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索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受伤了。”
这是个肯定句。
“嗯。”他回。
“你在流血!”姜梨有一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的着急。
而他不为所动:“我知道。”
这也是个肯定句。
巷道内荡出些许回音,姜梨气结决定闭嘴,伤在人家身上,人家自己都不在意,她何必这样“皇上不急太监急”。
再说,这人刚刚还想杀了她呢,她觉得自己也真是够贱的,干嘛巴巴得再讨个不痛快。
姜梨彻底闭嘴了,男子本就话少,姜梨不吭声后,巷道内再无其它的声响,只偶尔有一两次衣料擦过花草发出的沙沙声。
春雨也停了,阳光穿过雾气钻了进来,姜梨这才觉得衣料贴在身上有点痒,有点潮,怪难受的,她真的好想回府换身衣裳啊。
也不知走了多久,左拐右拐,七绕八绕,眼前迷雾渐渐消散,姜梨脑中突然闪过白光,她记起远远的对面就是她初始钻进去的那条巷子。
姜梨看到巷口的那抹光简直想哭,这屮蛋的插曲终于要结束了,果然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先前她觉得这什么攻略任务简直烦得要命,凭什么完成任务才能活,凭什么她死了又活了,又告诉她不完成任务还得接着死。
这种流氓条款就好像家长规定小孩子必须写完作业才能看电视一样,由绝对掌控的那方制定规则,而另一方则因双方实力太过悬殊,除了被迫服从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其实姜梨一开始没有答应旺旺的原因除了真的有点消沉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她的生活就这么多波折呢。
但是现在,跟应付阴晴不定的病娇相比,姜梨终于觉得旺旺说得有道理,攻略一个精神正常的高岭之花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想到这,她脚步都轻快起来,不再遥遥缀在后头,而是雀跃得与他并肩而行,恨不得自己先跑出去才好。
见她这样,男子轻笑了声,姜梨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手上的丝带紧了又松,却又没彻底放开。
他不走了,偏过头来看她:“你好像很高兴?”
他轻轻咬着下嘴唇,侧身的瞬间腰又弓了些,桃花眼内里勾外边翘,看向她时卧蚕分明,眼尾带着恰到好处的红,这抹红是他惨白的面上唯一的色彩。
姜梨摸不清他的心情,心里忽然紧张,匆匆避开他的目光,道:“没、没有。”
他先是歪头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姜梨舔了舔嘴唇,这人不会又不想放她走了吧?她脚步无意识往后退,男子手上一拉,姜梨被一股大力拖拽上前,险些扑进他怀里。
还好,她及时稳住身形,在碰到他身子前堪堪止步。
由于两人离得太近,姜梨鼻尖萦绕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这人太过若无其事,姜梨一心回府,都差点忘记他还带着伤了,好奇怪,纸片人都不会痛的吗?
男子又盯住她,眸中好奇更甚,不知是身高原因,还是这人太危险,姜梨总觉得他这眼看过来,带着淡淡的威压。
他开口了,唇角勾着笑:“你好像很紧张?”
姜梨咽了口口水,老实点头:“有一点,我怕你不放我走。”
这句话不知为何取悦到他,他弓着腰低低笑,笑到他的胸腔都在震动,姜梨看见,他此刻站着的脚下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血水,都是他刚刚流出来的。
姜梨不敢打扰他,乖乖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等他笑完,不是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吗,希望小变态能够感受到她的诚意,高抬贵手放了她。
然而事与愿违,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薄唇轻吐,一字一句都恶劣极了:“是谁说,我要放你走了?”
姜梨:?
不是,他不是要带她出去吗?
带她出去的意思不就是让她回家吗?
难道不是吗?是她耳朵有问题还是她理解能力有问题?
她这副愤怒到极点的模样彻底取悦到他,男子逗弄小猫般,一手拎着丝带,一手穿过她的肩,捏住她的后颈,放声大笑。
半晌,他凑在她耳边,温热拂耳,嗓音幽缓:“撒谎的人,是会受到惩罚的。”
姜梨生无可恋,眉头直皱,她什么时候撒谎了,她明明说的是实话啊,她就是很想回府嘛。
她丧气时,习惯将自己缩成一团,眼下显然无法这样,她索性耷拉着脑袋,一头闷下去。
然后,她额头撞上一抹冰凉,那块冰凉僵住,姜梨也僵住了,男子就站在她面前,她撞上的是他的胸膛,这个角度,在他看来,可能叫……投怀送抱。
姜梨连忙退开,手足无措解释:“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误会。”
姜梨的否认三连没有丝毫作用,男子看了眼她热烘烘的面庞,又垂眸看那块被姜梨靠过的地方,他似乎很懵懂,伸手摸了摸。
那是胸膛左侧,心脏跳动的位置。
小黑猫喵呜软软叫唤了一声,姜梨无比感谢它的救场,忙转移话题:“哈,你的猫,真可爱,就像我原来那只一样。”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不喜欢别人撒谎,姜梨又果断闭嘴了,两人一时无言。
男子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忽而睁开眼,拽了拽手上缠着的丝带,继续道:“走吧。”
他果真没准备放她走,距离巷口只剩百步时,他往右转,拽着姜梨去了另一处幽暗的隐于集市的暗巷。
姜梨恋恋不舍回头看,被他轻轻一拽,她毫无挣扎之力,只能跟上。
她沮丧极了,垂头跟在他身后,裙摆脏了也不介意,踩到水坑也不懊恼,只偶尔哼两声,表达她的不满。
男子只当没听到,走得越来越慢,也不知怎的,这一路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变态怎么找到的这地方?
