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小声回复道：“确实是有的，开朝的时候定下的，后来没人管了，倒也没改。”
简而言之，就是“祖上也是富过的”。
名头是有了，但里边的客人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愿受管束，有几个人还是边骂边要离开。
然而很可惜，捉妖司的差役最不怕他们这些人。
“哇，这不是林公子嘛，不是说正在城外道院苦修吗？令尊知道你回城了吗？”
“天啊，这不是冯大人吗？令夫人知道你来这里吗？”
要知道捉妖司里的差役虽整日无所事事，但也都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
京城各个世家互通有无，若在这种地方给他们碰上记住，来日里往家族中一散播，这脸可就丢大了……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纨绔。
那几个挑事的瞬间就被吓得退了回去，没人再想出来。
周颂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回头刚准备吩咐什么，却不见夏离的踪影。
“夏离人呢？”
一个差役指了指尘花楼道：“她刚刚说要去找那个萧公子，然后就跑进去了？”
“跑进去了？？”周颂大惊失色，一拳头锤到那差役头上，骂道：“她一个姑娘家跑进去你怎么也不拦着！”
第19章 幻境之法
密室幽寂，灯火昏暗。
萧景兮不想轻举妄动，一直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反倒是苏兰隐神态十分放松，也不管萧景兮的目光，缓缓走到密室中央，蹲下身似乎正在检查着什么。
“你我之前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苏兰隐主动开口道。
“我记得你，也同样认识你，苏公子。”
听见这个，苏兰隐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忽然笑了起来。
“很久都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久到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来姓‘苏’。”
压抑的笑声回荡在这昏暗的密室之中，迟迟没有散去，更显阴冷可怕。
“是你伪造失踪，害死尘花楼里的人制造怪物的？”
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追问此事，苏兰隐有些意外，但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如实道：“没错，是我。”
萧景兮接着道：“什么人指使你的？”
这次苏兰隐没有很快回答，脸上轻松的神态淡了些，眉头微皱，沉声道：“没有人指使，只是我想做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苏兰隐重复了一遍，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更加压抑痛苦，一字一顿道：“因为这京城里所有人的有罪啊。”
萧景兮不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家人是无辜的，我父亲是无辜的！但你们却诬陷他，一个个要么落井下石，要么作壁上观，全部该死，该死！！”
苏兰隐的情绪突然爆发，血红的眼睛仿佛能流出血来，声嘶力竭道：“苏家出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主持公道的，学子书生更是不分青红皂白，胡编乱造！”
萧景兮眉头紧锁，立即尝试解释道：“因为那场舞弊案已经是铁证了，断没有翻案的可能。”
五年前的考场舞弊案算是自开朝以来最大的受贿舞弊案件，牵涉甚广，龙颜大怒。
且当时的国子监祭酒苏瑞又被查出之前的一些受贿事件，数罪并罚之下才被判决全族流放。
“什么铁证，我没有看见！我只知道父亲和我说过，他就是冤枉的！”
苏兰隐大概是恨极了，身体都开始止不住地发抖，声音逐渐低沉，盯着萧景兮缓缓道：“你知道吗？我在南疆那里看着父亲被人一脚踢下山崖，看着母亲被活活打死，看着妹妹饿死在我怀里，她只有七岁啊……”
“七岁啊……”触及往事，苏兰隐眼中控制不住地流出泪水，那泪竟然是血红色的，如同泣血一般。
“所以啊，”苏兰隐伸手抹去眼泪，发泄完情绪，他似乎稳定了一些，深吸一口气道：“京城里所有人都该死……”
他忽然抬头看向萧景兮，接着轻声道：“包括萧公子你。”
紧接着苏兰隐猛然闪身朝萧景兮冲来，手中寒光乍现，一柄软剑从袖中抽出，径直劈向眼前的人！
苏兰隐算准了他现下手无寸铁，定然接不了这一击！
“铛”的一声，软剑瞬间被挑开，萧景兮借力转身直接踢中苏兰隐的小腹，趁人身形不稳之际上前一把将人按倒在地！
萧景兮动作实在太快，怕是在苏兰隐行动前就完全预估了他的动作，瞬息之间就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并制服。
苏兰隐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刚准备不管不顾地挣脱束缚起身，脖颈处忽然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公子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否则在下就要被迫越过三堂会审，直接将你就地正法了。”
