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何呢……”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一阵风便能吹散再悄无声息地掩盖了去,“有时候我在想,若把你们都杀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沈拂尘唇角冷不丁地弯出一个很浅淡的弧度,抬起眼,玉面一半似佛一半似魔,两者此刻矛盾地融合在一起,“可我仔细想想,不行,得把你们都留下来。”
夏邵青望着他,喉咙一哽。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以前的夏邵青认为自己是局外人, 能看得清里面所有人,可遇上沈拂尘后他觉得那时候的想法真可笑。
夏邵青知道沈拂尘在书里的结局,却从来看不透他。
棋下完了, 沈拂尘盘着的腿慢慢放下,走到房间里的书桌旁,墙边挂着不少书画, 还有一些夏邵青淘回来的小玩意儿。
搁置地面的陶罐还有装着好几卷封起来的画卷。
他没再在刚才的话题逗留了。
沈拂尘五指微微摊开, 握住了其中一卷,其他卷多多少少有些灰尘,唯独这一卷一点儿也没有, 可见主人经常打开看它。
他指尖放到可以拉开卷轴的地方,抬起眼看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的夏邵青,“我可以看一下么?”
夏邵青也从罗汉榻下来, 走到茶桌斟了一杯清茶喝入肚,笑着故作淡淡道:“你想看便看吧, 无非是些美人或山水画罢了。”
沈拂尘得到允许便拉开了画卷, 看不出此画有多少年头了,因为保存得极好,由此可知主人还是很是爱护的。
画上是一名美人,回眸一笑,顾盼生辉, 纤手抚摸着一只白鹤。
画卷缓展开, 夏邵青也能看见一二,拿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沈拂尘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向他,“这是你画的?画技了得。”
夏邵青放下茶杯, 走过去似随意地接过然后卷起来放回陶罐,一张清俊的脸还是挂着笑, “以前的拙作罢了,见笑了。”
沈拂尘淡漠地看着夏邵青的一举一动,漫步到门口推开门,外面天边一色,院中花草散发着自然的气息,令人闻之心神微松。
他没有回头,而是看着不远处的仙鹤道:“你也曾生了心魔,是因为此女子么,她是不是死了。”
夏邵青浑身一震。
在时柒还没出现前,他受命到山下救助百姓,便是那时遇到了女子,可她最后却死了,就在自己面前。
虽然夏邵青是穿书进来的,但他已是书中人,因此生了心魔,还弄得仙门人尽皆知,最后却自己化解掉了,他们都惊叹不已。
鲜少人知的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除掉心魔的唯一办法是找到心魔的源头,亲手地,是物毁物,是念毁念,是人毁人方可行。
若源头在心魔生前便没了,那心魔注定永存。
可夏邵青却在那女子死后还能化解心魔,沈拂尘想着实奇事一件,他抬步走出房间,继而停在台阶的围栏上方看着下面。
夏邵青心理防线微微崩塌,有些恍惚跟着走了出去,站在沈拂尘身边,呢喃道:“你说的没错,她是死了。”
心魔是系统出手解决掉的,他自知不能沉沦下去,也当机立断地同意了,眼睁睁地看着心魔消失,还同它对话过一番。
沈拂尘眼神不变,转头问:“既然她先你心魔生前死,你又是如何化解心魔的。”
夏邵青心“咯噔”地响,对啊,只有生过心魔的人才知道要如何才能灭掉心魔,面前此人此刻身在其中,也知晓弯弯绕绕。
他心乱如麻,“你想说什么?”
沈拂尘环视一遍附近,视线一寸寸地掠过,带着专注的审视,“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帮你化解掉心魔,你可愿告诉我?”