姜梨沮丧过后,突然拽了拽丝带,她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男子停下了,没有回头,姜梨跑上前,站到他面前看向他,她仰起头很认真问他:“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走?”
“啊,这个。”他微微弯腰,与她对视。
还未说完,姜梨两手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这位特别好看的公子,我真的很想回府,你看。”姜梨指自己脏兮兮的衣裙下摆,“我裙子都脏了,好心的你就不能让我回府换身衣裳吗?”
姜梨刚刚沮丧的同时仔细回想了一番两人的接触,她发现,这人在她刚刚靠过去的时候略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所以,她决定再试一试。
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嘴甜一点,或许他心情好就放了她呢。
果然,他又笑了,眼角稍弯,黑眸熠熠,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姜梨的面颊,直至挑起她的下巴。
他指尖冰凉,轻抚时宛如游蛇,姜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迫看着他的唇上下翕动。
“不、能。”他一字一顿慢悠悠回她,见她苦恼,他凝眉一会,似是耐心耗尽前的最后一句安抚,“暂且、不能。”
姜梨心里燃起希望,暂且?那就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还想仔细问清楚,男子弓着的腰突然彻底弯下去,他捂住腹部,猛烈咳嗽,地上很快流下一滩血水,姜梨分不清是他咳出来的还是伤口溢出来的。
小黑猫不安得在地上四处乱转,他松垮的衣衫滑落半侧,姜梨终于看清,他身上根本不止一处伤口,有些皮肉泛起,或凝着血痂,或血流不止。
露出的肌肤尚且如此,那藏在布衫底下的呢?
姜梨终于明白他为何面色带着病态的惨白,这么多伤,流这么多血,不虚弱就有鬼了!
这人到底是怎么忍着疼熬到现在的?怪不得他走那么慢呢,原来是根本就快不了。
姜梨咬了下唇,“你没事……吧?”
说完,又觉着这句实在多余,怎么可能没事,这是有大大的事。
未等到回答,男子轰得倒了下去,他紧紧拽着丝带,姜梨被这股力量拖拽在地,她禁不住呲牙,好痛,她看了眼脏污的地,好吧,她的衣裳这下是彻底脏透了。
姜梨爬起来蹲在男子身侧仔细观察他,他眉毛紧紧拧着,眼睫颤动,呼吸微弱,面颊此刻突然泛出点不自然的潮红,应该是在发烧吧,姜梨拽了拽丝带,没拽动。
她又戳了戳他的脸,软软的热热的,而他压根没什么别的反应,姜梨小心翼翼得扭头去扒他攥着丝带的手指,他抓得好紧,根本扒不开。
小黑猫喵呜着来拱她的手,姜梨心一狠,只当没听见,只听咔嚓一声,她终于把那两根手指硬生生掰开了。
他手心很热,全身发抖,很明显的发烧症状。
姜梨就说嘛,这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撑这么久,也太不合理了,现在这样才勉强像个受伤的状态。
哎,怪可怜的,姜梨有点心软。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闭眼狠狠心道:“对不起啊,虽然你很可怜,但我也很惨,我要是跑出去遇到人,我就找郎中来救你,找不到的话,我只能日后多给你烧几柱香了。”
姜梨又拜了拜,口中不停念叨:“真的对不起啊,但谁让你是病娇呢,万一我救了你,你反而发神经要杀了我,那我不是亏大了嘛,所以……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吧?”
小黑猫似乎知道她要走,叫得愈发凄厉,这天都快被它叫得要哭了。
姜梨索性闭上眼,捂住耳朵,不听不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微微颤抖的脚踝,忽然被另一双滚烫的手,紧紧抱住了。
第4章 是谁告诉你(修)
他抱得很用力,掌心很烫,姜梨觉得自己骨头像被岩浆融碎,迈不开步子。
刚刚积攒的勇气就好像漏气的气球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姜梨回过头去看他,他抬不起头,脑袋顺势搁在她的脚背上。
不过一夕,方才居高临下,如今俯首称臣。
挺让人唏嘘,不过姜梨很高兴,谁不希望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她蹲下身,手肘撑在膝前,托着腮戳他的脸:“喂,要是我去找郎中,你不会恩将仇报吧?”
