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犹如巨石抛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掀起了不受控制的波动。
他们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沈拂尘入魔了,众人皆知他在小时候便被重塑骨肉,无情无欲,怎么会生杂念从而导致入魔。
时柒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他们的表情会是怎么样。
她握紧长剑,朝还站在原地的沈拂尘挥去,这一次的剑风带了一股专属于魔族人的野蛮力量,所到之处皆是石破水断。
沈拂尘不再是轻轻松松能化解这一道剑风,也化出了自己的剑,广袖扬起,抬起手以剑相抵,消去了。
时柒没有一丝停顿,施法召了所有在场人的剑,修为高到能控制别人的贴身长剑,百剑落于空中,一声令下便立刻齐发。
悬挂在斩心殿的旗子也被刺倒在地,沈拂尘静气凝神地应对着,直接将射过来的长剑弄断,“噼里啪啦”地掉在前方。
所有人默契地退避三步,偌大的斩心殿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们打成了平手,时柒握住剩下的那一把剑,飞身过去,直刺沈拂尘,他两指微张,夹住了剑身。
沈拂尘的一招一式都是仙门里的,并没有显露半分的魔气。
晶莹剔透的剑身倒映着他们的面孔,沈拂尘看了一眼继续上前的时柒,其他人都以为她会专注于用剑相抗,谁不想还有下一招。
时柒快速地松开手,绕着沈拂尘转一圈,在地上落印,施了一道结界。
结界生成之际,半人高的烈火熊熊地燃烧着,将沈拂尘困在结界里面,那是以魔族的烈火之术结成的,碰到便会灼烧。
她则抓住了一名仙门门主,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质问道:“我大哥被你们关在哪里,不说我废了你。”
仙门门主看了时柒今天的一系列操作,知道她不会手下留情。
他不敢嘴硬,如果时柒也废了自己的修为,那么后悔都来不及,“他,他在、在我们的镇魔塔,那里只有仙门门主以上的人或仙首的亲传弟子才可以出入。”
镇魔塔是专门用来关一些还有用处的魔族人,甭管实力有多强,进到镇魔塔都会被压制,但那里平常是隐形的,看不见。
时柒心脏快了几拍,再问:“镇魔塔在何处?快说!”
仙门门主抖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被困在烈火结界的沈拂尘,对方的眼神冷静到诡异古怪程度,令人看了心下不由得颤栗。
他心一横,说就说吧,闭眼道:“冰霜阁附近。”
沈拂尘住的冰霜阁附近?
时柒此刻无比怨恨自己看不见,又气又怒,掐得更用力了,“冰霜阁附近的哪里!你带我去。”
仙门门主心中哀叹连连,自己怎么就被抓住了,她为何不抓别人,却又不得不屈从,僵硬点头,又记起她看不到东西,“好。”
时柒劫持着他走了几步,警告地道:“你若是带我到别的地方,我知道后定会废了你的修为。”
李怜雪站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开口:“时柒……”
还没等她说完一句话,时柒直截了当地打断,“不要劝我,我救出我大哥就离开,不会再伤人,但是谁拦我我杀谁。”
李怜雪闭上嘴巴,退回原位,同时也感叹造化弄人。
今天之内,时柒杀了一个人,重伤几个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跟自己吃喝玩乐、没心没肺的时柒了。
就在时柒带着仙门门主快踏出斩心殿之时,一道浓重的魔气冲天而出,天边顿时黑了几个度,似立刻便到夜晚时辰一样。
还被人扶着的仙门百家之首的侥幸之心破灭了,他原以为时柒说沈拂尘堕魔是诓骗他们的,谁知是真的。
仙门成立以来,仙尊堕魔从未有过,这是第一次。
沈拂尘凭仙门的浩然正气术法无法破开时柒落下的烈火结界,看见时柒要去找白叶后,不惜释放体内的魔气强行震开。
他宁愿让心魔暂时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时柒离开。
“砰”一把长剑擦着时柒的耳鬓过,插进了她前面的门板。
时柒暗道不好,她抓住的仙门门主便被人拉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带着魔特有冰冷温度的大手。
沈拂尘身边魔气遍布,一度压得时柒胸口发闷,却又很是熟悉,在周围都是至纯的浩然之气映衬下更加明显。
她惊讶地抬起头。
第70章 第七十章
之前在新魔域的结界石里沈拂尘也曾爆发过魔气, 但新魔域里尽是魔,魔气掺和着各种人的,很是混杂。
再加上时柒那时候关心心切, 完全没有空分神去探索这些事。