夏邵青感觉一道目光穿破重重阻挠,直视着他的内心,令人心生惶恐不安,却又找不到办法隔绝掉对方。
他抿了抿唇,耳边响着系统的提示音,“嗡嗡嗡”叫,叫得头疼。
【警告!警告!攻略对象此刻起了杀心,希望宿主能够注意,警告!警告!攻略对象此刻起了杀心,希望宿主能够注意。】
夏邵青一时站不稳,扶住了围栏,抬头看沈拂尘,他面如冠玉,神色自若,目光纯澈地看过来。
面对这样的沈拂尘,夏邵青心中擂鼓直响,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
“轰隆”一声,天色迅速暗下来,电闪雷鸣,趴在亭子睡着的时柒猛地惊醒,垂在外面的手臂落下了几滴豆大的雨水。
身在亭子里的她并不担心,此处有长廊连着直到房间门口,所以不会被雨水淋到。
时柒收回手,站起来,耳畔满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沈拂尘还没有回来,前几天这个时候他都回来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可今天没有,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时柒在出去打听情况和留在这里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之间徘徊。
出去的话沈拂尘也能感应得到,到时候还要想办法搪塞过去才行。
当然,她肯定不是习惯了沈拂尘的陪伴,而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便计算如果趁乱去找白叶能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思来想去,时柒冷静了下来,最后决定还是乖乖地回房间。
还是在大婚之日把白叶带走稳妥,沈拂尘说过在大婚的时候让他们见面,她认为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还有,红烟和追风现在也一定在想办法,只是他们等待着能救白叶的时机,而这个机会需要她帮忙给予。
时柒回到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便往温泉池走去。
冰霜阁比以前多了一个温泉池,也不知沈拂尘是怎么弄的,这几天她都在那里沐浴,泡上一会儿。
今天也是,准备沐浴完再回房间睡觉,养精蓄锐。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得怎么舒心怎么来,时柒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生活上的琐碎小事亦是如此。
时柒脱掉所有衣裙,慢慢地摸索着进去,温热的水一下子把她包围住,水汽萦绕着四方,就算是正常视力也容易被模糊。
温泉池旁边不知道摆放了什么,空气中飘着一股淡而不呛的香味。
这个掺了药材的温泉水能使人放松心神,也能对时柒受伤的眼睛产生辅助的治疗效果,连续泡了几天,明显能感受到变化。
先治好眼睛最重要,不然多多少少有点儿受制于人。
大概是明天或后天就能看到东西了,她不免有些激动。
空气中的水汽渐渐地又凝成水珠覆在时柒翘长黑密的眼睫毛上,绑住眼睛的白布条已经取下来了,放在了叠好的衣服上面。
她用手掌盛起水浇到身体,温度适宜的水流沿着精致的锁骨一路往下,淌过雪白的山峦处,再回到温泉池里,涟漪圈圈地荡漾。
时柒不担心自己洗着洗着,沈拂尘会突然地走进来,前几天他都是在外面等她洗完、穿完衣服再进来然后一起离开回房间的。
于是她很放心地洗着,在水里面待着太舒服了,一些烦恼可以暂时忘却掉,这一段时间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可能是温泉池里的药水起效了,时柒有点儿昏昏欲睡。
前几天她也是泡着泡着差点睡着,还是沈拂尘在外面唤了一声,时柒才匆忙地起身穿衣服,再晚一点儿恐怕他就会进来了。
可能是怕她逃了,明明知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白叶还在仙门一天,时柒就不可能独自一人离开这里。
今天沈拂尘不在,时柒又快睡着了,脑袋垂着,乌黑的发丝垂落,交错散开在水面上,贴着脸颊的几缕碎发被水汽熏湿。
时柒脑袋忽往一侧耷拉下去,整个人沉进了温泉池中,口鼻皆涌进了一波水,她立刻清醒了,浮上水面,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
头发这下子全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似黑色绸缎包着白雪。
水都呛进去了,时柒猛地咳嗽几声,皮肤本就被温泉水熏得微红,现在因咳嗽更红润了,如白玉泛着淡淡的桃花颜色。
她睡意全无,手沿着温泉池摸索但找不到衣服。
应该是沉入水里的时候起来换了位置,时柒正想继续沿着旁边慢慢地找,谁知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不到须臾,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渐渐地落到实处,越来越清晰了,时柒摸索衣物的手一顿,心中快速升起一种不良的预感。
她重新坐下来,再把脊背弯曲,这样泛着雾气的温泉水才刚好到锁骨处,而不像是刚才那样到腰上方。
时柒的头扭向传来血腥味的那个方向,看不见更令人心怀惴惴,努力地稳住心神,“沈拂尘?”