语气平稳沉静，没有一丝慌乱，想来方才苏兰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苏兰隐下意识侧目看过去，只见一根银簪正紧贴在他的颈边，刚刚萧景兮应该就是用它挑开的剑锋。
银簪并不锋利，但想要刺破一个人喉咙还是绰绰有余。
看见银簪的那一刻苏兰隐立即想通，怪不得萧景兮刚刚一直站在烟玉身边，还故意问那些问题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能暗中拿到烟玉束发的簪子。
“我竟如此掉以轻心，实在是惭愧啊。”
苏兰隐低声说道，那双眼睛中的红色慢慢加深，仿佛一池血水正在上涨，马上就能溢出来……
可惜萧景兮背对着他，并不能发现这些，也不想和他啰嗦太多，而是开始思索如何能将这边的情况传递出去。
密室内很安静，完全隔绝声响，喊人是喊不来的，又不知道烟玉能不能自己醒来，最好找到东西先将苏兰隐给控制住……
“不过……”苏兰隐眼角开始慢慢浮现出红色血纹，繁复而妖异，“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这种人会怕死呢？”
就在这一刻，血纹完全显现，苏兰隐突然奋力伸手抓住那银簪！
萧景兮一惊，以为他想抢夺簪子，手上用力准备再度按住他，可谁知苏兰隐竟然抓着那簪子狠狠刺入脖颈之中！
刹那间鲜血四溢——
手上粘湿温热的触感异常明显，萧景兮赶紧松开手上的簪子，下意识解开对苏兰隐的束缚，立刻伸手想要捂住那伤口。
苏兰隐现在还不能死！
然而就在萧景兮松手的那一刻，手下本该濒死的人突然翻身越起，夺过簪子后一脚将面前的人踢远。
萧景兮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看向苏兰隐却见他脖颈处没有任何的伤痕，自己右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一丝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真可惜啊，萧公子，”苏兰隐看了看手上的银簪，笑道：“本来你可以很安静地去死，但是现在……”
苏兰隐缓缓抬起手，眼角的血纹再次加深，眼睛中血色也慢慢变黑。
随着他动作，密室内忽然大量涌现出诡异的黑烟，聚集环绕在苏兰隐周围，就如若凶猛饥饿的野兽正趴在他身边，紧盯着猎物，蓄势待发……
黑烟让整个密室都变得阴暗混沌，压抑的像是被一只巨兽吞进了肚中。
萧景兮完全辨认不了位置，浓厚的黑烟让他心口发疼，甚至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现在，你会死得很痛苦了。”
苏兰隐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这片黑暗之中，四周的烟雾开始移动起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叫人头晕目眩，难以集中精力。
萧景兮不自觉地晃了晃头，希望摆脱那眩晕感。
可那烟雾若有神志，在萧景兮失神之际瞬间从其中窜出几道黑刺，如利箭一般飞快朝着目标冲过来！
萧景兮顷刻回神，立刻想侧身躲过，但双脚仿佛被黑烟给黏住，根本是动弹不得！
如此一耽搁，黑刺的锋芒已近在眼前！
“真是很久都没看见过这种东西了。”
混沌之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语气轻蔑随性，丝毫没有被黑烟掩盖扭曲。
萧景兮感到有人拉着自己后退一步，他下意识偏头看去，恍惚之间看见夏离飞身而上，与自己擦肩而过，侧颜冷毅却又似乎附着一层莹莹微光，在这黑暗之中美的像星辰。
紧接着她手中锁链荡出，银光闪现，劈开那一道道黑刺后瞬间炸开——
银白色的光芒如若流星滑落四散，耀眼的碎光顷刻撕破压抑的黑暗，破除混沌，重启人间！
黑烟被光芒燃烧殆尽，锁链势如破竹直接劈到苏兰隐的右眼之上！
苏兰隐惨叫一声吃痛后退，用手拼命捂住眼睛，周围仅剩的黑烟随他眼角处的血纹开始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烟雾散尽，萧景兮终于能正常呼吸，但依旧浑身乏力，靠坐在石壁旁想抬头看向夏离，眼中却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些光影。
发觉情况不妙，苏兰隐当机立断转身欲跑，然而刚一回头脖颈便被锁链缠住，拽着狠狠地砸到一旁的石壁之上！
夏离握着锁链，望见苏兰隐那血红的眼睛，淡声道：“你练这种诡道术法，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吗？”
苏兰隐咳了几声，哑声道：“妖怪、鬼、怪物？什么都行，我无所谓，反正，我早就不人不鬼了！”
话音落苏兰隐抓住锁链，借力猛然朝夏离冲了过去，手中软剑异常灵活，不断变换攻击方向，最终打算乘人不备从侧边刺出。
可锁链比他灵活更多，夏离甚至都没有移动位置，一个转手那锁链若有生命一般荡出一段瞬间击飞软剑，紧接着又顺势调转方向，再次劈到苏兰隐的眼睛上！
攻势被彻底打乱，苏兰隐跌跌撞撞地后退，最后跪倒在地。
夏离冷眼看了看手腕不知何时爬上的一丝黑烟，轻轻一吹，那丝黑烟直接散开。
“你这点幻术把戏，还不太够看。”
苏兰隐主要就是练的幻术，以此在打斗中迷惑对方，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萧景兮明明看见他命悬一线，下一刻又恢复如初。
