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时他一直思索着白日里与林飞的对话, 打算回去再亲自问问萧景兮。
不知为何离家越近萧庭弘越是不安, 直到侍从唤了两次他才回过神来,发觉已经到了门口,匆忙下车。
“萧砌,你家公子呢?”
一进门萧庭弘看见萧砌便追问道。
“公子傍晚回来后便去了厨房。”
萧庭弘微微皱眉, “他去厨房做什么?”
萧砌道:“应该是做糕点去了,公子这段日子经常去厨房请教做甜食。”
“做糕点, 还是甜食?我记得他不喜欢吃甜吧?”萧庭弘更是不解。
这回萧砌顿了顿, 好一会儿才低头缓缓道:“那位姑娘似乎喜欢食甜,兴许公子是想以此悼念故人……”
萧砌不知道夏离的情况, 只以为是自家公子在睹物思人罢了。
提到那姑娘, 萧庭弘脸色一僵,不再多言立即快步往厨房走去。
等他到了厨房时萧景兮正在一旁候着灶上的蒸笼,白雾弥散, 安静无声。
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萧景兮抬眸望去,看见来人后也没有惊讶,稍稍收拾了一下, 最后走上前问好:“父亲。”
萧庭弘看了看厨房里的蒸笼,沉默了一会儿,询问道:“听说你今天很早就出门了,去了哪儿?”
萧景兮道:“去大理寺见一个人。”
“谁?”
萧景兮平静道:“夏离, 这个名字父亲应该不知道, 不过您肯定见过她。”
萧庭弘沉默了半晌, 最后轻声追问道:“你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 她是暗阁阁主。”
没想到萧景兮直接说了出来,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都被掐灭,萧庭弘的头一阵阵疼。
他深吸一口气,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道:“你了解暗阁吗?”
“我了解暗阁,同样也了解她。”没有丝毫犹豫,萧景兮直接回复。
“你哪来的了解?”萧庭弘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沉声道:“你喜欢何人我倒也不想多管,是世家小姐也好,是布衣女子也罢,可是那人……”
萧庭弘叹了口气,“她不是什么寻常人,你也未必真的了解她,忘了吧,会有其他人的。”
萧景兮没有多言,静静等着父亲说完,然后道:“那您可以忘了心里那个人,喜欢上母亲吗?”
萧庭弘瞬间愣住。
他立即看向面前的孩子,只见少年目光清冷淡漠,如高山之中清澈静谧的深潭,倒映出每个人灵魂。
见没有应答,萧景兮继续道:“您不能,我也不行,不过我和您不一样,我不想放弃,亦不愿将其他人拉扯进来。”
属于自己的执念,既然已经知晓心中放不下,何必再牵扯他人。
要么松手放弃,守着执念独自度过;要么此生求索,不死不休。
萧庭弘抿了抿唇,一时间竟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萧景兮的态度就好像在嘲笑当年的自己,选择放弃后自暴自弃地接受家族安排,然后让一个无辜的姑娘赔上了自己几十年的光阴与爱意……
就在这时蒸笼发出异响,大概是时间差不多了,白雾争先恐后地涌出。
萧景兮没有再管父亲,立即转身取下,准备继续下一步制作。
萧庭弘看着他认真仔细的模样,最后轻叹道:“你会后悔的。”
萧景兮手上动作不停,抬眼看了看他,笃定道:“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不会后悔。”
两世相遇,适我愿兮。
————
子时过半,天牢中灯火不减,巡逻不停。
楚溱坐在牢房之中,双眼紧闭。
顾及他的身体,这间牢房被打扫得很干净,每日还会有大夫前来为他检查,确保不会在审讯前出事。
巡逻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在门外观察一番,确认无事后又离开。
楚溱听着脚步声由近及远,忽然心口一疼,止不住咳嗽起来。
身体又开始难受,楚溱本以为只是和先前一样忍一会儿就好,可谁知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他不得不死死按住心口,拼了命地咳嗽!
剧烈痛苦的咳嗽声彻底打破黑夜的寂静,不远处巡逻的人发觉异样飞快朝这边跑来。
而楚溱口中一阵腥甜,随即涌出大量鲜血!
鲜血不止,楚溱直接趴倒在地上,满手血迹,浑身发抖,感觉呼吸都被血液堵住,甚至没办法咳嗽出声!
濒死的绝望让楚溱十分无力,他想尝试挣扎但手脚全部用不上力,只能倒在地上等待死亡……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锁链骤然断裂的声音,像是什么人一脚踢开了牢房的门。
紧接着楚溱感觉自己被人抓着领子猛然提起,他被迫坐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后颈突然受了一击!
