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出来,这并非是他人恶意构陷,完全是四阿哥为了保持海东青的活力,误给海东青喂了太多东西,这才将本就经历长途迁徙周身不适的海东青喂得撑死了。
怎么说呢,只能说八阿哥命不太好,缺了点运气。
这怪不了别人,只能说是八阿哥自己作的。
四阿哥半抬起眼睫,瞅瞅不远处的八阿哥,只瞧见八阿哥比起之前更加失魂落魄,脸上一片灰败,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一阵风吹过来没准就能把他吹翻在地。
四周寂然,上首的皇帝面色沉寂,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突然八阿哥朝着皇帝重重跪下,膝盖狠狠磕在坚硬的地上,响亮的“扑通”声响彻整个安静的大殿,康熙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朝他跪下来,默默地看着八阿哥叩首,行了个大礼,为自己做最后的挣扎,他辩解:
“汗阿玛明鉴,儿臣从未想过要害您,儿臣是真心想要送汗阿玛一只海东青的!儿臣怎么会有胆子故意搅乱汗阿玛的六十大寿!汗阿玛,相信儿臣啊,儿臣只是关心则乱,想要送给汗阿玛最好的海东青,却没想到好心办错了事,儿臣知错了!求汗阿玛责罚!”
还算聪明。
四阿哥看着跪倒在地的八阿哥,挑起了眉。
打感情牌,企图将大事化小,把这件事当作是他的一个小失误而非是对皇帝的诅咒,这是现下八阿哥唯一能做的法子,也是最好的法子。
毕竟那海东青死了是事实,死了就是死了,八阿哥回天乏术,百口莫辩,所以只得将这件事的性质压下去,压得越小越好。
此事已然在皇帝的心里形成了一个疙瘩,他最多就是想办法将皇帝心里的疙瘩化得小一点,不要造成父子之间的隔阂与误会。
所以八阿哥如今只能打感情牌,将这件事说成是自己爱父心切,解释自己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做法不够成熟,在照料这样的小动物的时候,没什么经验。
虽然莽撞也不算什么好的印象,但是至少比蓄意诅咒皇帝要好得多。
当务之急,得让皇帝消消气。
康熙面色阴沉地看着八阿哥,半晌没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八阿哥不停地磕头,那力度大得直接在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血印,康熙却还是沉着脸,不为所动。
“行了,你也别磕了,”康熙冷着眼,居高临下,垂眸看了他一眼,扯唇勾起一个冰冷的讽笑,直言斥道,“到底是辛者库贱妇所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八阿哥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曾经一向爱着他和母妃的汗阿玛怎么突然口出恶言?
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落差,慢慢抬起眼,眸子闪着不可置信的光,僵硬地看着皇帝,动了动唇,嗫嚅了两下,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四阿哥闻言倒是一怔,看了康熙一眼,瞥见了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缓缓垂下眸子。
贱妇,他心里嘲讽一笑。
可这么些年,康熙似乎对于贱妇情有独钟。
比如良妃,比如德妃。
疼宠的时候金银珠宝成堆地送,那时候可从没说过贱妇,也从未在意过身份的鸿沟之别。
这时候倒是嫌弃上了。
真是帝王心难测啊。
说完,康熙看着八阿哥骤然僵硬的身形,眼中暗芒一闪,面上难掩厌恶,又甩下一句冰冷的话,阴阳怪气中带着些警告:“对了,朕听闻朝野上下都叫你什么……嗯,八贤王,好一个八贤王,你自己看看自己做的这些事,可当得上一句八贤王?你可配?”
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
八阿哥豁然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皇帝,一瞬间如坠冰窟,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僵硬。
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回过神之后,便是面容灰败,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扒掉了皮,连灵魂也被摄取,显出了死气沉沉的木然与几分潜藏的不甘心。
四阿哥闻言也挑起了眉,倒是没想过皇帝竟然会如此说。
【嘶,这不就是在说八阿哥不贤么?】洛鸢掩口惊呼,神色复杂,【说一个阿哥不贤,还真是对于他最大的鄙薄了,基本上就相当于断了他当皇帝的后路啊……】
【你说的不错,】四阿哥神色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我好像知道汗阿玛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了,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还真以为他单纯是厌弃了良妃,但这么想的确有些不对劲——良妃娘娘也算是跟了他那么些年了,没道理突然就因为出身低贱而被厌弃,再者说,即便如此,宫里身份低下的宠妃也不只是她一个,真要算起来,这么多年容宠不减的德妃娘娘不也是个‘贱妇’?】
【这么说也是哦……】洛鸢被他一提醒,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来,她抿了抿唇,试探性地猜测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帝是在借题发挥?良妃娘娘惹他了?】
【你说对了一半,汗阿玛的确是在借题发挥,只是得罪他的并不是良妃,】四阿哥挑起眉,目光有些悠远,他看向了不远处失魂落魄的八阿哥,【而是八阿哥自己。】
【因为那只死掉的海东青?】洛鸢皱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之前康熙说过的有些突兀的话,【八贤王……他是因为八贤王这个名号?觉得八阿哥太过积极主动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故而才借题发挥,故意打压八阿哥?】
【阿鸢果真聪敏,】四阿哥眉目疏朗,笑着称赞,【不错,我想应当就是如此,今日海东青之死虽说会令汗阿玛生气,但汗阿玛一向神思清明,对于这样的事会不高兴,但并不会发这样的雷霆之怒,在加上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便断定,真正惹得汗阿玛发火的,正是八阿哥的张扬。】
四阿哥说到这扯了扯唇,嗤笑一声,补充道:【没有一个皇帝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在朝野上下的声望这样高,甚至高到直逼他自己。】
素有贤名的阿哥是好事,但是这名声太大了,对于皇帝来讲就成了威胁。
未免有些功高盖主之嫌。
“碍眼的东西,”康熙毫不掩饰他对八阿哥的不满,斥道,“还不快滚开这地方!回你自己的位子呆着!”