而此时此刻这里的仙门人气息更加衬托出他的独特气息了。
如果她不是知道站在眼前的是沈拂尘,恐怕会错认对方为白叶,他们的魔气并不是说相似, 而是近乎一模一样的程度。
时柒一瞬间竟愣在原地, 任由沈拂尘抓住自己的手。
她突然还想起一件事,无论人的修为有多高也很难伪装别人的气息,因为那是与生俱来的, 可是上次在客栈他却成功了。
不然时柒就算是瞎了也是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夏邵青看准时机冲上前来,斟酌着劝了她几句,虽然也算是有私心, 但大体上还是希望息事宁人。
时柒居然还真的安分下来,不急着去找白叶了, 在外人眼里她是被沈拂尘束缚住, 然后被夏邵青劝服了。
实际上,时柒知道自己跟沈拂尘暂时实力相当,再打起来也无济于事,况且能带她去镇魔塔的人又没了,行动便像只无头苍蝇。
时柒倒是想再抓一个人带自己去镇魔塔, 但显然的是沈拂尘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从苗头上掐断。
最重要的是时柒想弄明白沈拂尘身上的气息跟白叶同样的原因是什么,会不会对白叶造成伤害,自觉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
于是时柒慢慢地放下想要反抗的另一只手, 没有轻举妄动。
反正她今天出了一口恶气,憋屈的心情总算好些了, 如若不然,定会更难受,尤其是废了重月派门主的修为最快人心。
但时柒也不想说话便保持沉默。
仙门人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有一些愤愤不平、自认为很有骨气的人破口大骂,不过骂的无非都是那么来来回回几句,毫无新意。
什么大魔头啊,滥杀无辜会不得好死的等等。
这些话在百年前时柒就听到耳朵起茧子了,不过尔尔。
时柒充耳不闻,如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一般,刚才还跟沈拂尘打起来,现在却诡异的平静跟他说话:“我想去见一面我大哥。”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把这句话诠释得很好,灵活运用。
沈拂尘凝视着时柒,眼底波澜慢慢地恢复如初,说的话无可挑剔,“等大婚之日你便可见他了。”
时柒气得要甩开他的手,但沈拂尘没给她这个机会,握得更紧了。
他们正要踏出斩心殿,有几名对魔痛恨至极的仙门门主勃然大怒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沈拂尘头也不回地控制住了这几个人,还给整个仙门布下了结界,声音轻飘飘道:“从今日起,你们暂时不能离开仙门半步。”
他补充道:“等大婚结束,我自会除仙籍和她离开仙门。”
自除仙籍意味着永世甘愿为魔。
不止那些相当于被软禁的仙门人觉得沈拂尘此举过于骇人,就连并不是很喜欢仙门人的时柒也认为这样做太过疯狂了。
这不就是要跟仙门彻底决裂么?
此次他真的不会有退路了。
沈拂尘是堕魔了,但如果他愿意的话还是有办法解决的,那便是由仙门的门主合力给他再次重塑骨肉,把体内魔气全部驱散掉。
时柒疑惑沈拂尘为什么执着要当着整个仙门的面跟她成婚。
想着想着,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画面,百年前跟沈拂尘在魔域成婚的时候,喝醉的自己貌似醉醺醺地说了一句什么。
可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时柒不太想得起来了,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能记得一些零碎画面也算是自己记忆力不错的表现了。
在现代她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不是什么最强大脑,不会把以前做过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别提中间还隔了一百年左右。
在众怒之下,时柒毫发无损地又回到了冰霜阁。
平日里还是李怜雪和谢舟按时给她送饭,跟以前不一样的是他们不再絮絮叨叨地同她讲仙门的八卦了。
对于这种变化,时柒表示理解,拿起饭就吃,也没多说话。
她眼睛也在逐渐地好转,大概五六天就能看见了,比民间大夫说的半月少了快十天。
民间的大夫比不上仙门活了几百年的医者经验丰富,仙门的药也是十分难得的,双管齐下,眼睛也就好得快。
今天时柒吃完饭,李怜雪和谢舟沉默寡言地收拾碗筷。
她眼睛还是蒙着白布条的,日常需要敷着药,听着他们收拾东西而发出的声音,心思微动地问道:“仙首怎么样了?”