姜梨实在太太太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她毕竟是现代社会遵纪守法的三好公民,真让她见死不救她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再说,这样算不算间接杀人啊。
男子没力气抬头,口中嗫嚅着什么,姜梨听不清,小黑猫焦躁得一会儿舔舔男子的脸,一边咬住姜梨的衣裙把她往边上拽。
他一个血人倒在巷子中央确实有点显眼,姜梨试图抱住他的两条胳膊往角落里拽,然而没拽多远,姜梨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个人看着挺瘦,怎么这么重啊!
姜梨坐在地上喘气,而他则勉强靠在姜梨曲起的腿上。
这个角度,她看他的伤口格外清晰,她前世热爱刑侦剧,凭她浅薄的那么一丢丢经验,勉强看出他身前的伤,似乎是人为。
姜梨不理解,到底多大仇多少恨,非得将人弄成这副模样,是祖坟被刨了,还是小妾跟人跑了啊?
也不怪姜梨妄自揣测,这前面呢很像小变态会干的事情,后面呢纯属是根据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合理推断。
男子口中又在嘟囔,姜梨小心凑上前去,想要听得仔细些。
他断断续续,近乎只剩嘴唇翕动:“不、不要、郎中……”
姜梨皱起眉:“你确定吗?”她更加觉得自己的揣测十分有道理,果然是得罪贵人了,不然谁伤成这副模样竟然连郎中都不肯找啊。
可是再这么拖下去,真的很危险,他现在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到胸膛的上下起伏。
姜梨问:“我找府上关系亲近的郎中可以吗?
说完,她还是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她最关心的问题,“我要是救你,你不至于再想杀我吧?”
男子抿唇,嘴角弧度浅浅上扬,像是鲜血中绽放的曼陀沙华,危险而迷人。
随后他闭上眼,没再回话,只很小幅度得摇头,再没力气做旁的动作。
姜梨实在拖不动他,只能寄希望这里一时间没有旁人过来吧,她护住他的脑袋,轻轻放到地上。
小黑猫舔她的指尖,姜梨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喵喵,你在这里照顾他好吗,我去去就回。”
小黑猫似乎听懂,喵喵叫了好几声,它努力得把自己脑袋拱到她手心,十足十讨好的模样。
看得出来,它真的很担心自己的主人。
姜梨叹了口气,现在的小黑猫温顺得不像话,谁能想到他还有奓起毛发凶恶的一面呢,短短的时间,真是发生好多事。
衣裙脏了,姜梨索性把外衫脱下系在腰间,勉强遮一遮她裙边染上的血迹。
旺旺是最初级的系统,沉睡苏醒全凭缘分,姜梨指望不上她,只能靠自己,而她越往有光的地方走,心里就越来越纠结。
她该救他吗,她会不会因为这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呢,这人之前还想杀她呢,她现在还颠巴颠巴跑出去找姜府郎中到底算不算不合时宜的同情心泛滥啊?
姜梨根本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好苦恼,要不她回府算了,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想想怎么攻略齐雾北,可是那个人不是男主哎,在小说里面,不是男主的人物受伤的话,应该真的会死吧。
姜梨死过一次,因为是猝死痛苦只刹那间,可是他那么多伤,应该……会死得很难捱吧。
哎呀,姜梨抓了抓头发,烦死了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苦恼的工夫,医馆已在眼前,姜梨提了提裙子,甩开思绪,从后门绕进去。
“雁回,雁回你在吗?”
不多时,一清隽少年郎端着晾晒好的药材从医馆后门出来,有些无措得站在姜梨面前。
这便是雁回,医馆馆主的小弟子,先前姜梨刚穿越过来那几天,身体极为虚弱,馆主便轮流带弟子过来给她施针调理,最后一天轮到雁回,他紧张中出错,姜梨背后青了好大一块,祖母要罚他,是姜梨给挡了。
姜梨让他记着自己这份情,日后她说不定要讨的,没成想,这日后竟这么快。
雁回很紧张,手里端着的药材不知往哪放,举着也不是,扔了又不敢。
他并没有看姜梨,“姜、姜二小姐,不、不知……”
他还没说完,姜梨打断他,“雁回,我遇到一个人,他伤得很重,我不能坐视不理,你可以跟我去看看他吗,但是这件事你不能告诉馆主,我们得偷偷去。”
“我、我们?”雁回更紧张了。
“对啊,你跟我一起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你给我一点什么止痛止血的方子也行的,我不为难你,这样可以吗,雁回?”
姜梨说得很犹豫,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恩情够不够让雁回冒险。
片刻后,雁回终于肯看姜梨,不过只一眼便匆匆避开,他道:“好、好的,我去拿药箱,二小姐你等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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