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想法, 这件事定然是太子做的手脚。
至于别人……别的威胁无非就是那个深藏不露的四阿哥。
别开玩笑了,大阿哥心里哂笑一声,四阿哥指不定在哪个地方跟那群蛮子们干仗呢,他总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来吧。
汗阿玛还在那儿病歪歪地躺着,他不可能独自一个人回来。
所以大阿哥断定此事必定是太子所为。
所以说……太子难道看出了些端倪?
大阿哥心里一突,左右有些焦躁地踱了踱步子, 一颗心跳得厉害。
他眸子暗沉沉的, 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又像是深海中墨鱼释放的黑漆漆的一团气。
若是怀疑他幸灾乐祸倒还是小事,若是怀疑别的……
大阿哥神色一厉, 绝对不可能!
他自觉行事滴水不露,他所做的一切都慎之又慎,小心得不得了, 思前想后才定了最稳妥的法子,太子不可能会察觉!
赵国忠跟着大阿哥也有些时日了,从大阿哥不同寻常的神色中, 赵国忠察觉到了些什么,于是像一个合格的解语花一样试探着开口:
“您是在担心太子……”
果不其然这话说了一半就被大阿哥制止,瞧着大阿哥眸子里的威胁之色和森然冷意, 赵国忠善解人意地住了口, 赔着笑, 转了个话头,“大阿哥无需担心,当年那事做得滴水不露,又有明相把关,太子不可能有所察觉!”
“希望如此。”大阿哥明显被安抚到了,神色稍显放松,他沉沉吐出一口郁气,眸色略淡,抬眼看向赵国忠,隐隐绰绰显出了一点微薄的温情,“方才你摔得不轻,去歇歇吧,瞧这一身土。”
说到最后,那一点微薄的温情越来越淡,以至于消失不见。
大阿哥看着赵国忠身上的土,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赵国忠一头雾水并且觉得好气,他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好,多谢大阿哥。”
我谢谢你啊。
这一身土还不是拜你所赐。
但是赵国忠只敢在自己心里小声吐槽,明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恶心模样。
卑微打工人真的很心累。
*
次日早朝,下了一个昼夜的雪总算是停歇了,纵然已经有不少小太监并着侍卫起早贪黑去清理积雪,但是终究还是有所疏漏,有不少人在路上一个没注意脚底便打了滑。
大阿哥正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按理来说,大阿哥身手不错,但是架不住他心不在焉——他在路上正巧碰上了太子,两个人狭路相逢自然是好一顿唇枪舌剑。
唇枪舌剑倒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太子说着说着突然不经意间道了一句话:“说起来近些年我这脾性倒是暴躁了不少,总觉得太过突兀了些,若是一个不小心冒犯了大哥还望多担待些。”
太子的想法很单纯,他就是想要先礼后兵一下子,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冒犯他。
结果没成想,大阿哥心里有鬼,最近本就因着四阿哥留下的那句语焉不详的话疑神疑鬼,又从怀疑的正主口中听到那句话,于是大阿哥本就紧绷的神经越发收紧,到达极致后便猛地崩断。
心神巨震之下,大阿哥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管别处,正巧,倒霉事总是手拉手结着伴到来,正惊疑不定的时候,他脚下忽地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滑腻的碎冰。
本来依着他平日里的身手,稳住身形还是很轻易的。
但是坏就坏在,他当时心不在焉,正想着别的事,这脚下一个打滑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
“啪!”
众目睽睽之下,大阿哥那么大一个人,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儿。
他的手在半空中后知后觉地挥舞了两下,无力中带着些滑稽,不可思议中带着些悲伤。
周遭一静。
太子愣了一下,眼中泛起浅淡的涟漪,先是惊讶于大阿哥这么大一个人还会平地摔,然后就是忍俊不禁,毫不顾忌地笑得很大声:
“哈哈哈哈哈……”
大阿哥轻嘶了一口气,听闻太子的哈哈大笑,这一口气提到一半忽地被吓碎,在喉咙深处砰地爆开了一簇焰火,四散的碎片与喉咙内壁碰撞,引出了最深处的一阵痒意,翻涌着往上搅,激得喉头颤动,带出一连串咳嗽。
于是大阿哥抑制不住地弯下脖颈,一边狠狠地瞪着太子,另一边却咳个不停,带着破口大骂的神色凄凄惨惨地止不住地咳嗽。
太子见状,笑得越发欢快,甚至趁着他一时半会儿回不过劲儿来越发变本加厉,开启了嘲讽模式:
“大哥,你这身手不行啊,连区区一个小冰块都能将你放倒,啧啧……”
“……”大阿哥脸都气红了,瞪着他,一出口却是,“咳咳……”
太子:“哈哈哈哈哈……”
大阿哥气得狠狠锤了捶地。
赶紧的,赶紧把这个混蛋弄下去!