他们不知道时柒又在打什么主意,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这个问题,怕再惹出一桩上次斩心殿那种事。
冰霜阁的亭子清静凉爽,时柒倚坐在红柱子旁“望”着他们。
李怜雪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道:“时柒,仙首中的毒,你应该有解药吧,可不可以给我们?”
时柒摇头,直接拒绝,“不可能,我现在给了他解药让他来杀我?况且只要他不用术法便不会有事,那毒又不会要他的命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仙首身为仙门百家之首被压制着修为,若说出去就是笑话。
时柒才不管他会不会沦为别人的笑话,她只在乎自己以后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带白叶离开仙门,其他的可以暂且放一边。
只不过有一件事不能放一边,那就是完成任务回现代。
可系统把时柒也算计了,骗她去云城然后被沈拂尘带回仙门,也不明说要怎么做才能成仙,让她慢慢地思索、领悟,棘手得很。
李怜雪见时柒不肯松口也没办法,收拾完东西便跟谢舟离开了。
她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倍感无聊地转身趴到栏杆上,听着驻扎在树枝上的小鸟吱吱喳喳地叫。
冰霜阁还是布下了一个防止时柒再出去的结界。
也不是她破不了,而是一破掉这个结界,沈拂尘就能感应得到,这样不好,待会儿他更疯了怎么办,时柒自认为安抚不了他。
接下来需要谨慎行事,不能莽撞,沈拂尘能容忍她打仙门中人泄气,但不能容忍什么也不难猜到。
时柒明白这个道理,她现在感应不到沈拂尘存在的气息,他今天没在冰霜阁,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只鸟飞到时柒手边,低头轻轻地啄了下,似在乞怜疼爱。
*
香炉雾气袅袅,隐星阁的弟子被夏邵青全都赶了出去,他拿出棋盘跟难得主动找上门的沈拂尘对弈。
夏邵青似也不在意仙门如今被结界禁锢住,自己也不得外出的事。
沈拂尘盘腿而坐,还是一袭白衣,玉冠束发,左手执棋,看上去跟以前那个无私无欲地替仙门办事的仙门仙尊没什么两样。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他设下结界困住了在仙门的所有人呢。
房中窗户大开,隐隐约约能听见屋檐下的铃铛响。
沈拂尘垂眸看着棋盘,两指间夹着黑棋子,思索几秒后放到棋盘上的某一个位置,把夏邵青的路给堵住了。
夏邵青冥思苦想,终于找出了另一条生路,在拿着白棋落下时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的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们以前也经常下棋,但都是夏邵青主动去找沈拂尘的。
时隔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终于能好好地坐下然后做一些与仙魔之争无关的事了。
黑棋又落下了,沈拂尘眼皮也没抬一下,忽问:“为何?”
夏邵青手指拨动着棋奁里的白棋,不解地抬起头,“什么为何?”
黑棋挡住了白棋的退路,沈拂尘掀起眼皮,一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一般,薄唇微动吐字道:“你为何希望我能堕魔。”
夏邵青拿着白棋的手指僵住了,落在半空不上不下,须臾便整理好说辞,“我没有希望你能堕魔,只是不想你为此而死。”
这番话其实还是有些含糊其辞。
沈拂尘的黑棋吃掉了夏邵青的白棋,面无表情道:“撒谎。”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聪颖的人,夏邵青苦笑一声,看着棋盘上输掉的棋子,缓道:“我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但我不能告诉你。”
怕沈拂尘误会,他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不与你为敌。”
隐星阁的香味跟冰霜阁的大有不同,夏邵青喜欢浓烈而带有些刺激性的,沈拂尘喜欢淡雅却回味悠长的。
夏邵青见沈拂尘眉头蹙了一下,抬手灭掉了在香炉里烧着的香料。
香味渐渐散掉了,他眉头舒展,手抬起又落下,继续下棋。
沈拂尘眼睫轻轻地眨了一下,外面的太阳洒进来仿佛为之镀上了一轮光圈,棋盘已分胜负,莫名道:“你是灵族人。”
夏邵青暗叹他的思维慎密。
原以为沈拂尘一心栽在时柒身上不闻窗外事,没想到他知道的比谁都多,心门儿清着呢,只是不说罢了。
沈拂尘将黑棋和白棋分别装回各自的棋奁,浓密的睫毛微垂着在眼下方投落着灰色阴影,猝不及防道:“你们……为何都要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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