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集体谏言,堵在太仪殿门前说皇后失德,不堪为国母。
逼着顺德帝废后,将江皇后打入冷宫,褫夺太子之位,另择人选。
另一个太子人选是谁?赵衍恪早在动乱开始前便一溜烟跑出西都城,说自己要提前去探探封地情况,储君的事听凭父皇决断。
至于剩下的皇子,小的小,弱的弱。
挑来挑去都每个选择。
偏偏顺德帝现在身体每况愈下,他的重病不是谎言,是确确实实病了,只不过有左仪灵在,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已。
但眼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说好三日之后便恢复的早朝并未恢复,顺德帝仍在病中,再加上此时关于江皇后使用香毒的传闻,所有人都在猜测顺德帝是不是命不久矣。
既然如此,更是要在这个关口选出一位会偏向自己的君主,用从龙之功,换后世子孙无虞。
四月初十这天,大雨瓢泼,文武百官在太仪殿外跪了一地。
庄良玉坐在乾心殿中为老太后斟茶倒水,好似对外界的是漠不关心。
在太仪殿里,左仪灵藏在殿内暗室中,时刻注意顺德帝的状况,生怕他再出现什么意外。
奢华的大殿内此时一片沉闷,帝后二人相对无言,任沉默流淌,僵持不下。
外面的喊声仍在继续。
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最终,是江皇后率先开口:“我没有对不起你。”
赵肃胤没说话,只是闭目靠在床上,发出粗重的呼吸。
“赵肃胤,我为了让你登上皇位,殚精竭虑,你当真如此恩断义绝?”
回应江皇后的仍是一片沉寂。
得不到回应的江皇后苦笑一声,她自顾说道:“三十年前,是你让我放弃赵肃清选择你,你说可以给我想要的自由。但这三十多年里,你下不去手的事情有哪一件不是我替你做的?你用皇宫铸就了我这辈子的牢笼。”
“我恨你,赵肃胤我真的恨你。”
顺德帝仍紧阖双目,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当年我想带你去遥郡,远离皇权争夺是非。若非你插手干预,赵肃清如何能在治理水患时犯下滔天大错?”
“若非你从中作梗,老六如何能对赵肃清一家痛下杀手,甚至只留下一个外室子?这是太后这些年来的心病,这一切,早在最初做出选择时就已经被注定。”
“难道不是因为你太不争气所以我只能费心给你谋划前途未来!”江皇后的嗓音瞬间提高。
“你虽是太后继子,但你有什么?你在所有皇子皇女中有谁能注意到你的存在?若不是你在江家与赵肃清商议婚事之前劝动我父亲,我如何会成为你的妻子!”
“但赵肃清根本就不是个好人!”顺德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他坐起身,撑着床铺,像是年老的雄狮那般粗重喘息。
“即便没有你,即便老六没有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赵肃清也不可能登基成皇。父皇从最一开始便是为了补偿太后所以让他做了太子。”哪怕此时的顺德帝病重,但眼神依旧锐利,“做大雍的皇从不能只为一己之私。”
他似是有所动容,“慎儿……是个好孩子。”
江皇后瞬间声泪俱下:“所以你便要牺牲慎儿的命吗?”
赵肃胤的动容只有一瞬间,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做出什么沉痛的决定:“他会活下来的。”
“让他一无所有的活着,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顺德帝却重新躺了回去,“他不会一无所有。”
江皇后自知此事已成定局,眼神变得坚毅而狠厉,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赵肃胤,在无声无息之间碾碎两枚小小的药丸,粉末顺着她的动作挥洒在房间内。
“没用的。”
赵肃胤的话让江皇后心中一惊。
他转过身,背朝江皇后说道:“你虽然懂扎穆寨的香毒,但归根结底不是扎穆寨中人。这些伎俩不会再有任何用处,朕也不会再允许你伤害赵家任何一条血脉。”
江皇后怔愣过后狂笑起来,索性拍拍手,任由药粉落了一地,沉声道:“赵肃胤,这么多年,算我错看了你。想我以为你生性纯良,便替你做了这些事,替你沾了这满手污腥,没想到是我自己太过天真,成了你的工具,还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本是空空荡荡的寝宫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许多侍卫,江皇后毫不畏惧地任由这些人将她包围,最后一次向赵肃胤行夫妻之间的相拜礼节。
等起身后,抬手细细拂过自己的发髻,拂过上面琳琅的珠钗与夺目的凤冠。