*
当然,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很多,其他人见势不妙早早便溜了,太子看够了热闹扬长而去,而原地摔了个结实的倒霉大阿哥并没有停留太久,仗着底子好,在地上停了片刻后便一骨碌起身。
他目光阴狠地望着太子嚣张的背影,从他的背影中解读出了太子的愉快心情。
这个认知让大阿哥的目光愈发不善。
但是虽说他看不惯太子,可明面上他终究还是在身份方面矮了太子一筹,他并不能对太子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大阿哥目光明灭不定,忽地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冷冷笑了笑。
看得赵国忠后背发凉。
然后赵国忠就见大阿哥前一秒还冷着一张脸,后一秒便如同冰雪消融,脸上又挂上了谁也看不懂的邪魅一笑。
赵国忠打了个哆嗦。
他一直不太能理解大阿哥的邪魅一笑,可能大阿哥自己没感觉,甚至还觉得这个表情很帅,可是赵国忠看来看去没看出好看来,他总想皱着眉把大阿哥歪掉的嘴掰正。
这么笑真的很像一个大傻子。
他的认知里,有事没事歪嘴笑的都是傻子啊!
不知道身份尊贵的大阿哥脑子里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那傻子笑。
赵国忠挠了挠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个做臣子的肯定不能说这话,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赵国忠今天又在为自己的忍辱负重叹息。
*
大阿哥就带着那份谁也看不懂的邪魅一笑走进了诸位大臣中间,在众多大臣低头问好的声音中,他昂首挺胸地找到了他的位子,站在了最前边,维持着三分神秘七分邪气。
赵国忠被他的邪魅一笑伤了眼,又暗自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不过幸好,他并没有伤眼太久,大阿哥很快便收起了他的邪魅一笑。
近些日子朝中不太平,隐隐流传皇帝命不久矣的话,扰得人心惶惶,在加上太子爆出了丑闻,接二连三的大事像轰天雷一样在本来平静的朝中炸了好几响,为了稳定人心,老祖宗不得已又重新出山,垂帘听政,暂且稳一稳局面。
但是太皇太后毕竟年事已高,也退隐了太多年,她能镇住一时,却不能镇住一世。
眼前的相对太平只是假象,朝中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暗潮涌动。
就比如大阿哥党隐隐占据上风,咄咄逼人,将太子党逼得步步后退。
西风压倒东风,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大阿哥又扯出几件太子那一边无可辩驳的丑闻,气势汹汹地要砍掉太子的左膀右臂,看样子是要将太子那边的肥差要差拢到自己人手里,一步步蚕食太子的势力。
太子气得红着眼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干一架。
大阿哥不痛不痒,唇角扯起恶意的笑。
这事板上钉钉,有理有据,太皇太后根本阻挡不了大阿哥换人。
珠帘噼里啪啦动了一阵,听起来就像是太皇太后沉不住气,都气得拍帘子了。
大阿哥听着响,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连早上摔的丢脸的屁股蹲也不在乎了。
他腰板挺得笔直,隐隐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然而这快意只不过维持了几秒,便轰然退散。
“臣有本奏,”一直不声不响的索额图忽地站了出来,高声道,“臣要参明珠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意图谋反!”
朝中先是一静,接着一下子炸了锅。
索额图参的是明相,是那个皇帝跟前的红人,权势滔天的明相啊!
大阿哥猛地一扭头,死死地盯着索额图,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敢污蔑明相?!”
“臣不敢,”索额图很淡定,看都没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稳稳回应了盛怒的大阿哥之后,便接着双手呈上一封奏折,“这是臣这几年来查到的明珠贪赃枉法的所有罪证,明珠这些年所为,堪称是罄竹难书!”
大阿哥忍着怒气看向索额图手中的折子,厚厚一沓,一看就是夹杂了不少罪证。
他心里倏地一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好像脱离了预定的轨道,向着不可捉摸的另一个方向疾驰。
“……”太皇太后打开了那封折子,一时间朝中鸦雀无声,只留下太皇太后翻阅奏折的声音。
“明珠,”太皇太后发了话,声线苍老中带着一丝威严,此刻又多了些怒气,“好大的胆子!”
太皇太后一发怒,所有人都骇得跪了下去。
“查!”太皇太后语调沉沉,“都查院仔仔细细地好好查查,看看明珠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什么好事!”