没人应。
可时柒敢肯定来人绝对是沈拂尘,如今除了要给她送饭的李怜雪和谢舟无人能悄无声息地进冰霜阁。
过了一会儿,时柒听到了水声,有人进了温泉池。
她心脏骤紧,不由自主地贴近温泉池壁,想施展术法却发现这里不知何时被下了禁止使用术法的小结界。
要是放在平时,时柒才不会为这种小结界所困,因为她会在别人给自己下这种小结界之前躲开。
可时柒刚刚卸下了防备,在温泉池里差点睡着了。
那股血腥味很快笼罩了她,一副富有力量的躯体贴了上来,时柒双肩无意识地耸起,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上面,吻去皮肤的水珠。
再然后泛着桃花色的茱萸落入嗷嗷待哺的口中,沈拂尘握住时柒,不让她躲,薄唇微张,喉结滚动,夺取着属于她的芬香。
时柒见此脸红欲滴血,怒大过羞,“沈拂尘你……”
却听沈拂尘含糊道:“白时柒,你这里是最贴近你的心的地方,现在还在跳,所以你是真实存在的吧。”
时柒微愣在原地,沈拂尘一寸一寸地描绘着她,仿佛想借此来确认眼前的她是一副带着温度,拥有正常人的触感的人。
沈拂尘突然沉入水底,薄唇碰上她,时柒的手指猛地痉挛了几下。
柔软,被轻抚,掀起狂风。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时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昨晚的事就像是一场梦,她的记忆停留在沈拂尘沉入温泉池里,然后就没了。
大概是他施法令自己昏睡, 没有继续下去,不然身体定会有异样。
房间里没其他人了,身上衣裙是新的, 应该是沈拂尘给换的。
时柒能看见了, 只是一开始还是有点儿模糊,但慢慢地便会好多了,从床上起来, 穿好鞋推门出去,微风吹动屋檐下铃铛。
昨晚……她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沈拂尘说了些什么话。
可具体是什么又忘了,时柒现在如同宿醉一般, 记不太清昏睡前的事情,正在冥思苦想着的时候听到有人往这边过来。
她抬头望过去, 发现是捧着大红婚服的李怜雪和谢舟, 还有走在前面的夏邵青,他手臂似乎受了伤,有一些包扎过的痕迹。
尽管仙门十分不赞同这一桩婚事,但他们此刻也无能为力。
最重要的是眼下有不少地方备受溃烂困扰,他们需加派人手到那里处理此事, 而在此之前必须得看着沈拂尘与时柒成婚才行。
所以他们就算很不情愿, 也盼望着那一天快点到来。
还有一件事,那便是沈拂尘耗费大量的修为来维持禁锢他们在此处的结界,待结界破, 那么他们只要合力就有跟他对决的能力。
时柒也能想到这个方面,她不信沈拂尘不知道。
夏邵青走过来了, 示意李怜雪、谢舟两人把婚服放进房间里,他没有进去留在廊道外面跟时柒对视着,微笑道:“时柒。”
看着夏邵青的笑容,她眨了眨眼,偏开脸,手指抚摸过围栏的竹子,“若不想笑便不笑吧,在我面前没有装的必要。”
他笑容终于收起来了,眼神复杂到令人难以猜透。
李怜雪跟谢舟放好婚服便出来了,朝夏邵青颔首就默默地离开冰霜阁,可是李怜雪还是时不时地回眸看一眼身形偏瘦的时柒。
时柒能感受到那一道视线,却没有侧过头去看对方,而是眺望着远方,鼻尖敏锐地嗅到浅淡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话是对夏邵青说的,他自然是知道,闻言垂眸看了看手臂被包扎过的伤口,唇角扬了扬,“只不过是小伤罢了,无碍的。”
时柒轻掀眼帘看夏邵青,眯了眯眼,“谁伤的你?”
他不语。
她笑了,抬步走近夏邵青,直到距离不足一步才缓缓地停下,“让我猜一下,是不是沈拂尘,你这般护着他,他为何伤你?”
夏邵青深呼一口气,笑道:“我自己弄的,与他人无关。”
时柒显然是不信的,上下扫视一遍,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根红绳,不知为何打起了结,话锋一转,“我大哥以前叫我不要信你。”
他神色不变地静听着,目光转落在她手上渐渐成结的红绳。
时柒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邵青的表情,手中动作不停,还特意地放慢,话也不停。
“以前我曾变成过鹦鹉,在竹林里被我大哥的手下所伤,而那时候助他偷圣火之果的那个穿着蓝色衣衫的人我没看清脸。”
夏邵青表情终究是有变化了。
时柒眼神很淡地看着他,将打完结的红绳看似随意地放在围栏上,风一吹过便摇摇欲坠,“那个人是你吧,我很好奇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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