此时,她俨然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再无回转的可能,自嘲笑道:
“赵肃胤,最后奉劝你一句,不要赶尽杀绝,给自己留条后路。”
……
第120章 出路
顺德十三年四月初十, 因心思不端,举止不正,容懿皇后被废, 打入冷宫。其母族江家遭受牵连,削官流放, 自皇商名录中除名。
将于四月十五执行。
然太子赵衍慎之去留尚无定论。
……
今年雍王朝雨水颇多,庄良玉静静立在廊檐下看着外面大雨瓢泼, 飞溅的雨滴和潮湿的水汽让人身上也不甚清爽。
庄良玉抬手向外,瞬间便被雨水打湿。
她抬眼看向天空,此时的天虽然依旧阴沉,但已经不再发黑, 云层也有要散开的迹象,约莫到了傍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会停止。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庄良玉回头, 然后视线微微下移,看到了从前一直跟在洛川郡主身边的琉雯。
琉雯的身量不高, 再加之年纪较小,站在庄良玉面前,甚至会有种在看小孩子的错觉。
庄良玉出于客气行了个问候礼, 转身继续看外面的大雨。
园子中, 有一株新移栽的小树苗正在大雨中挣扎。
琉雯突然说道:“再如何坚韧的树苗,哪怕日后有参天之高,但若是无大树为其遮风挡雨, 恐怕也难以在风雨中存活。”
庄良玉云淡风轻地说道:“大树虽现在可以为树苗遮风挡雨,但当树苗决定长大之时, 它们之间便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没有什么事真正靠得住的。”
琉雯的话里火药味十足, 表情危险且蓄势待发, “庄良玉,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庄良玉失笑,“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可曾对琉雯小姐有过一丝一毫的针对?”
“你从来不曾将我放在眼里,如何会看得起我?”琉雯并非是个冲动且急功近利的鲁莽者,相反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否则她不可能十年如一日地跟在洛川郡主之后,即便受人非议还能保持冷静。
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你从不曾看得起你自己,又如何能让别人看得到你?”庄良玉慢悠悠说道,将手缓缓抄回袖中,然后转身离去。
至于琉雯的心情如何,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以琉雯此人的眼界,虽足够聪明,但难以惹出大乱子。只要有能够用来诱惑她的目标,她的行为举止极其容易被看透。
就好比现在,用琉雯的态度来判断荣亲王的行动,必然会一猜一个准。
今夜,荣亲王定然会举兵谋反。
可惜这荣亲王谋筹多年,最终竟然败在琉雯这样一处疏漏。
……
用过晚膳之后,老太后照旧进了佛堂,庄良玉在确认太后一时半刻不会从里面出来后,立马假传太后口信,说要请后宫众妃嫔到乾心殿一叙,有要事宣布。
后宫这样多人,绝大部分都知晓新进宫的琉雯,也有不少人在猜测她的身份,传得风言风语有模有样。
甚至有人说是顺德帝金屋藏娇藏到了太后宫里,废掉容懿皇后就是为了给这新进来的姑娘挪位子。
于是这些妃嫔得了老太后的口信,一时也没顾得上分辨就急匆匆来了。
等到所有人都进来,庄良玉直接带人封了乾心殿的大门。
至于乾心殿原来的守卫?
早就悄悄在顺德帝的默许下换成了镇北军的人。
庄良玉转身走入大殿,头也不回,义无反顾。
她能做的,就是在这座皇城被攻破之前,将宫中的妃嫔女眷尽可能多得汇到一处,以防在兵乱时受伤遭殃。
这个时代的士兵来源鱼龙混杂,除非将军亲卫,不然不会有多高的素质,损失财务事小,别受了欺辱才好……
……
当西都城的城门关闭,静悄悄的城池中,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无数身着铠甲的士兵,在这个晴雨夜里悄无声息的潜行。
他们动作敏捷,训练有素,像是猫一样无声串行,在朦胧而模糊的月光下一闪而过,仅有微微颤动的积水,证明了这些人的足迹。
所有无意中发现他们踪迹的人都被抹了脖子。
现在这些人埋伏在皇城外,只等守卫轮值换岗间隙就直冲破城。
三、
二、
一!
空中骤然炸开一簇耀眼的火光,无数人伴随火光突然出现,身着铠甲,手持钢刀,直接在宫城外杀出一条血流成河的路。
与此同时,雍和宫城之内的西南角也突然有火光出现,直接烧红了半面天空。
无论是城里还是城外,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乾心殿内的妃嫔无不惊惶,一个个拍着院门想要冲出去,哪里还有平日的雍容姿态?
乾心殿外不知何时冒出来众多死侍杀手,快速穿梭在各宫之内,黑色的衣摆下淌着的尽是血水。
“安静。”
妃嫔的吵闹还在继续,哭嚎不断,刺耳至极。
“安静!”