第112章 压胜之术
明珠这个时候还在边关, 对自己即将翻车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甚至还觉得胜券在握,高高兴兴地哼着小曲儿晒太阳呢。
朝中的大阿哥神色陡然一慌,他喉结滚了滚, 咽下一口苦涩的唾沫,大脑飞速旋转想着一些对策,试图将自己最重要的肱骨救出来。
毕竟他身边会动脑子的人不太多, 明珠是里面最出类拔萃的一个,除却跟他的一层亲戚关系之外,明珠可以说是他的最大助力——明珠手头的人脉、他自己的头脑还有他背后整个纳兰家族的支持。
可以说,倘若明珠倒下了,大阿哥这边就算是失去了一半势力。
大阿哥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对于明珠平日里的做派还是了解一些的, 对于他办的一些贪赃枉法的事基本上持一种纵容的态度——他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明珠只要心向着他这边,那么他做的那些事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好好帮他遮掩一番。
况且没有缺点的臣子他也不敢用, 这样的人如铜墙铁壁一般密不透风,他害怕时候长了自己掌控不住,而明珠有了贪欲就代表着他有了弱点, 大阿哥帮着他遮掩实际上也是在拿捏着他的短。
明珠一向是个聪明人,除却他自己确实是喜好弄权贪财这个因素之外,也有故意为之令大阿哥放心这个因素在里面。
私下里的事他们心知肚明倒不成问题, 可若是之前做的那些腌臜事被搬上了台面……那可真是不太妙。
大阿哥一颗心狂跳不已,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是他转念一想,明珠被弹劾也不是头一回了, 之前基本上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无非就是疏通起来麻烦一点, 等过了风口浪尖应当也就没什么事了。
之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没道理这一次就阴沟里翻了船。
大阿哥这么安慰自己,心神稍稍定了下来,他不敢反驳正在气头上的太皇太后,转过头狠狠地盯住那两个先后领旨的都查院御史,眸子里明暗的光交织,显出几分凶色。
他啧了一声,这都查院的御史最是麻烦,左都御史秦大人是个硬骨头,简直是油盐不进,像个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不过还好那个右都御史为人还算圆滑,稍稍运作一番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加上……大阿哥微微挑唇,唇角又泛起神秘的微笑,他想着,用不了多久太子就会下台,而皇帝再“意外”病死,那么放眼朝中,有资历有能力坐上那宝座的不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么?
等他当了皇帝,放了明珠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再加上明珠如今山高皇帝远的,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等明珠回来,还潜不到被抓,他就已经做了皇帝,到时候直接以从龙之功抵了那贪赃枉法的罪,那明珠不就没事了。
想着想着这思路就跑了偏,大阿哥心里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当了皇帝之后的风光了,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还能大笑三声打一套酣畅淋漓的拳!
所以大阿哥的眼风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竟慢慢柔和下来,瞧着那左都御史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了金元宝一般。
左都御史:“……?”
他先是一脸莫名其妙,然后仿佛意识到了些什么,恶狠狠地一甩袖子,瞪了回去!
可恶!休想用这种方式跟他套近乎!
他要维持他出淤泥而不染的纯臣形象不倒!
大阿哥:“……”
他被这如有实质的一眼瞪得回过了神,刚从白日美梦中醒来,他还有点摸不清清楚状况。
大阿哥下意识抬了抬眼皮,就被那很有冲击力的一个眼刀给刺得彻底清醒过来,恶狠狠的眼刀直接将他的幻梦泡泡戳得粉碎。
骤然对上了左都御史看仇人一般的眼光,大阿哥毫无防备之下甚至被吓得一激灵。
然后就是万分无语,以及几分哭笑不得中夹杂着一点点被冒犯的愤怒。
大阿哥磨了磨牙,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这老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老东西本人毫不在乎,嫌恶且轻蔑地冷嗤了一声,一扬胡子高傲地转了脸。
悄悄围观这一切的右都御史一脸无语:“……”
幼不幼稚啊。
*
大阿哥一下子不担心了,一半是因着方才做的美梦,另一半则是被那左都御史打了个岔,心里一时间没有了别的杂念,光顾着跟左都御史幼稚地进行瞪眼大法。
总之殊途同归,他终究还是放下了心头那一块大石头。
大阿哥深深提起的那口气缓缓往外散去。
结果散到一半,又有一道声音横冲直撞将那口气撞得粉碎,大阿哥一口气在胸腔里胡乱四窜,左突又撞的像一群没头苍蝇,撞得他险些噎死!
“臣有本奏,”一直不声不响的三阿哥操着清雅的嗓音,行云流水地一挥袖子,微微欠身,整个人雅致得宛如水墨画中走出的公子,三阿哥色泽浅淡的唇轻启,吐出来一些大阿哥听来不太美妙的字眼,“参大阿哥,行厌胜之术,谋害储君!”
这话比刚才索额图参明珠的那会儿还要劲爆。
如果说刚才索额图的话是往水里投了个小小鱼雷,炸出零星几朵小水花外加一声闷响,那么三阿哥这话就是往海里扔了颗原子弹,直接将这一滩无澜的死水炸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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