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么回事,”胤禵目光一亮,“揆叙,我知道你!你是明珠的儿子!你能带我们去粘杆处吗?”
十阿哥胤礻我的额涅温僖贵妃出身四辅政大臣之一的钮祜禄一族,他对后起之秀明珠一家自然有种淡淡的轻视,“你一个低等侍卫,进得了粘杆处的大门吗?”
“奴才自然去过,”揆叙倒是不卑不亢,“只是太子爷说得没错,那粘杆处并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一群旗人子弟在练习如何用长杆儿捉树上的知了,两位阿哥若是有兴趣,奴才倒可以为主子们演示一二。”
“还真的是捉知了的啊?”胤禩咕哝了一句,对纳兰揆叙的话,他其实并不怎么相信。
“也并非只捉知了,还要捉天牛、刺蛾、吉丁虫、叶甲等等,”揆叙说,“要知道这些虫子飞到人身上,轻则红肿发痒,重则流脓中毒,每到盛夏,京中各处园林少不得都得清理一遍,可不得养上整整一个院子的人么!”
他说得有道理,小阿哥们又是一时兴起,实则个个娇生惯养,对蚊虫一类多少有些厌恶,听纳兰揆叙这么一说,登时个个都皱起了眉头,表示今儿不想上外头去了。
可不去粘杆处了,那群小崽子们又闹起来了,好不容易太子爷愿意陪他们出来玩,大家便不乐意就这么直接回无逸斋。
“那上御花园逛逛吧,”石小诗建议,“这个闲暇功夫,后宫的妃母们大概都歇下了,倒不会撞见什么人。”
这个提议纯粹是因为她自己想去,毕竟进宫半个月了,她大部分时间都被二大爷关在毓庆宫里读书,间或上宁寿宫和乾清宫问一句“圣躬安和否”,偌大紫禁城,顶着目前这个身体,东西六宫自然是不方便去的,也就只能上御花园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小阿哥们自然连声说好,她无视掉纳兰揆叙若有所思的目光,带着热热闹闹的一条阿哥队伍往北走。
盛夏时节,过了琼苑东门,便能看见御花园重重迭迭的叶子结成一片翠色的云霞,随风摇动着,树叶沙沙,一句人语也无。
石小诗正慨叹好一个清净世界,结果进了御花园一看,堆秀山御景亭前头似乎独自坐了个人,面前石桌上摆着旗,却无人对弈,月白的绣芍药旗袍熨帖地裹在身段上,放眼望去是极纤细的一道背影。
“有人啊?”小十四都不敢大声说话了,朝石小诗对口型。
跟自己下棋的那人似乎低头思考了片刻,抬手去拨弄棋子。
微微侧过脸的时候,那疏离淡漠的气质叫石小诗心头猛地一惊,朝后退了小半步——难怪自打进了御花园她就觉得这身旗袍眼熟,这分明是她在石府时亲自挑的衣料,只是在宫中从没机会穿过罢了。
认出来的不止石小诗一人,胤禩古怪地看了自己太子二哥一眼,朝亭中人打了个千儿:“给太子妃嫂嫂请安。”
第27章 信期
胤礽是背着石小诗溜出来的。
他一个太子爷, 被信期之痛折磨了整整一夜不说,一大清早醒来,先是被迫接受于嬷嬷长达半个时辰的私人谈心, 再是处理毓庆宫大小内务, 然后又有客登门——不知那是一时兴起还是故意来套话的三五个嫔。总之这一上午过得十分匆忙,直到晌午才就着鸡瓜炒黄瓜酱用了半碗老鸭汤泡碧梗米, 勉强算对付了一口, 结果午歇时头痛开始发作, 睡也睡不下,干脆连春烟秋筠也没带,独自到御花园散散心, 顺便摆弄两局围棋。
给自个儿找乐子已经算得上凄凄惨惨戚戚,没料想这才松快了半刻, 又对上了石小诗和这群傻弟弟。
他站起来, 深深吸口气,才转身朝他们含笑点头。
大家都看出来了,太子妃在御花园里,太子必然是不知情的。胤禟看了眼石小诗脸色, 挑眉问:“太子妃嫂嫂这是在跟自己对弈吗?可真是……好雅兴。”
石小诗有点尴尬,朝他们摆摆手:“这是另外的乐趣, 你们往后就懂了……我去和太子妃说两句话,你们上假山那边玩去吧。”
“喔——”小阿哥们捂着嘴偷笑, 嗓子压起来, 看热闹似的瞎起哄,“那您和嫂嫂说话, 我们就不打扰啦。”
大家一步三回头,充满流连地往太湖石叠山那边挪, 石小诗也不说话,拿出太子爷冷峻的眉眼盯着他们走远,这才牵着胤礽的衣袖踏入御景亭里。
“太子爷,您出来逛花园怎么也不带个丫头?”石小诗皱起了眉头,“那个……还疼吗?”