这一下子疼得很,但同时仿佛身体中有了一股推力,瞬间便把堵在喉中的鲜血逼了出来。
吐出瘀血后气息终于通畅,楚溱不管不顾地咳嗽,大口喘着气,脸色发紫,刚刚再晚一会儿他就是具尸体了!
眼前总算清明了一些,楚溱立刻偏头看去,只见夏离正站在一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眼神淡漠。
见人暂时死不了了,夏离把目光移到楚溱最后吐出的那口鲜血上,缓缓走近,蹲下身从中捡起一个东西——
这东西就像黑色玉石一般,色泽透亮,内部隐隐泛着红光,不过只剩一半,而另一半就像被溶解掉了,凹凸不平。
夏离转身看向楚溱,走近了一些,冷冷道:“这东西是谁给你吃的?”
这珠子其实就是妖丹,一般是由修为较高的大妖用自身血液凝成。
一旦被别人吃下,妖丹可以为其提供妖力,不过同时性命也会被那只妖怪控制,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杀了持有者。
如果刚刚夏离来晚了一步,妖丹全部溶解,到时候连死因都会查不出来。
楚溱看着那珠子,不答话。
“你是不是以为这是什么药?”
楚溱作为半妖,身体这么差的主要原因就是自身妖力不断丧失且无法停止,有这么一个妖丹的话确实可以让他好受很多。
楚溱呼出一口气,垂眸道:“这是我自己照着古书上做的药。”
“你胡说,”夏离直接道:“你是半妖,根本没办法做出妖丹,或者你说这是太后做的?怎么,太后会要你性命?”
提到母亲楚溱眼神慌乱了一点,费力抬头道:“和母后没关系,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她不知道。”
夏离眼中冰冷,蹲下身看着楚溱,质问道:“我再问一遍,这个东西究竟是谁给你的?告诉你京城封印的又是谁?”
两人对视良久,楚溱不知是冷还是怕,身体一直微微发抖,但最终依旧轻声道:“是我一个人做的……”
“好。”
夏离点点头站起身,“你既然不说,那我明日就入宫去问问太后吧。”
听到这个楚溱赶紧开口想制止,但夏离直接打断了他,“不用担心,我会请相王殿下一同前去的。”
楚溱看着眼前的人,止不住握紧了手,不寒而栗。
————
清晨,朝露透亮,曦光朦胧。
从前热闹的永和宫如今一片寂静,禁军把守各处,无人可以随意进出。
不过也有例外——
夏离带着士兵与楚溱一路从外殿走入内宫,通行无阻。
皇城内外,既见金印,无人可拦。
到了太后寝宫外,夏离暂时停下,按规矩先向太后身边的宫女请示会面。
永和宫的人皆受过太后恩惠,且太后是出了名的温和善良,宫人皆是忠心耿耿。
所以那宫女看见夏离的时候又怕又厌,无意瞥见楚溱后一愣,匆匆忙忙便跑进寝宫汇报,不一会儿就出来邀请夏离进去。
已是早晨,寝宫内香烛气味却迟迟不散,想必太后是彻夜未眠,蜡烛燃了一夜。
“溱儿,你没事吗?”
一进门太后就从里屋跑了出来,面容憔悴,神色慌张。
不过夏离直接命令士兵把人拦住,隔开太后的视线,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道:“太后金安,下官今日叨扰,有些事想问一问。”
太后似乎很怕夏离,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夏离直接道:“太后可知,为相王殿下出谋划策的究竟是谁?”
太后瞪大眼睛望着夏离,不答。
楚溱这时忽然道:“母后真的不知道这些事,你别难为她了。”
夏离扫了一眼身后的人,道:“相王殿下,我没问你,你可以闭嘴。”
楚溱身后的士兵会意,压着人的力道更大。
“溱儿!”太后护犊心切,哀求道:“阁主,溱儿他身体不好,你不要这样……”
“可以啊,那太后告诉我,给你们出谋划策还搞出那么多妖异阵法的究竟是什么人?”
太后神情一僵,立即不出声了。
“好,你不说。”
夏离点了点头,挥手让后头的一个士兵将手上的东西送过来,拿至太后前面道:“太后知道这里边是什么吗?”
这像是个装蟋蟀的竹笼,不大不小,似乎里边有什么东西在飞。
夏离从中小心捉出一个黑色的虫子,解释道:“这就是当时杀死天牢守卫狱卒的尸虫,基本除掉了,就剩这么点儿。”
“不过嘛,这些杀一个人倒也绰绰有余。”
夏离转身往楚溱身边走了几步。
“当日天牢的事相王殿下一定是知道的吧,你害死了那些守卫狱卒,那么按规矩,我现在让你以他们的死法去死也无可厚非吧。”
“尸虫会钻进人身体里,然后慢慢啃坏内脏,寄生的人其实都是被活活疼死的,毕竟这东西吃的是尸气和死气,死得越惨它们越喜欢。”
夏离又走近了几步,看着脸色惨白的楚溱轻声道:“相王殿下准备好了吗?”
