给她的全部目光。
分明她才是太后的亲孙女,分明她才是前太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
庄良玉凭什么来跟她争呢?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跟她争!
***
顺德十三年,四月初十。
在顺德帝即位后的第十三个年头,安定了十余年的大雍终究还是再度掀起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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