八阿哥失魂落魄地呆在原地,半晌没动。
九阿哥看得着急,咬了咬牙,低着头冲上前,架着八阿哥的胳膊,一把将他拖下去。
没了碍眼的人,康熙的面色果然缓和了许多。
他面上重新扬起笑,打破之前的沉寂,示意大家接着奏乐接着舞,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接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时时刻刻紧绷着一根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没绷住,惹得皇帝再把自己骂一顿。
主要不是丢人的问题,主要是很可能丢脑袋。
所以接下来寿宴的气氛就有些奇怪了,大家一方面努力做出热络的样子,面上都带着喜色,但是比起之前又多了一点谨慎,还有些许的分寸。
就像无形之中有一条线,在线内可以尽情狂欢,可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远离了那条线,就像跨过去便会纵身跃入万丈深渊。
最后那一场寿宴,兴许只有皇帝自己尽了兴。
但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
皇权独尊。
第129章 风寒一场
皇帝的六十大寿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去了。
在这一场跌宕起伏的寿宴中, 所有人都过得不自在,包括得到了实质性利益的康熙——毕竟自己的寿宴上出现了死鹰,怎么着也算是一个很不吉利的事, 这令他相当恼火,即便是顺势给了八阿哥一个下马威式的打压,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主要是心头不快, 就像活吞了一只死苍蝇,当真是恶心极了。
当然,其中最糟心的约莫就是八阿哥那一脉了,不仅被皇帝臭骂了一顿,还丢掉了自己的妹妹,莫名其妙被康熙骂到自闭, 踢出决赛圈, 好好的寿宴没能露了脸,相反还丢了大脸,成为了所有人的笑料。
于是那一天, 一向好眠的八阿哥彻底失眠了,第二天嘴角便长了一个巨大的燎泡。
可四阿哥却睡得很好。
毕竟在整个宴席中,他算得上是最开心的那个了, 既破除了妹妹被迫远嫁准噶尔的宿命,又成功地在皇帝面前露了脸,不仅没有被骂, 反而还被皇帝狠狠夸了一通。
这个六十大寿,兴许他倒是过得比康熙还要高兴一点。
自从六十大寿过去之后,宫里又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着嫁格格的事, 葛尔丹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积极, 他就像毛头小子一样, 强调自己对九格格一见钟情,一定要尽快娶九格格,所以大清这边择了最近的吉日,很快九格格便盛装嫁往了准噶尔。
——本来依着良妃的性子,定然不愿意让女儿远嫁准噶尔,若是搁平常定然是要吹一吹枕边风那个,闹一闹试试能不能将女儿换回来。
可是,八阿哥出了事,良妃最大的仰仗就要完蛋了,良妃自然也没有闲暇更没有胆量去劝说皇帝了,所以良妃便只能含泪送走女儿,并且开始对八阿哥遭到皇帝的厌恶这件事焦头烂额。
这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寿宴。
*
时间如流水一般过得飞快,转眼距离那段令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六十大寿已经过了一年,这一年的八阿哥比起之前更加谨慎,也更为低调,他一下子就像是被抽掉了气力,天天死气沉沉地走来走去,宛如游魂一样漫无目的。
比起从前的张扬,现如今八阿哥夹着尾巴做人,相当低调。
低调到近乎没什么存在感,也丧失了情绪,只是很阴郁地游来逛去。
四阿哥每次看到她都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人真的变了,就像换了个人。
而对于康熙来讲,六十大寿宛如一个坎,过了六十大寿,他的身体终究还是每况愈下了。
也许也是因着之前的一场大病伤了根本,那场极吊诡的疟疾来得突然又猛烈,不合常理的病很明显就是藏着猫腻,四阿哥提了几次彻查,却都以皇帝的沉默和叹气告了终。
四阿哥看着皇帝憔悴的神色,也不忍再说了。
估计皇帝心中有了猜疑的人,甚至有可能皇帝已经查明了那背后的人,只是不愿意再公之于众。
四阿哥尊重皇帝的做法,假装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毕竟皇帝就想得过且过,他一个做小辈的,怎么敢跟皇帝对着干?