庄良玉沉声说道,在一片混乱之中如惊雷乍起,竟然真的镇住这些事多且娇弱的嫔妃。
“庄良玉,你究竟是何居心!本宫与诸位姐姐妹妹皆是皇上的人,你这等大不敬行为,是想让皇帝治你的罪吗!”
庄良玉微笑,抬手指一指大门,又轻轻放在唇边嘘声:“嘘——安静点,仔细听听看外面的声音。”
众人狐疑,果真听到了外头兵刃相接的声音,甚至有胆子大一些的凑到了门边,在门缝里看到了血流成河的场景,看到在不断厮杀冲突的两波人马。
“庄良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西南方向的天空,众人再度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窜天的火焰与滚滚浓烟。
“怎么回事?”
“放我出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庄良玉静静站在院子中央,甚至任由妃嫔向她扑来。她认识这位妃子,正是年前才诞下皇子的玉修仪,是文淑妃拦住了她。
“玉妹妹,冷静些。”
“文姐姐,这让我如何冷静?我的儿子现在还不晓得情况如何,若是有个闪失可该怎么办呀!”
庄良玉老神在在地说道:“他们好好的,你呆这里别添乱,你儿子就该烧高香了。”
“你在威胁我!”
庄良玉:“……”她实在想不明白,都这种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了,竟然还能有人这么傻,这玉修仪当真就只凭一张脸往上冲?
她的视线从玉修仪扫到文淑妃身上,觉得还是文淑妃看着更顺眼些。
玉修仪扯着文淑妃的袖子苦苦哀求,求她让自己出去,去找自己的儿子。
文淑妃没有答应,甚至视线也不曾掠过庄良玉,只是声音冷冷清清地说道:“该让贵妃娘娘拿个主意。”
顺德皇帝的四妃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此时除皇后外,便数她们四个的位份最高,其中地位最高的是叶贵妃,叶贵妃是七皇子的生母,也是礼部叶家的人。
虽位不在十二国公,但尊贵可半点不少。
叶贵妃自知她的儿子不是能做储君争皇位的材料,便让其做个尊贵且闲散的王爷,就等着年龄到了出宫建府,然后再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这辈子便知足了。
所以叶贵妃虽然尊贵,但到了需要拿主意的事情上,便显得有些靠不住。
叶贵妃道:“还是该让淑妃姐姐来,淑妃姐姐到底见识更广博些。”
文淑妃一贯柔和,甚至在四妃中都是脾气好的,此时却有些威仪,她冷冰冰说道:“静心等候。”
……
在乾心殿后院的佛堂中,老太后继续敲着手中的木鱼念诵佛经,手中的佛珠一次滚过指尖,映过屋内昏暗的烛光。
灵珠郡主和琉雯都跟在老太后身后,但显然不如太后那般镇定,不时互相对个视线,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二人就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不敢有分毫响动。毕竟这是老太后,老太后在本朝的威望几近能与皇帝相提并论。
能陪着君主打天下的皇后显然不是坐享其成守天下的皇后能够相提并论的。
太后手中的木鱼突然停顿,“若是心思静不下来,就不要在这里受这个罪。”
赵玲珠和琉雯对视一眼,再不敢有别的小动作小心思,强迫自己闭眼静心,可隐隐听着外面的骚乱,又哪里能静心得下去呢?
***
此时的西都城中,已经乱做一团,叛军与都城守军混战,沿路殃及不少地方。
这些人甚至目标清晰地分出一队人马直奔国子监而去。
大雍朝的国子监并不强制所有监生住宿,是以现在留宿的只有家在远道的学子。他们多是普通人家出身,此时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甚至有胆子从屋里跑出来聚在一起想要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们靠近国子监大门的那一刻,突然有人手持长刀向众多监生快速迫近,眼见要伤人,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侍卫一刀斩落。
头一次直面鲜血的学子差点被吓坏,胆子小一些的甚至跌坐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
杀手层出不穷,护卫接连而至,国子监内也沦为战场。
对于此次参与谋反的世家来说,正是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出现,抢夺了世家子弟进入大雍官场的机会,杀掉这些人,这个王朝便能重新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中。
所以,这里是皇宫之外的第二大目标。
负责护卫国子监的是镇北军将士,他们在昨日得了死命令要死守国子监,绝不可让国子监遭受重创。一旦国子监失守,即便保住了皇上,叛军也已经大获成功。
庄道青自黑暗中走出,抬手扶起跌倒在地的监生,声音沉稳坚定,说道:“勿要慌乱,跟随我到安全的地方去。”
有些聪明的已经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没想到他们这样努力学习想要为国效劳,竟然还要落得个被清除的下场。
“庄太师,我们——真的不该存在吗?”
庄道青的步伐沉稳,头也不回地带着所有人往前走:“是他们容不下你们。你们才是未来能带来转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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