“别,不要!溱儿!”太后立刻想冲过去,但被士兵死死拦住。
楚溱看着绝望害怕的母亲,慌忙道:“不要,至少不要在母后面前,她受不住的……”
“她受不住?”夏离眼神一凝,厉声道:“那你可想过你杀的那些人,他们的父母妻儿可受得住?!”
夏离转身,“太后,我再问一遍,给你们提供方法情报的究竟是谁?!不然你就看着相王殿下死在你面前。”
太后吓得满眼是泪,浑身都在发抖,颤颤巍巍道:“是、是我族人。”
她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我们都、都是狐妖,他大概三年前找到了我……告诉我溱儿身体差的原因,说他有办法……”
“不要和我说这些,告诉我他的名字、身份、位置。”夏离直接命令道。
“他、他……”太后看向夏离,“我不知道,这些我不知道。”
“不知道?”
太后一愣,下意识避开夏离审视的目光。
“好,你不知道。”
夏离忽然发难,抓起手中的竹笼直接打开一道小门,随即就放在楚溱面前,里边黑色的虫子慢慢飞起,眼看着就要出来!
“阁主!阁主!求求你不要!溱儿!”
太后拼命喊着,甚至她身边几个宫女都一起跪下来求人,寝宫内声声哀求、哭闹不止。
但夏离不为所动,厉声道:“名字、身份、位置!”
太后不停摇头,边求人边说不知道,楚溱想后退,可身后的士兵让他动弹不得,眼看着尸虫即将接近,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住手!!”
第40章 情谊
楚泽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跑来, 身后的宫人几乎都快跟不上。
永和宫的宫女方才全部聚在寝宫内,无人通报,直到楚泽踏入殿内众人才发觉皇上过来了。
寝宫内立即跪了一片。
太后宛若抓到了救命稻草, 踉跄着跑过去, 泪眼婆娑地求助道:“泽儿,救救你哥哥,救救他吧。”
眼看太后惊吓过度,身形不稳要摔倒, 楚泽赶紧上前扶稳她。
太后抓紧楚泽的衣袖,指了指那边的楚溱和夏离, 希望他发话。
夏离暂时将竹笼关上, 侧身静静地看着楚泽。
楚泽稍微安抚了一下情绪混乱的太后,接着让宫人照顾, 自己慢慢走到夏离身边。
他扫了一眼压着人的士兵, 并未让人退下,而是问道:“阁主在做什么?”
夏离从容道:“在审讯,顺便用刑。”
楚溱事到如今也不打算活命, 只是勉强抬头,低声虚弱道:“不要在母后面前,她已经很难受了, 算我求你了,小泽。”
“小泽”是他们幼时的称呼,楚泽念旧,越是当了皇上, 私下里越是喜欢这种曾经亲昵的称呼。
然而现在这称呼似乎没什么效果, 楚泽没有答话, 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看了看楚溱,随后又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后。
见太后情绪稳定了一些,脸色没那么差了,于是他忽然命令道:“其他人都出去。”
声音不大,但寝宫内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士兵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而后立即遵循旨意,直接列队离开。
身后没了借力,楚溱直接跌倒在地,止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终于无人阻拦,太后赶紧跑到楚溱身边,一下下拍着背帮他顺气。
宫人这下子也会意,陆陆续续退出寝宫,夏离倒是没有走,干脆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等待后续。
“母后,”楚泽唤了一声,忽然轻声问道:“我是几岁的时候到您身边的?”
太后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没有回答。
楚泽没有等她,接着自问自答:“是五岁的时候,我母亲走的早又无家世,后宫里没谁想要养这么个半大的孩子,除了您。”
楚泽与太后、相王几人的关系一直极好,甚至可以说若没有太后他或许都不能平安长大,更别提当上皇帝。
楚泽蹲下身,缓缓道:“我喜欢您喊我‘泽儿’,也喜欢哥哥喊我‘小泽’,你们是我永远最亲的人,但是……”
楚泽深吸一口气,失望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还是说其实从未把我当过家人?”
太后一愣,立即摇头,可楚泽继续道:“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一个月前,还是我继位后,或者是从小就在骗我?”
“没有,没有的……”太后有些慌乱起来,想试着解释。
但楚泽却是牵扯到了心结,声音苦涩,转头又朝楚溱道:“哥哥,这一个多月朝堂上简直乌烟瘴气的,我连着一个月没敢好好休息。”
“你一开始私下拜托我给刑部放权,后来又时时关心我对刑部的态度,我忧心你的身体,有一段时间便没有管刑部的事,哪怕严重山提醒,我都没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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