可惜这种半吊子的术法在夏离眼里实在不够看。
“对，你说得对……”
苏兰隐好不容易缓过神，跪在地上点点头，然后又抬头笑了笑，疯疯癫癫道：“但是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怕幻术的。”
说着苏兰隐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掌心用尽全力刺下，直接将左手钉死在地上！
鲜血流出与地面上那诡异的图案相接，逐渐浮现红色微光。
夏离面色一沉，手中锁链一动狠狠扑打向那图案，尘土四溅，图案彻底被毁坏，奈何那红色微光丝毫没有影响，迅速加深扩大。
以自身血肉魂魄祭阵，这苏兰隐真是有够疯的！
四周景象开始分崩离析，阵法加大了幻术强行转化成为幻境。
此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了布阵之人，但苏兰隐要是死了线索全断，又是白忙活一场。
夏离眼中狠戾，看着将要完成的幻境和逐渐隐身的苏兰隐，最终舍弃锁链，单膝跪地右手全力拍下——
无数道银白色的光芒从她手底冲出，绚烂得如同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刹那芳华！
光芒流转覆盖整个幻境，边界已经隐隐出现裂纹，即将彻底冲破！
可就在此时，魂魄不稳带来的眩晕感袭来，灵气无法继续供应，光芒瞬间变淡，威压消失，边境的裂纹抓住这个机会立即恢复，接着直接完成最后一步——
幻境已成。
第20章 求而不得
光怪陆离的幻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与虚无。
四散的灵气失去指引，慢慢散落成细碎的光点，夏离收回灵力，止不住地喘息。
还是不行，魂魄缺失又得不到静养，实在没办法控制大量灵气。
如今幻境已经展开，只能尝试从里面找到阵眼突破，就是不知道这个幻境究竟能完成到哪一步。
夏离缓过神来起身准备去找萧景兮，然而刚一转身，周围的环境瞬间变换，虚者化实，实者化虚，瞬息之间便构筑出另一处场景——
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四面的墙壁密不透风，正对着的铁门紧紧关闭，侧边墙壁上挂着一只小小的蜡烛用来照明，火光微弱暗淡、忽明忽暗，就像垂死之人的呼吸随时可能消失。
牢房很潮湿，脚下满是水渍，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地上一半是水一半是血。
地面上摆放着几十条精铁锁链，连接着四面墙壁最后全部汇聚到牢房中央，锁链位置繁杂却有规律，像是布的什么阵法要用来困住中央的“怪物”。
夏离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无比熟悉、无比厌恶的一切……
她曾在这里待了五年，不生不死的五年。
为什么苏兰隐说没有人会不害怕幻术？
因为幻术之法，攻心为上，它可以幻化万物，尤其是你最害怕的东西。
此时门外隐隐传来解锁的声音，厚重的门锁被打开，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有人缓缓拉开铁门。
一个苍老的男人走了进来，满头华发，形容枯槁，可那双眼睛却很精神，透出一股病态的疯狂。
他手上拿着一只碗和一把银色的匕首，轻声道：“该取血了……”
“取血”，这就是夏离被关在这里的理由。
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不会生病、不会中毒、不会受伤、不会老去甚至不会死亡。
这是永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宝物，而他们现在发现宝物就在夏离身上！
可惜宝物拿不走，所以他们开始尝试研究，取血、研究、再取血、再研究……
夏离不会死，但她会痛，然而到了最后她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恐怖至极，难看至极。
那人丝毫没有因为夏离站在一旁而奇怪，而是径直走过去，慢慢抬起手中的匕首，就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重复着曾经的动作。
夏离冷眼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待人走近后只是随手一挥，直接打翻了那人手中的碗。
瓷碗摔到地上破裂，夏离神情淡漠，眼中未见一丝波澜。
男人停止了动作，眼珠动了动，盯着夏离接着笑道：“你逃出来了啊。”
声音嘶哑，如同强行撕碎绸缎发出的异响，听着刺耳。
“我早就逃出来了。”
男人没有接下这话，转而又道：“真奇怪，你不怕我吗？”
一个把自己关了五年、害了五年的人，不害怕吗？
夏离冷冷道：“你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要怕你？”
男人一愣，然后点头认同道：“对，是你杀了我的，来吧，再杀我一次。”
他将手中的匕首主动递了过去，“杀了我，杀了这里所有的人，然后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就像你当年做的一样，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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