胤礽别扭地转了转手腕,让衣袖从她掌心滑落下来,才冷冰冰没好气地说:“不疼了……你的身体你还不清楚吗?”
石小诗想了想,好像的确只有头一天疼得厉害,但女子来月事又不光是红水泛滥,身上总有些腰酸背痛,疲乏酸软,连气性儿都比寻常时日要冲一些。
看在他替她生理痛的份上,她决定不追究胤礽昨天的直男发言和此刻的易怒暴躁,顿了顿才问:“好吧,那您怎么穿这件旗袍出来?”
“怎么?”胤礽不解地打量自己的衣裳,“很素雅,挺好看的。”
石小诗咽下一口唾沫,“怪我没提前跟您说,这样浅色的,容易弄脏。”
大概是天气太热,连松树下吹过来的风都是暖烘烘的,胤礽额头漫上一层汗,脸颊开始发烫,“那我回去换了便是。”
“来不及了,”石小诗朝他背后一指,好心提醒一句,“您背后已经沾上血渍啦!”
胤礽神色一慌,拽着衣角扭头一看,果然水粉色的芍药绣花旁边有指甲盖大的一块殷红。
“这……”他有些气恼,汗水氤氲起来,顺着弧度优美的颌角滴落,“……他们刚才?”
“没看见,您放心吧!”石小诗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但是眼下已经弄到衣服上了,继续在御花园里晃悠也不是个事,她好言相劝,“趁着这会没人,您快回毓庆宫吧。”
“爷怎么回去?”胤礽丧气地说,“我这动一动,那衣服上血渍又要更显眼一些,你们女儿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肚子不痛了,便不会再流血了。”
他脸上有一种委屈和恼怒交织的神色,被惶惶的日头一照,还怪叫人心生怜惜的。
石小诗觉得好笑,又不敢表现得太明目张胆,“那就找个东西遮一遮。”
可是天气太热,他们两穿的都是单裳,没有外套能脱下给胤礽披上。她拿了块葱绿的汗巾子在胤礽身后比划一下,却被他一把夺了下来。
“这么鲜艳的一块,简直就是把这事儿写脸上了。”胤礽愈发不快,斜着眼说,“你送我回去,一路站在我身后,帮我挡着。”
这也是没别的办法了,石小诗挠了挠头,往叠山石那边一望,确定张三带着小崽子们发现了新玩意,玩到忘了他这个太子哥哥还在,这才答应他,“那成吧。”
他们顶着艳阳走上花园夹道,宫里静悄悄的,即便有宫女太监远远望见这二人,也识趣地行礼回避,这大概是除了午夜时分以外最最静谧的时刻了。石小诗跟在胤礽屁股后面,小心地迈着步子——他穿了花盆底,走不快是一回事,她还得留心两人的距离,既要能遮住那处血渍,叫旁人完全看不出异样,又要维持住足够的空隙,毕竟那位爷现在极度暴躁,随时能递过来杀人于无形的眼刀子。
沉默地转过景和门,胤礽板着脸问她:“你怎么带着他们上御花园去了?”
石小诗眨了眨眼,她还没问他大中午的连个丫鬟都不带跑过去做什么呢,这人先兴师问罪上了。她也没什么好口气,“小阿哥们想看射箭,我带他们在箭亭练了一会,然后就上御花园来了。”
她垂下眸子,决定将中间关于粘杆处的插曲和纳兰揆叙的突然出现隐去不谈。
好在胤礽也没追究,顿了一会他说:“那些小阿哥是顽劣了些,你却不能由着他们,若有这功夫,回毓庆宫多练会字,批几本折子不是好的么?”
他语气里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着急腔调,石小诗一想到书房里堆积如山的奏报,登时头皮有些发麻。
老实说她从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语言天赋是有一点的,语文和英语这两门功课纯靠语感,倒不用为此发愁,数学就实在稀松平常了,从前在中学那会,为了考个电影学院,铆足了功夫背文综,这种死记硬背还行,真到了要她主动分析背后种种成因要害影响意义的题目,总是两眼一抹黑,感觉脑子怎么都转不动。
“知道了知道了,”石小诗这会感觉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分明半个月下来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可是在正主儿面前总觉得气场矮一截,“回去就看,再说指不定哪天就突然换回来了……”
“千万不能露馅,”胤礽打断她,“对那些小阿哥那么好做什么?他们是什么人,犯得上太子爷亲自带他们逛御花园么?”