之后太平了一阵子,皇帝原本极为健硕的身形经历了一度秋雨之后也变得格外单薄,直到后来,一场风寒再度将皇帝放倒在了床上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这是要不行了。
可太子未定,朝野上下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谁会坐上那个位子?
皇帝会把这江山交给谁?
第130章 多荒谬啊
皇帝彻底病倒, 是在一个冬天。
没有什么征兆,一场极猛烈的风寒就这样将皇帝放倒在了床上,康熙纵然很想起身, 但是努力了好久都能下得了床。
太医说,是那一年的疟疾伤了根本,以至于到如今已然是强撑了一年多, 强弩之末罢了。
于是在一个风雪夜,缠绵病榻的康熙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咳出了一口血,然后于众声喧哗之中陷入了昏睡。
诸位太医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哭丧着脸面色沉重,从严肃的脸色上无声宣告了皇帝的命不久矣。
于是在京中住着的阿哥们都连夜进了京。
八阿哥比四阿哥先到了一步,他守在殿门外, 面容是那种令人骨肉生寒的平静, 他长长的羽睫盖下了一片阴翳,整个人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
他守着门口,席地而坐, 眼神有些空茫,静静地看着天地间茫茫一片纷扬的雪,察觉到四阿哥的脚步声, 他并没有看过去,只是半蜷着一条腿,手肘很随性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另一条腿放松地敞着,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莫名的颓废感。
“你现在很得意吧?”八阿哥看都没看四阿哥一眼,却对于对方的到来如有感应地抬了抬眸, 唇角扯起了一股子微嘲的笑意。
“得意什么?”四阿哥没什么情绪地扬了扬眉, 莫名其妙道, “汗阿玛生了病,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别跟我装糊涂,”八阿哥微仰着脖,喉结滚了滚,转过头,终于舍得看他一眼,眼尾挑了挑,轻嗤一声,“现在京城没剩几个阿哥,老十四被汗阿玛撵到了边关历练,老十三跟你一条心,而我……我早就被汗阿玛厌弃,更别提老九老十那些个毛还没长齐的不成气候的家伙……”
四阿哥静静地听着八阿哥的话,眸色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只是平静地听着他大吐苦水,也并没有打断他,就让他一直说下去。
八阿哥说着说着面上的神色更阴郁了几分,自己把自己说得心梗了一下子,对他自己说的这些话表示很自闭。
但是他很快调整了过来,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心情,接着自顾自道:“从眼下来看,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那个人,似乎就剩下了你一个人。”
【不容易啊,这小子终于说了句人话!】洛鸢听见这句话之后都惊了,她有些惊异地看着八阿哥,对于他居然会说人话这一点表示了极大的不可思议,想了想,兀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故作成熟地感慨道【果然,年轻人还是得经受一点挫折,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不遭受毒打如何蜕变,瞧瞧,这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之后,八阿哥居然也学会了做人!】
洛鸢的一番明褒实贬的感慨说完之后,不远处的八阿哥忽地打了个喷嚏,狠狠地破坏了那一身忧郁青年的范儿。
不明真相的八阿哥默默蜷紧了裹在身上的大氅,紧了紧领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恰似不经意似的抬眼看了看外面的风雪,心底暗暗后悔为什么为了风度而抛下了温度,没有再多穿一件。
别问,问就是当事人后悔极了。
四阿哥看了看倏然顿住的八阿哥,在一片平静中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快转过头去看外面纷扬的雪片,没好意思看他。
于是两个人突然静默了片刻,不约而同开始去欣赏雪景,惹得身旁急急忙忙经过的宫女们不免有些诧异地用余光扫了两人几眼,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两人认真的目光看向外面的景儿,有一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便都一头雾水地离开了这两人的视线范围之内,心中暗暗纳闷:这莫非是他们贵人新发现的观景关窍?
所有的宫女不明觉厉,恍恍惚惚地走过去。
【那什么,我发誓我就是单纯吐槽了一下,】洛鸢很显然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她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似的瞅了一眼假装无事发生的八阿哥,冷静地胡说八道,【有的时候吧,像我们这样的天选之子,说话总是不经意之间就触碰到了天地法则,这一个不小心就成真了……你懂吧,这种不可抗力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只能说他倒霉,与我无关哦~】
洛鸢尾音十分幸灾乐祸地荡漾了一下,对于八阿哥不幸遭遇表示了一点同情,但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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