石小诗抿了抿唇,她没法跟他解释这背后的逻辑,反正说了胤礽百分百不信,只能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蚊虫嗡嗡在耳边回旋,眼皮儿没由来地跳了一跳,果然跨过祥旭门,就看见灾星站在毓庆宫廊下逗鹦鹉呢。
“太子爷吉祥,太子妃进宫这么久了,我也没上毓庆宫来过,”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浅蹲了个安,还是一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模样,“额涅说我不懂事,叫我没事多来,跟妯娌谈谈心也是好的。”
石小诗一个头两个大,上回在宁寿宫这姐平地一声雷的发言还历历在目,本以为大阿哥出宫建府了,这大福晋应该也不会常入宫,不是逢年过节大概没什么经常碰面的机会,哪想到大福晋脑回路迥异于常人常理,自个儿巴巴地跑上门来给人添堵了。
胤礽也是一脸无奈,这位大嫂的奇葩往事他从前便有所耳闻,在宁寿宫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但是来者是客,阖宫的主子奴才这会午歇都起来了,一双双眼睛盯着,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只好朝她点头笑道:“大嫂进来坐吧,外面热。”
她们宫眷说话,石小诗自然不方便作陪,她点点头往书房走,顺便一脸担忧地朝胤礽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留神你衣服上血渍,然后看着胤礽淡眉淡眼地将大福晋往次间里引。倒是不担心会吵起来,胤礽怎么说也是淌着爱新觉罗家血脉的太子爷,平常的冷漠高贵态度就足够叫人不敢大声说话了,倘若真的发起火来,那千金之子不怒自威的模样没比康熙逊色几分。
门帘子放下来,伊尔根觉罗氏往圈椅里坐了,靠着引枕一面四处打量,一面点头评价道:“果然是比我们爷府上精细多了,他不讲究,上木兰围场猎回来的鹿皮就那么直愣愣摆在正堂里,看着怪吓人的。”
这话说的,看起来是埋怨大阿哥恭维胤礽,实则暗地里炫耀胤褆的哨鹿事迹呢。胤礽假装没听懂,淡淡跟她谦虚道:“毓庆宫地方不大,自然不如大哥府上阔气敞亮。”
大福晋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头一番回合下来,只觉得自己拳拳都像打在棉花上,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问:“方才太子爷跟您一块回来的?我听小太监说,您是独自出门呐,这是半路上遇到了?”
胤礽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撇去浮沫轻抿一口,“不是,昨晚说好的,午后他散学陪我逛御花园。”
“哦——”大福晋羡慕的牙根儿都酸了,显而易见,第二回 合输得很彻底,心服口服地说,“太子爷真难得,竟是个体贴人儿。”
可不是么,他甚至亲自替太子妃来月信,上哪儿找他这样的好夫君!胤礽抿唇一笑,看到伊尔根觉罗氏落下风,心头格外痛快舒坦,便端正坐姿道:“大嫂这是进宫看望惠妃母吗?她这段日子一切都好?”
“都好着呢。”不好也要说好,大福晋想到延禧宫里压抑的气氛和惠妃不断重申的生子任务,打破牙齿和血吞,“额涅给我找了些调养身体的方子,若是太子妃需要,赶明儿我叫小太监送一份。”
胤礽摆了摆手,“皇玛玛前儿也送了好多人参养荣丸,我打小体格康健,吃不上那个。”
两人这么坐着叙话,大福晋到底出身强,段位比李佳氏她们高了不少,这么一来二去,虽然句句危机都被胤礽化解,但是由不得全神贯注听她说话,全然忘了自己还穿着沾了血的月白旗装。
只听大福晋“啊”地一声,瞪圆了眼,一脸震惊地指着他道:“太子妃……您这是……弄到身上啦?”
第28章 出头
胤礽眉心一跳, 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依着大福晋这种嘴上没个把门的性子,若是宣扬出去,岂不是大大损毁太子妃的形象!
他眉尖微蹙, 面上还是一派淡然神色, 甚至不慌不忙又抿了口茶。脑中没由来地浮现起石小诗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只要自个儿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便是别人。
胤礽觉得此话甚是合理。
“御景亭正在翻修, 不小心蹭了块朱漆。”他这是笃定伊尔根觉罗氏半个月也进不来一次紫禁城, 骗起人来眼珠子都不带转的, “和大嫂说话,就把这换衣服给忘了。”
“是么?”大福晋狐疑地打量他。
“哎呦呦,我们大嫂怕是许久没进宫了, 连修花园子都不知道。”门帘子一掀,一个爽快明丽的声气儿传进来。毓庆宫的午后好热闹, 连三福晋董鄂氏也登门了, 朝着胤礽笑盈盈蹲了个安,她向来跟大福晋不对付,自然而然地跟太子妃贴得近些。
“好端端修什么园子?”伊尔根觉罗氏一见董鄂氏就毛躁,从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再说你来这做什么?”
“大嫂这话说得奇怪了,”董鄂氏挑着眉头冷笑, “这儿是太子爷和太子妃的宫室,您能跟太子妃发展发展妯娌感情, 就不准我也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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